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满心念着额娘,想着赶紧见到宁楚克……真见着人了,前后也才两刻钟,就搞得胤禟心力交瘁,他恍恍惚惚回到秀女们临时分配的住所,正要推门进屋,就让人给叫住了。

“堂妹等等。”

要是个女的听到这话可能会回头看一眼,胤禟能有这个自觉?他连停顿也没有,一脚已经迈进去了。

那人有些着急,就改口叫宁楚克,胤禟这才瞥去一眼。

五步开外有个穿着蜜合色旗服的秀女,瞧着一股子弱柳扶风的味道,胤禟开始还没认出她来,又多看了一眼,轮廓是挺熟悉的。想到她方才称呼宁楚克为堂妹,是本家那个……?

胤禟真有些惊到了,在他的印象之中,本家的萨伊堪同宁楚克从某种程度上有些相似,那也是个惯会装模作样的,其实压不住的咄咄逼人,偏要装成温柔和善的样子,相处一会儿就感觉违和。

今儿个一看,妆容改了,气质也升华了,看来贵禄搞出那事对她的影响颇大,要不是早先就认识,胤禟怕真觉得她是个温柔娴静的。

他停下脚步,抬眼示意萨伊堪有话直说,萨伊堪活像没看懂,笑道:“手忙脚乱了好些天,这两日才稍稍适应一些,我来看看你。”

贵女们是这样的,哪怕有事情找上门,场面话总不能少,先得寒暄一通。

胤禟就不习惯,甭管是兄弟几个相处或者在九门提督府上,周围的人大多直接。别耽搁大家的时间,你直说,我能答应就答应,不能答应也明明白白答复你。

因为是这样的性子,他听了两句感觉这次对话可能会又臭又长,就有些不耐烦,进而直接了当说:“有事就讲。”

萨伊堪还在笑:“咱们虽然不是嫡亲的姐妹,却是打小玩在一起的,感情不比亲姐妹差。从头年冬,咱俩就没好好相处过,今日得闲,我来找你聊聊天。”

她说完就想跟进屋,还没迈开腿,啪的一声房门在眼前关上了。

这一下差点让萨伊堪破了功,要是在自个儿家,她就要冲上去拍门了,想着这是在宫里,周围都是眼睛,不知有多少人看着,她强行忍住没发火,上前一步敲了敲门。

敲门的同时还在学唐僧念经。

“你今儿个心情不好?怎么如此暴躁?”

“有什么不高兴同我说说,说完就高兴了,别一个人闷着,当心闷坏。”

“堂妹你开门啊。”

“老太太说了难得咱俩同届参选,进宫之后要互相援手,你心里苦和堂姐说。”

……

胤禟进屋就金刀大马的坐下了,还想把事情理一遍,想想后面该怎么着,萨伊堪就在外头嚷嚷,嚷得他心浮气躁。

实在吵得烦了,他两步跨过去一把拉开门,煞气腾腾盯着宁楚克这个没眼力劲儿的堂姐:“咱们也不是今儿个才认识,别来这些虚的,有话就说,没话就滚。”

萨伊堪平视他好一会儿:“不请我进去?”

“就在门口说,别把这屋熏臭了。”

如非必要,萨伊堪压根不想同他扯在一起,让她站门口直接说,又不好开口。

胤禟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内容,他又要关门,萨伊堪伸手一拦:“你方才是让宜妃娘娘唤去了?说了什么?”

“你就想问这个?”

萨伊堪贴近一些,低声说:“我让贵禄那蠢蛋坏了名声,撂牌子回去难有合心意的婚事,我必须得留,咱从前处得是不好,好歹都是齐佳一族的姑娘,又是堂姐妹,我不好你脸上有光?你背靠九贝勒,不像我一进宫就抓瞎,你帮我想想办法。”

她脸皮是挺厚,这回的做派总比从前背后算计来得强,胤禟难得来了些兴趣,问她:“我没法,你什么盘算?”

