在阿哥所里,日子总是不慌不忙,宁楚克耐心照看着七斤,听胤禟的抱怨,陪偶尔过来的四嫂聊聊天,更多的时候靠喜宝逗趣……这生活挺平淡的,平淡中又不乏趣味。

她原本习惯了风风火火,以为自己一定耐不住,结果适应得挺好,悠闲的步调很让人舒坦。

还没舒坦够呢,这日傍晚胤禟回来,就带回一个大新闻。

要说大仅仅是站在宁楚克的立场,简单说来,满朝文武都在关注德妃以及十四阿哥的时候,九门提督崇礼闷不吭声搞了个事情。

起初,宁楚克心里有咯噔一下,接着她扫了胤禟一眼,看他满是兴味,不见担心,才暂且放下心。

宁楚克叫了个停,哼着小调将七斤哄睡过去,让嬷嬷把人抱走,又吩咐竹玉沏茶,让桂香上蜜饯点心来,都备齐了,才让胤禟开说。

“你上次回去是头年初吧?”

“头年初怎么了?”

胤禟伸手拿起一块核桃糕,啃了一口,咽下去之后没顺着宁楚克的提问说,而是自顾自继续讲:“后来就再没回去过,只让爷递了封信,都没收到回信,只是偶然碰见岳父他让我传了几句话给你,那你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宁楚克拿食指尖在椅子扶手上磕了磕,问:“到底什么事?”

原先胤禟是想叫她猜猜看,就宁楚克这反应,明显是手痒想打人的初期征兆,话到嘴边,他口风一改,接着倒豆一般将前因后果都说了。

在将宁楚克风风光光嫁出去以后,觉罗氏就想起府上还有个素月,素月就是与宁楚克同时进宫选秀被撂了牌子的那个。她同宁楚克是同年生的,正是许人的时候。

那段时间,觉罗氏都在留意八旗那些样样都还不错的青年俊杰,她在心里筛了一遍,提了几个门户不高也不算低,有发展潜力,公婆拎得清进门就能立住脚舒坦过日子的,同崇礼商量过后,又问了素月的意思,问她是想嫁文臣还是武将。

素月毫不犹豫说要文臣,觉罗氏心里就有了最终人选。

虽然崇礼人缘很差,觉罗氏作为正二品权臣家的太太,人情往来是很多的,再加上她还有个时任礼部尚书的阿玛,要同对方搭上线不难,两家很快就达成了默契。那家老爷是四品典仪官,觉罗氏相中的是他家第三个儿子,嫡出的。小子做学问不是很行,中举之后家里就给他谋了个缺,是个七品芝麻官,听说他做得不错,考评挺好,前程可期。

时下的读书人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既会读书也能办事,这种只要熬一熬资历,迟早平步青云;也有偏重于其中一样的,而最后一种就是打着做学问的名义混日子。

这头一种,以素月的能耐高攀不上,觉罗氏起先看的就是第二类,她倾向于能办实事的,这种只要打磨打磨,给个机会就能起势。

典仪官家的三儿子的确不错,模样虽然普通,他有目标有想法并且踏实肯干,又不沉迷女色,也不大手大脚花钱。觉罗氏对他十分满意,那家福晋的意思,能同九门提督府结亲当然好,不过呢,儿子是她亲生的,她总得亲眼看过素月,这样才放心。

觉罗氏选过不止一个儿媳妇,很明白对方的顾虑。这庶女不像嫡女,嫡女都是精心教养的,庶女嘛……哪怕福晋仁慈,没苛待她,谁知道她会不会因为自己心里不平衡长歪?

素月是个会装样子的,模样生得也好,倒不怕看。觉罗氏就应了,同那边约了个日子,让典仪官家的太太整治两桌,请些亲友过府小聚,她带素月过去,要是看不上就算了,看得上再合八字。

素月从来就不蠢,她只是和萨伊堪比较像,追求太高。听说太太要带自己出门,并且还使人送了衣裳首饰来,她就猜到这是要领她去给别家福晋瞧瞧,当天她打扮得十分仔细,到地方以后也很注意自己的形象,那天的亮相十分成功,本来只要八字合上,亲事就能定下了,结果中间出了岔子。

外头来了几个人,是来找府上老大的,约他出去说文说赋吃酒谈天。

就有奴才领他们进去,是去大少爷的院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同女眷这边撞上了。

素月一扭头,就看到一身锦衣华服的俊美青年,她和人家来了个深情凝望,回头就听说,那是内阁学士家的公子。

内阁学士是从二品官,比九门提督低半阶,两边称得上是门当户对。可惜,对方是嫡子,素月是庶女。要结两姓之好,他俩就不是那么般配。

可素月看中了他,回去之后听觉罗氏说准备同典仪官家议亲,就不乐意,还寻了个由头说阿玛是正二品权臣,让她嫁给四品典仪官,这门户是不是太低了。

谁没年轻过呢?觉罗氏一眼就将她看穿了,敛了笑意说:“错过这家,你再也找不到更好的。”

