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了衣服姐姐给你上药。”

阿薰将苏枋、当归、三七、红花等中药配伍而成的药泥抹在膏贴上,悬在油灯上略微加热,铺于手面准备给她热敷。

阿熏让阿来脱衣服,她反而将衣襟捏紧了一些。

“你和我害羞个什么劲。”阿熏觉得好笑,“小时候你阿母身体不好,我还帮忙给你洗过澡。长大了倒是跟我计较起来。快点,不然药膏凉了又要重新热。”

阿来最近天癸水至,胸口的两处小山丘慢慢隆起,身体一些变化让她尴尬。这么羞耻的事不能让阿熏知道。

“给我,我自己来。”阿来伸手向她要膏药。

阿熏也不和她拉扯,只是含着笑意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已经看透了她所想。

接了膏药背过身去,阿来别扭又倔强地曲着手臂,透过衣衫往后背上的伤处够。

阿熏抱了一堆竹简和少量的绢布坐到案几前,把油灯拨亮了一些,将其一一翻开,埋头于古籍之中。

温热的膏药覆在伤处,很快让发紧了一天的身体松快不少,淤堵的血重新开始在阿来的身体里顺畅地行走。阿来活动着胳膊腿,见姐姐撑着脑袋单手翻动竹简绢布,似乎想要从浩瀚书海中找到她想要的答案,却没能如愿以偿,越翻越烦,眼睛被灯烤得干涩难受,直流眼泪。

“姐姐奔波了一整日,该早点休息才是。”阿来看她发红的双眼,劝她道。

阿熏摇头:“如今流寇肆虐歧县有难。虽孙明义从临县调了两千甲兵前来支援,可加上歧县原有的三千士兵和我们谢府部曲统共也不到七千人。流寇人数太多且已经分散在城中,一是搜杀不易,二是若引发正面冲突恐怕吃亏的还是百姓。我大聿本就被战事所困,壮丁常年在北线抗敌,死伤无数。国库空虚粮草难征,偏偏又遇上大荒之年流寇横行,为何我大聿国运如此?哎……我得赶紧想些办法为父亲分忧才是。这些典籍是父亲花了好多工夫和钱财从各处收集回来的,想必能从古往今来的经典中找些法子,否则它们也只能称得上是一堆破烂而已。可惜找了半天全都是晦涩难懂的句子,为何古人不能好好说话?”

阿来站在一旁不知该不该笑。从小亲眼所见,主母追着阿熏让她多读书,她偏偏不听,只喜欢舞刀弄棍。请多少先生回来教她就被气走多少个。阿熏自己也说不是块读书的料。可随着年龄渐大,谢公常带着她在外办事,眼界开阔之余越来越明白经学乃是立世之本,想要多读几本书。偏偏握起卷帙就犯困,恨古人说话别扭生涩,以让人看不懂为目的。

阿熏问道:“阿来,我教你习武多久了。”

“回姐姐,已经三年有余。”

“读书认字呢?”

“也有两年了。”

“虽然你认不得多少字,总不算目不识丁,你来帮我翻翻卷帙,找找有什么古法可以借鉴,用来应对当前局面。”

“是。”

阿来抱过沉甸甸的竹简,坐在地上借着光一卷卷打开看,时不时偷偷瞧一眼苦恼的阿熏,琢磨着应该过一炷香的时间再假装刚刚想到对策。不,还是真的找到对应的经典再说,免得姐姐疑心她早就想到了办法。阿母说低调做人,她怕挨揍不敢违背。

找了两柱香的时间,阿来终于在前朝光武帝本纪中找到了一句有关治理流民的记载。

“姐姐你看,我们可以借鉴此法,将及锡流民打散到绥川各个县中,入各大宗族籍贯后统一编入军队,发放粮饷。吃饱了肚子流民就不会作乱了,对不对?”

阿熏皱着眉,将她手里的竹简拿过去:“在哪里?我看看。”

“嗯……就是这句。”

阿熏看完后诧异地望向阿来:

“光武帝于积熙三年收编流民,就这么一句话,你如何延伸出那么许多?”