萨伊堪正要开口,胤禟又说:“你别说跟我扮姐妹情深,我怕我会吐。”

“那你告诉我,在哪边活动容易撞上贵人?你不是打点过管事嬷嬷,帮我探探口风,就帮我这一回,后头我自己想办法。”

胤禟眯了眯眼:“帮你一回容易,就怕往后没完没了。”

在宫里这么些天,萨伊堪本来计划的事没有任何进展,别说她了,其他秀女也差不多,出身高的不愁,那些出身尴尬的都想着抓紧时间邂逅阿哥们,顶好让人一眼相中。

然皇子却不是那么好见的,前头几个已经出宫建府了,虽然每天都到御前报道,乾清宫和秀女们距离太远,绕远路都绕不到这边。尚未搬出宫的这些要撞上稍稍容易一些,可底下的还小呢,也就老九老十在择福晋,她们又没能耐做皇子福晋,哪怕有能耐也不像嫁给人见人厌的搅屎棍。

就有许多人走进了死胡同,萨伊堪是其中一个,也是最能伸能缩的一个,她思来想去唯一能傍上自己的就是提督府这个命好的堂妹,哪怕对方很不好相处,也硬着头皮找过来了。

刚开始说咱们是一家子,你好了我未必能沾光,我不好你一定跟着倒霉。

胤禟听着差点忍不住想掏耳屎。

看没引起共鸣,萨伊堪跟着就改口了,指天发誓说就帮她一回,都不用做什么,给指条路就行。往后各过各的日子,她再不麻烦提督府,否则天打雷劈!

这话说到胤禟心坎上了。

想想她总归是要同宁楚克成亲的,少一门糟心亲戚不是挺好?人家都指天发誓说就这一回,胤禟还真给她指了条路,就看她能翻出多少浪花。

“皇上不满八福晋霸宠,早想给八贝勒后院添人,你可知道?”

萨伊堪点头。

这事不是秘密,满京城都知道的。

“知道就好,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只要你够胆。”

萨伊堪就是个心比天高的,只怕嫁个窝囊废,别的她真不怕,至少现在不怕的。她一听这话就精神了,催胤禟赶紧说。胤禟告诉她,来带秀女的嬷嬷里头,有个姓吴的,是惠妃的心腹,而惠妃正好做得了八贝勒的主。

“你是说让我去走她的门路?”

胤禟满是理所当然:“不然呢?你还想用偶遇皇子撞个满怀这种不入流的套路?”

要是万不得已她当真干得出来,眼下看来是不用了,萨伊堪脸上带出二分喜意,她心里高兴,哪怕先前名声好,进八贝勒府对她来说也是天降惊喜,莫说现在了……

胤禩此人,宁楚克瞧不上,胤禟现在也嫌弃他,萨伊堪稀罕啊!

她还想道声谢,心想到底是一家子,从前处得不好,临到事前还能给她想想辙儿,比外人强太多了。又想起素月那蠢货,放着亲妹子不捧,捧上了董鄂氏的臭脚,只是怕董鄂氏折腾她。

早知今日,当初做什么要搬出去?

真是自讨苦吃。

萨伊堪摸着良心说,宁楚克是很讨厌,可好歹是明里坏的。

看她得了消息还不走,胤禟就忍不住嘴欠了:“还杵这儿干啥?指望我给你出钱啊?你进宫选秀不带钱的?”

刚才生出些许感动,这会儿又没了个彻底,萨伊堪转身要走,走之前咬牙切齿说:“你怎么就有本事这么讨人厌的?”

胤禟假笑一声:“好说,你也半斤八两,一家姐妹谁也别嫌谁。”

胤禟准备关上门继续思考人生去,又想起先前的约定,还提醒她说:“别忘了天打雷劈!”

萨伊堪真是心肝疼:“我以后再找你麻烦就是王八羔子!”