素月不以为然,她压根就没觉得这家哪里好,她就不同意。

假如说犯傻的是宁楚克,觉罗氏还会耐着性子慢慢说理,都不是她亲闺女,非要将好心当做驴肝肺就随她便。素月死都不干,绑了她送进洞房那才造孽,那不是结亲是结仇,觉罗氏转身就同对面太太说了,说那庶女的亲娘眼皮子浅,不同意,这门亲事恐怕结不成,对不住了。

都是当家太太,多少能体谅对方的处境,加上典仪官家的儿子也不愁娶,就回说:“行吧,那也是差了点缘分。”

本来挺尴尬的事情,还算和气的揭过去了。

办妥之后,觉罗氏同崇礼提了一嘴,崇礼听罢,火冒三丈。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听说谁还能自个儿挑相公。再者说,福晋从来没有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他前头两个庶女都是福晋一手操办的亲事,没任何问题,如今日子过得好着。府上这些个闺女里头,就出了这一个心大的,她看不上还能是为啥?要不是嫌人家长得不够俊,要不就是嫌官职太低。

“嫌人家之前也不知道照照镜子,真当自己美若天仙倾国倾城?”

“哪怕她真的美若天仙倾国倾城,也只能高攀上好色之徒,万岁爷给诸位皇子选福晋也是看出身看教养看德行,没听说第一看脸的。”

“福晋你也真好说话,要是早告诉本老爷,我才不惯着她!”

觉罗氏摇摇头。

她让步也不是惯着素月,就是怕素月心不甘情不愿嫁过去了,跟着祸害人家全家,闹成那样谁都没脸。要知道,前头两个庶女嫁出去后,夫家那头都夸提督府教养好,夸她这个太太仁慈和善。

那之后,觉罗氏冷了素月一段时间,再然后就发现不知道是走了什么门路,素月和内阁学士府那个勾搭上了。

那事被捅穿还是因为素月气色太好,觉罗氏见她几回都粉面含春的,后来一查,就查出问题来。背后应该有她亲娘高氏的手笔,发现的时候已经到了私相授受的地步。又一问,才知道两人看对眼还是在典仪官府上,难怪她当时闹着死活不愿意嫁。

事情都被撞破了,素月索性破罐子破摔,说她非君不嫁。

觉罗氏气得胸闷,使人将崇礼找来,直说她管不了,让崇礼来拿主意。

就像当初气晕萨伊堪那样,崇礼也喷了素月一脸。

“你以为老子是正二品官,他家是从二品,这亲事就能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看自己是什么出身!想让我福晋为你开口,替你说亲,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想都别想!”

素月都要疯了。

为什么?

凭什么?

萨伊堪能高攀八贝勒,宁楚克能高攀九贝勒,到她就必须选个窝囊废?

就因为是庶出?

不!素月绝不认命!

她再也没办法保持冷静,就说要嫁别人她一头撞死在礼堂上……崇礼准备省点事,直接打死这白眼狼,还是觉罗氏拦了她一手。嫁过去没可能,要高攀内阁学士府,并且对方还是嫡子,那就只能做妾。

素月还说侧福晋也可,换来崇礼一阵讥讽。

侧福晋?

你当谁都能娶侧福晋?

他谁啊?他有这资格?

……

觉罗氏以为,素月作为妾生女,应该很明白做妾的难处。哪怕是在提督府,她这个当家太太和老爷都没有磋磨妾室的恶习,王氏陈氏高氏袁氏的日子也没多自在,有太多规矩约束她们,生了儿女都不能管她叫娘,只能叫姨娘。

然而素月就是迷之自信,觉得哪怕不能风光大嫁,她进门一定能霸宠。

她是九门提督之女,哪怕是庶女,人家也不敢轻贱她。

简言之,未来可期。

想得很美,最终崇礼和觉罗氏也让步了,由着她作死。本来,假如说的是典仪官家的三儿子,她嫁过去做正房太太,觉罗氏还会同宁楚克吱一声,宁楚克堂堂皇子福晋,送副头面甚至送只镯子都能给她涨脸。

她非要作死,觉罗氏对外一句没提,也就是因此,素月一抬小轿进了内阁学士府的门,宁楚克也不知情。

素月出阁以后,崇礼还同觉罗氏说,甭管是福是祸都是她自己求来的,以后谁也不许管她,只当没这么个人。觉罗氏应了,提督府终于又安生下来。

倒是崇礼,之后某日从衙门出来,半道上撞见内阁学士府的小子,对方一见他就拱手迎上前来,还叫了声岳父。

人家觉得这是在给崇礼做脸,他忘了崇礼是个不要脸的,崇礼还想直接绕过去,对方骑虎难下赶紧又叫了一声,崇礼这才瞥他一眼:“叫谁呢?谁是你岳父?”

