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礼跑了趟尚书府,还是没能放下心来,照他岳父的说法,让七斤随兄弟的字辈取名这事本身就透着一股子古怪,更怪的是宗人府竟然齐刷刷同意了,他们毫不犹豫的站在了皇上那头,带头抨击谏言的朝臣,这没道理。

“还不止,宗人府同意就算了,诸位皇子都没意见,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九贝勒人缘那么差,这回大家伙儿咋都帮他?”

崇礼叉开腿坐在圈椅上,撑起左手支着头,一脸困惑。

他吐槽的时候哈尔哈还看过去一眼,心想到底是谁给你的勇气这么奚落九贝勒?人家人员再差还差得过你?

崇礼没接收到岳父嫌弃的眼神,他纠结半晌,最终还是没藏住话,将内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前段时间那个传言该不会是真的吧?九贝勒伤了命根子,所以上至皇上下至宗室包括皇子们都对他格外宽容,他都这样了,谁还能计较什么?”

话音方落,他脸上就糊了块核桃糕。

“胡说八道什么?这种话能随便讲?”

看哈尔哈板起脸来,崇礼也知道他冲动了,就缩了缩脖子道:“那还有别的可能?我想不出别的可能!”

说着他还伤心起来:“就知道那小子不靠谱,他要是废了,岂不是可怜我闺女?我的宁楚克!我的心肝啊!!!”

“还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你悲观个什么劲儿?”哈尔哈心里也有些担心,不过,事已至此,甭管促成这事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抱怨或者撒泼打滚有用?还不得去面对!都说天意难测,你在岔路口上的时候咋知道哪边是康庄大道?不也得迈出去才知道!再者说,人一辈子还能四平八稳就过了?谁没有不如意的时候?

她出阁之前有家里人护着,没经历太多风雨,如今既然嫁做皇家媳妇,并且替胤禟生了闺女,都是做额娘的人了,遇上任何事总得坚强一些。

“什么消息都没有就是最好的消息,假如宁楚克真遇上麻烦,能不报信回来?她既然啥也没说,你别自己吓自己,你还是当家人!你都是这幅窝囊样,你福晋瞧了心里能安稳?”

“……话是这么说,可我这心里头总忍不住去琢磨这事,越想我就越是坐不住。”

“坐不住也得坐住了。放心吧,这么大的事情回头笃定有消息传出来。”

哈尔哈一语成箴,不出两日,果真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事情的起因是皇上去清泉寺与弘安法师论理,当时随行的就有九贝勒,弘安法师一见到九贝勒就问他是不是才得了个闺女,又说他这个闺女须得当男儿养,还要随兄弟的辈分取个敞亮的名字来压一压,否则长不大。

据亲眼见过的人说,九贝勒差点就要动手,好险让几个兄弟拖住了,从清泉寺回来之后他到御前跪了一天一夜,这么冷的天,他险些跪坏了膝盖,才换回这一次的破例。

皇上本来就是慈悲心肠,看不得儿子作践自己,也不忍心孙女折在这里,就请宗令进宫正式商议此事,然后才有七斤以女儿身随弘字辈这回事。

这就是流传在官员之间的说法,诸位皇子也认可这说辞,崇礼听说以后松了口气。

原是这样。

他设身处地想了想,假如自家孙女要当孙子养才能活,他也会这么做。怎么说都是一条命,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放下心来之后,他又重新审视了自家女婿。

九贝勒胤禟的确不是最优秀的,他臭毛病挺多,不过做相公做阿玛都还合格。

崇礼的评价还算矜持,觉罗氏才是赞不绝口。她说还是宁楚克眼光好,当初谁也没发现胤禟的出色之处,只她坚持,那会儿还觉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如今看来,胤禟受得起夸赞。他很好,前头登门时有礼有节并不显得十分倨傲,很尊重宁楚克的娘家人,对婆娘和闺女都很上心。

“以九贝勒这种出身,甭管出不出息,吃穿用度都短不了。既如此,他对我闺女好就行了,别的不求什么。”

觉罗氏是女人,女人就指望能一家人安安稳稳过日子,舒心才好,权势滔天也没什么用。崇礼想着男子汉大丈夫还是要有点追求,不过他没在这当口同福晋顶嘴,听福晋那么说,就跟着点头:“你说得对,胤禟这么窝囊着是挺好的,皇上不猜忌他,兄弟不惦记他,日子平顺。”

“你才窝囊!前头不是还说他要领差事真正为皇上分忧了?”

崇礼点点头,“谁都不想要这个搅屎棍,还是四贝勒人好,愿意带他,说是年后就要去户部报道。”

“三叔第一想去的不就是户部?那还不好?”

是啊……老三崇文最想去的就是户部,户部好捞油水。

可那也得是没有四贝勒的户部!