那就好。

胤禟糟糕透顶的心情终于有所好转。

想着自己可真棒啊,不仅帮福晋解决了个大/麻烦,还捅了老八一刀子。

萨伊堪塞够了钱,以吴嬷嬷的人品一定给她办好,吴嬷嬷要说服惠妃其实很容易,只需要让惠妃相信崇礼同他那些兄弟关系很差,比仇人还不如,纳萨伊堪做妾就是白纳。而萨伊堪又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往后八贝勒府热闹了,后院天天搭台唱戏。

惠妃厌烦卫氏,也不怎么喜欢老八,能眼睁睁看他春风得意?

朝堂上的事她插不了手,往后院里塞个人还不容易?

偏胤禩羽翼未丰,不得顺着惠妃娘娘?

让他多纳两个也是皇上乐意看到的,皇上烦死八福晋了。

至于萨伊堪身上的污点,放这儿正好,惠妃应该很乐意看老八尴尬。你这个妾本来是想高攀老九的,没攀上,这才给你捡了破烂,你听了爽不爽?不爽就对了,不爽憋着呗,谁让你还有个温文尔雅宽厚待人的包袱。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胤禟觉得自己可真棒啊。

老八想让他头顶上绿出一片草原,就别怪兄弟对不起了!

左右兄弟已经做到头,我先下手,先怼为敬。

萨伊堪怎么走的门路塞了多少钱胤禟没去关心,又过了几天,皇上忙完了朝中大事,准备从镶黄正黄两旗开始,阅选秀女。

地方就定在御花园,还不只是皇上,四妃都到了个齐整,只太后没来,太后避暑去了,她一向是潜心静养诸事不理的。

初选列队镶黄旗走第一,如今她们还是第一,嬷嬷有眼力劲儿,又给胤禟排在最前头,一来早选完早歇着,少受点罪;二来刚开始皇上看着新鲜,多看一会儿就乏了,除非你能美上天去,不然瞧着都差不多,展示的才艺也不新鲜,能有什么好去处?

当然,提督府的宁楚克格格没这方面顾虑,他是内定的,走个过场就成。

在见过亲娘之后,这一天,胤禟又见着亲爹了!

从前他总觉得亲爹看自己的眼神里带着嫌弃,今儿个突然感觉,嫌弃总比审视以及挑剔来得好,亲爹这个眼神仿佛是在说“崇礼家闺女真配不上老九,算了算了,谁让她喜欢呢”!

亲爹问他平常都做些什么,又擅长什么。

胤禟那说法贼他娘的万金油:“该会的全都会,会的全都擅长。”

康熙太阳穴上一突,这浮夸的画风总觉得有点熟悉:“最擅长什么,露一手来瞧瞧。”

“回皇上话,臣女书画一绝。”

康熙想起来了!

他想起被“书画一绝”支配的恐惧!想起董鄂格格那副小像他就是一哆嗦,险险稳住:“那行吧,你就绣朵花来看看。”

“再回皇上话,昨晚菩萨托梦说今日不宜绣花。”

康熙:……

朕何苦?

朕造了什么孽啊?

朕早该想到的!

能让老九看上眼的是好东西?就崇礼那样还能教出正常人来?

康熙十分后悔,后悔他明明可以跳过这糟心玩意儿,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他赶紧给记名的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太监一机灵,还唱出来了:“九门提督崇礼之嫡女,名门淑媛,秀外慧中,留牌子!”

康熙:……

你他娘的真会给自己加戏!

朕让你多嘴了?

名门是名门,淑媛就这么不值钱?还秀外慧中呢!明明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老九啊!亲儿子!咋想不开看上他了呢?偏还非他不可!

只开了个头,康熙就感觉脑仁生疼,他撑着又看了三五排,就借口离去,让四妃商量着办。那敢情好,惠妃乐死了,本来要是有皇上坐镇,她看好的萨伊堪还不好说,现在皇上走了,四妃在萨伊堪的问题上高度统一,听惠妃一嘀咕,齐刷刷点头。

留牌子!必须留!

回头轮番给皇上吹枕边风,就指给老八!

这事要是成了,最高兴的还不是惠妃,是德妃!

因为十四的关系,德妃第一憎恶老八,又因为宁楚克奉皇命日日扎老十四心窝子,德妃也惦记上老九。

这不正好?