没等对方接茬,他又撇撇嘴说:“就不说我稀不稀罕做你岳父,你这么喊你未来福晋娘家同意不?你考虑过人家正经嫁闺女的心情没有?”

那人:……

崇礼想接着往前走,刚迈出步子,又停下来:“哦对了,既然在这儿遇上了我就和你说清楚。管好你家倒霉小妾,她既然一抬小轿进了你家门,那就是你家的人,有事没事都别往我提督府跑,气坏了我福晋别怪老子提着砍刀杀上门!”

这回彻底说完了,崇礼绕开就走,对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遭遇了什么。

不是说提督府的太太最和善不过?从来善待庶女?

不是说前头嫁出去那两个同娘家关系都挺好的?

他这是见鬼了?……是出门的方式不对?还是遇上了假的崇礼?

边上还有其他人呢,看完一全套差点笑死,看他疑惑成那样,就有大概猜到崇礼想法的好心人给解了惑:“早先就听说提督府的太太对庶女好,到岁数之后都会找个四角俱全的人家,再体体面面将人嫁过去。前头她把庶女送你家去做妾我还在想,这是转性了?这么看来,是你俩私下看对眼,你要娶,她要嫁,人家拦了拦不住吧?那还指望崇礼给你好脸色?兄弟你也太天真了,没听过他的凶名?”

又有人点点头:“闺女送去给你做妾那就等于白送,这能算结两姓之好?既然不算,他也没说错。”

“听我说,你要是见色起意,这笔买卖不亏;你要是打着许个妾室的位置攀这门亲,虽然没成功吧,也不亏。不就是个妾,有兴趣睡上一睡,兴致过了管她去死,千万记得吸取教训,往后再别闹这种笑话了!”

“崇礼怕是巴不得把家里无可救药的蠢货打包送你,还想把麻烦抛回给他,你太天真了!”

……

才进内阁学士府没几天,正泡在蜜里的素月笃定想不到外头发生了什么。

她以为长得人模狗样就是谦谦君子?可惜了,这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

这人同她勾搭到一起目的本就不单纯,今儿个让崇礼下了脸面,什么算计都成空,往后素月还能有好日子?

不过她就算再惨,崇礼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老子好说歹说你不听,非要作死,还威胁人呢!

活该你遭报应!

可惜的是事情发生的时候胤禟被老四压榨着,没能亲眼一观,他听说之后真的特别遗憾,没亲眼见着岳父怼人的情形。胤禟可以自信的说,对比别人家翁婿,他对崇礼可以说相当了解,毕竟他曾经同宁楚克交换了很长时间。

正因为太了解,他完全明白那种尴尬。

笑眯眯凑上去然后挨了一巴掌,正常人都受不了,别提那厮还很在意脸面。

胤禟听别人说完一遍,感觉意犹未尽,又让人重复了一遍,回来就给宁楚克比划起来。而另一头,素月她亲娘高氏也听说了老爷的壮举,她一听说就昏死过去,掐了好几下人中才把人弄醒,她一醒来就崩溃大哭。

“老爷是要逼死我女儿!他要逼死素月!”

……

阿哥所里,宁楚克听完真的哭笑不得。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缺点善心,没法同情这个庶姐。

非但如此,她还满能理解崇礼闹着一出。

“我猜想阿玛打的就是送瘟神的主意,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作死,还说不听,这种傻子有人接手挺好的。”本来,他应该是想等素月过上苦日子回娘家求助的时候再让她尝到苦果。你主意大,主意大不说还敢威胁你爹我,你猜我会不会帮你?

然而没等到那一天,就送上门来这么个机会,他就趁机把丑话全说了。

人我送你,以后就是你家小妾,跟我屁相干。

什么岳父什么亲家,你喊错人了!

宁楚克先是一阵好笑,笑完觉得素月闹起来的时候额娘应该挺头疼,从来没有谁希望她倒霉,偏她总觉得自己被针对了,总觉得谁都见不得她好。

“可惜没早让我知道,否则她出阁当日我就送她一份大礼,让她知道提督府谁也不欠她什么,在我娘面前放尊重点。”

胤禟要说也是庶出,众皇子之中,唯独太子是嫡,不过胤禟想得通透。

兄弟之中没有不羡慕太子的,羡慕他不可耻,嫉妒并且把对方当成假想敌就没必要了。一如宁楚克从来不在乎素月在折腾什么,太子也没把他们视为威胁。

会投胎又不是他的错,他额娘仁孝皇后死得老早也没对不起后来这些皇子,至于偏心这回事,要理论也该找皇阿玛才对。

如此想来,只要你别惦记皇位,你和太子能有什么冲突?

人家继续熬日子等哪天皇阿玛蹬腿儿就继承大统。

至于你……瞄着亲王的位置努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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