有四贝勒管着,赚头没有,事情一堆。

……

由七斤而起的这场小小风波过去以后,京城里迎来了全年最冷的隆冬时节,城中接连飘雪,雪深数尺,铺天盖地一片银白。外边天寒地冻,屋里有炭盆有火炕,倒还暖和。宁楚克原先觉得这一冬会很难熬,一来七斤太小,这当口处处都要仔细,丁点大意不得;二来她原先就是耐得住热就怕受冻的类型,一冷起来癸水那几日就很难捱。冬天对她们母女二人都不友好。

而最近,宁楚克有了新发现,仿佛就是从七斤出生以后,再逢月事她就松快很多,虽然还是感觉不自在,不像以前疼得要命。

如果说八月份是巧合,之后月月都是如此,说明情况的确转好了。

太医给看过,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只是讲有这种情况,有些人当姑娘的时候反应大,成亲之后就好很多,也有人是生完孩子好起来……这总归是好现象。

宁楚克心里高兴,还在看顾七斤之余提笔写了封信让胤禟帮着送回娘家。

七斤这个情况,她轻易走不开,短时间内没可能回娘家,要见面恐怕得等出宫建府之后。因为见一面不容易,她通过书信告知了自己的情况,说各方面都很好,皇阿玛宽厚,宜妃娘娘也是和善人,胤禟虽然才大婚一年多,已经是很合格的相公以及父亲,他真正成了家里的主心骨,很多事情别人想不到他都能想到,有他少了很多手忙脚乱。

这封信讲的都是琐碎的事情,就是想让娘家人知道她过得好,等到说了个七七八八,宁楚克用大篇幅关心了家里人,关心了双亲的身体,兄弟们的近况,又问舒尔哈齐是不是长高长壮了,还说真担心到出宫的时候再见到他都认不出来,关心完自家人,她还没忘记外祖父家。

宁楚克罗里吧嗦写完,还缠着胤禟画了两幅小像,一张是她趴在小床边看着七斤的样子,还有一张是她坐在铺着皮毛的软榻上,怀里抱着温暖的襁褓,胤禟作这幅画的时候正赶上七斤精神好,她方才睡醒,一会儿抬头看向抱着自己的宁楚克,更多的时候同宁楚克一起盯着正在作画的胤禟。

出生在七月末的七斤已经四个月大了,她比刚生下来那会儿更漂亮,白嫩嫩胖嘟嘟的裹在绣着万字纹的襁褓里活像是福娃娃。

和大胖闺女比起来,宁楚克彻彻底底瘦回了原样,要说的话,改变的就只有越发丰满的上围以及通身韵致。

她的腰又恢复成细细的样子,双腿也是纤长笔直,照宁楚克的说法是带孩子累出来的。哪怕里外都有一大堆奴才,她每天还是多出来许多事情,这个闺女让她变了不少。

以前宁楚克脾气不好还任性,早晨睡不够死不起床,如今只要谁搁她耳边说一句七斤如何如何,她翻身就坐起来了。这样还算轻巧的,胤禟比她更能操心,又当阿玛又当额娘说的就是他了。

也是因此,胤禟坚决不认为宁楚克瘦下来是七斤闹的。

七斤多乖啊,福晋能这么快恢复好身材靠的分明是他不懈努力,他负责长起来的肉全靠他消下去了。不说每天晚上,他一个月得有二十天在努力耕耘。

宁楚克这封书信合着生动传神的小像送去提督府之后,没两日,宫里又出了件大事情。十三阿哥胤祥的额娘——庶妃章佳氏在缠绵病榻数月之后,终于没熬过这一冬,撒手去了。

哪怕早有征兆,这对十三而言依然是个巨大的打击,他额娘自打进宫以后从来没晋升过,一直顶着庶妃的名头,不得宠,没存在感,低调极了。皇上轻易都想不起这个人来,直到她去后,看到悲痛不已的胤祥,才终于良心发现给了章佳氏一道追封,册为敏妃。

人活着的时候没享什么福,死了哪怕等来遗封,也叫人高兴不起来。

从章佳氏断气那一刻起,十三就像灵魂出窍,他活在自个儿的世界里,不去听别人说什么也不关心周围发生了什么事。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下葬那日,敏妃入土之后,十三回来嚎啕大哭了一场,跟着就病了。

康熙叫梁九功跑了很多回,给他送了不少东西,又吩咐底下奴才仔细伺候。四贝勒胤禛也很担心,他将用在胤禟身上的心思挪出许多来转到十三这边,希望能帮助他开解他让他赶紧从丧母之痛中走出来。

胤禛同胤祥关系好,他这样不稀奇,稀奇的是老十这个只会得罪人不会说话的还去找了十三好几回。

十三的心情别人可能不懂,老十很懂,因为他额娘就是几年前没的。那也是在冬天,当时感觉从头到脚都冷得厉害,心里空空落落的十分孤单。想着这世间最疼自己的人就没了,从前听她念叨总是嫌烦,以后再也听不到了,心里又难受起来。