她不是想攀老九没攀上,就让她改投老八怀抱,以后有乐子看了。

这一家子都有两个留牌子,素月就没留下,她当时还强打笑脸,回去之后都要哭了。

凭什么呢?

她阿玛是九门提督,就算她是庶出,凭什么不能留牌子?萨伊堪名声那么臭都留了!

已经阅选过的秀女就不用滞留,她们一队一队被领出宫,府上早已得到消息,福晋觉罗氏亲自过来接人,她见着闺女就红了眼眶,等上了马车就把人揽进怀里。

“在宫里好不好?让额娘好好瞧瞧……”觉罗氏本来应该心疼一番,感慨一句人都瘦了,她一看不对啊,她竟然没瘦,那就跳过这茬,“额娘给你备的银两银票可用了?可有人为难你?”

胤禟这会儿人虽然出了宫门,心还在宫里,同阿玛额娘兄弟们在一起!

他恍恍惚惚听见觉罗氏问话,就回说:“用了,用了好些,我天天给管事嬷嬷塞钱,让她给我开小灶。”

“怎么,皇上还能饿着你们?”

胤禟偏头想了想:“皇上哪能亲自来管秀女一日两餐?是因为别人讲究多,重油重料的不用,味儿大的不用,搞得天天都是素,没油水哪能顶饱?我跟着吃了多久就饿了多久的肚子,回头不得想想辙?饿瘦了回来额娘您心不心疼?”

觉罗氏心想我巴不得把你胃口饿小些,要不等嫁出去能把夫家吃垮。

跟着她就想到崇礼,心道进宫一趟没瘦也好,要是瘦了,老爷能嚷嚷半天,前头他发疯说要和闺女同甘共苦就笑死人了。

等关心过宁楚克,她又问起素月,问留没留牌子。

素月一听这话就抹起眼泪来。

“怎么?你哭什么?难不成你也留了?”觉罗氏想着府上着几个庶女撂了牌子才好,找个靠得住的清清静静过日子呗,她这么想,本人不这么想,素月一个没忍住就抱怨出来:“真留牌子就好了!太太,我没选上!”

觉罗氏和她没有丁点共鸣,听了这话还点点头说:“那不挺好!”

“对了,隔壁的萨伊堪怎么样?她留没留?”

说到萨伊堪,胤禟脸就黑了。

那傻货临出宫之前还来感谢他,说什么自家姐妹当真靠得住,又说以前错怪他了,让他嫁给九阿哥之后好好过日子,九阿哥不比八阿哥前程似锦,好歹也是去做正头福晋!

萨伊堪对着他就是一番祝福,胤禟就开始怀疑是不是做错了,不该给这个蠢货出主意。

他心里百转千回,嘴上一句话不想多说,只道:“你走,走远些,别把蠢病传给我了。”

又说:“咱们讲好了,以后甭管是享福还是造孽,别找我来!”

萨伊堪心里高兴,就懒得同他计较,还重复了一遍:“我要是恩将仇报我王八羔子不如!堂妹你可得好好的!和九阿哥和和美美过日子!”

说完她扭着腰就走了,亏她走得快,再不走胤禟怕自己忍不住就地打死她。

以前咋没看出来?

这蠢货还挺有家族观念,还知道变通,还能屈能伸。

胤禟摸着良心说,他没看错人,八贝勒府是要热闹了。

他走神这会儿,觉罗氏又问了一遍,胤禟回说留了,她留了。觉罗氏还不敢相信,胤禟没说是他造的孽,装作不明就里的样子。就这么闲聊了几句,马车已经在提督府门口停了下来,胤禟一下去就听见熟悉的招呼声。

“闺女!闺女你可算回来了!你进宫去这段时日阿玛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阿玛真担心你!”

“过来,让阿玛瞧瞧,瘦了,你怎么瘦了?”

刚下车的觉罗氏:……

这还瘦了?

你可知他在宫里吃了多少肉?

真是瞎了你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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