那时候幸而有九哥从旁支持,帮他度过了最低谷的一段时间,后来再想起额娘还是思念,总归不像刚送走她的时候那么撕心裂肺疼入骨髓。

他很幸运,他有九哥,不过十三也不错,又四哥从旁点拨。

敏妃的离去冲淡了这一年的喜悦,这个年不似从前那么热闹,不过悲伤和难过也没持续太长时间,她下葬之后不出半月,一切都恢复了正常。要说有什么改变,就是老十同老十三的情谊突飞猛进,他俩一夜之间就亲厚起来。再有就是总是在作死的老十四终于阴沟里翻船倒血霉了,起因也是敏妃的死,这当口别人都谨言慎行,他口无遮拦,最终酿成祸事。

那已经是在正月里,乌喇那拉氏来同宁楚克聊聊,问她出宫建府的事。

九贝勒府实际已经修缮好了,距离四贝勒府不远,等他们搬出宫去两家要走动就非常方便。乌喇那拉氏就是问她吉日择好没有,何时搬,要不要大办一场?宁楚克说她和胤禟都没这个心思,一方面搁闺女身上就要费不少心思,胤禟又让四哥带进了户部,虽然做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刚去也不熟悉见天给人添麻烦事情做得一团糟。

就为这些,胤禟都急上火了,哪有功夫宴客?

听她提到胤禟的业务能力,乌喇那拉氏就掩唇轻笑:“你听九弟胡说吧,他自谦过度了,我们爷说九弟很适合在户部发展,他就适合管钱。”

关于这个说法宁楚克也听过,但是据胤禟说,他只想点自家的钱,点完看着钱生钱,朝廷的收入再多也提不起劲。

为了让胤禟少遭点罪,这话还是不说了。

宁楚克问起弘晖,问他好不好带,又说因为七斤自个儿这一冬都提心吊胆的。

乌喇那拉氏听在耳中,深感认同:“谁还不是一样呢?别说七斤才半岁不到,就说我们弘晖好了,如今两三岁了,那才是真闹腾。吃穿用度还没什么,他精神头实在太好,从早到晚不消停,跑来跑去的满屋子乱窜真怕一转眼就给磕着……他好奇心旺,又没个轻重,天天都在砸东西,我是一样珍品也不敢往外摆,给他摔了心疼。”

说到三岁大的孩子,宁楚克见过的,舒尔哈齐三岁的时候也和四嫂说的差不多,很爱问为什么,又闹人……想到几年前的舒尔哈齐,再想到四嫂口中的弘晖,宁楚克不由得想起每天都在睡觉觉的七斤,除了担心比较多,她其实还算好养的。

又聊了一会儿,乌喇那拉氏准备告辞,就遇上喜宝从外头俯冲进屋,进来就往炭盆旁边烤,它转着身子烤了烤自己的毛。

“冻死鸟了!真冻死鸟了!”

宁楚克没好气的瞥它一眼:“和你讲了多少回,这阵子不许乱说话!……”

没等宁楚克训它,喜宝就软化下来,赶紧给陪好话:“美人儿你就别生气了!鸟听你的,鸟绝不再犯!”

“认错比谁都快,绝不悔改……”

“改!鸟一定改!下回一定能记住!”

宁楚克懒得同个八哥儿斤斤计较,就问它跑去哪儿野了。别的鸟要么飞南边过冬要么搁巢里待着轻易不往外跑,只它还是那德行,也不怕冻着。

喜宝就抖抖那一身鸦黑色的毛,说:“我还能和那些傻鸟一样?美人你问鸟出去干啥,鸟吃饱了出去活动活动,就撞见一个讨人厌的家伙,听他说到禟禟,就在屋檐底下蹲了一会儿。”

这时四福晋也来了兴致,不急着走了,也想听听这八哥儿逗趣。

此时此刻她没想到自己听完会是一肚子火,喜宝说的这事同胤禟并不直接相关,真正牵扯的是四贝勒。

说白了,讨人厌的家伙就是十四,他从木兰围场回来就没轻松过,前段时间忙得去给德妃请安的功夫都没有,好不容易熬到过年,又赶上章佳氏没了,这个年过得很不是滋味,啥乐子也没有。

这小半年他太憋屈,憋得难受,偏又是爱玩的岁数,心有怨气也属正常。

照他的想法,死的就是个庶妃,用得着这么委屈大家?搞这么凝重干什么?从这里开始,他思维一个发散,就想到另一茬。

“说不准就是老四命里带煞,他养在孝懿皇后跟前,没几年孝懿皇后没了;前头老九为了救他,老九差点给猛兽拍烂了根;再看这回,十三同他走得近,十三就死了娘……”

喜宝将这段学过来,它学得惟妙惟肖,宁楚克听完一脸尴尬,鼓起勇气看了身旁的四嫂一眼。

脸色铁青,非常难看。

乌喇那拉氏已然气疯了,这种话老十四怎敢乱说?

胤禛还是他亲兄长,他就不怕叫人听了去?不怕传开来于兄长有碍?

“我想起来府上还有事,先走一步,下次再聊。”乌喇那拉氏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宁楚克赶紧跟上,送她出门,喜宝就跟在旁边,还挥了挥翅膀说,“慢走,再来啊,鸟不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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