阿来还真被她堵了个正着。

其实“收编”二字已经概括了许多信息。在阿母的口中,古往今来流民之祸解决之道基本上都是同一个套路,打散、入籍、收编,填饱他们的肚子再送上前线。一能消除祸患二可充沛军队,一举两得。

没想到姐姐没能想通,这个反问让阿来怔了一怔,随即道:“姐姐忘了吗?去年谢公为姐姐请来的老师就有说过文帝亲征镇绥东的故事,故事里就提到了收编之法。当时你拉着我一块儿听了三个月,可惜阿来愚钝听完就忘了,也是看到光武帝本纪才想起还有这么一条路可行。”

“有吗?”阿熏记忆中的确有“文帝镇绥东”的典故,可是关于收编之法却是毫无印象,她微微瞥了一眼阿来,对她的好记性有些意外。不过这法子却是不错,跟阿来道:“也罢,明日我去跟父亲提一句吧,万一有用。”

阿来陪着阿熏翻卷一直到后半夜才回房。

打开房门,“吱嘎”声在空荡荡的屋内回荡。她没点灯,生怕打扰阿母睡眠,蹑手蹑脚轻轻爬上床。伸手一摸,竟是冰冷的被窝。

阿母不在?

阿来翻身下床把灯点着,环视屋内一圈,的确没见着阿母的身影。

她不是提前回来了吗?这么迟了她会到哪里去?

想起今日四姨惨死的样子,阿来着急往外走想去找骁氏的时候,正好跟进屋的骁氏撞了个正着。

“阿母?你去哪儿了?”

骁氏面带倦容,低垂着眼睛,连声音也都是轻轻的。她摸着阿来的后脑勺说:“没事,屋里太闷我出去走了走,透透气。睡吧。”

屋外那么冷风那么大,别说透气了,倒是有可能被吹到窒息。

阿母明显说了谎,阿来也不拆穿,扶着疲倦不堪的她上床歇息。

帮阿母脱鞋的时候阿母的手又轻轻抚上她的脑袋。阿来蹲在床下抬头对她乖巧地笑。

烛火摇曳,阿母手背上有些经年累月颜色已变深的伤痕,掌间有些怎么都无法消去的老茧。这双手和别人的绝然不同,阿来小时候也曾问过她这些疤痕是怎么来的,阿母只是敷衍。

阿母不愿意说,从此之后阿来也不再问,当个听话懂事的乖女儿比什么都重要。

像往常一样,帮阿母按摩完腿和膝盖后她靠着阿母的手臂睡了。

更深露重,破陋的屋子寒风从四面八方透进来。家奴住的房间临近府邸之外的大道,不时可以听见外面的惊叫声。那是流民在作乱。

可只要在阿母身边,她就觉得安全无比。

“什么?你跟阿熏提议收编流民?”

昨夜相依入睡,今天一大早醒来聊起昨天的事。骁氏在琢磨谢家接下来可能会采取的策略,阿来一时说漏了嘴,把这件事给捅了出去。果然,被骁氏一顿好骂。

“阿来,我平日里三令五申交待你什么?你给我说一遍!”

阿来低着头:“阿母说,除非情非得已,不许暴露武功和经学。”

“那你是怎么做的?”

“可已经到了情非得已的时候了啊。流民都围城了,四姨都遭弥天横祸了。自小阿母就教导阿来,受人恩情应当寸草衔结,效犬马之报。谢府上下都当我是下人,只有姐姐认我,教我读书学字习武强身。除了阿母之外只有姐姐对我最好,我怎么能眼见她陷入危难而不管呢?”

“你倒能狡辩。既然你记得寸草衔结犬马之报,也应当明白义不背亲的道理。我日日让你警觉,绝不是随口一句闲话。阿来,你是聪明,可惜有时候看事情眼皮子太浅。想着报答阿熏对你的恩义无可厚非,可阿熏也不愚笨。若是想帮她只需在旁提点一两句,点到即止,她自会明白。你侃侃而谈只怕会伤她自尊,更会引起怀疑。”

“阿母说的是,以后我会注意的。”

“唉……你不要怪阿母隆>退惆6拱涯愕背擅妹茫阋膊荒苷娴牡彼悄愕慕憬恪n颐侵皇切桓南氯耍桓靡膊荒苡腥魏蔚耐寄薄d阋骷悄拘阌诹址绫卮葜牡览怼020附棠阊段涔x皇桥掠谐蝗盏耐蛞话樟耍2幌肽愠鋈送返亍020缸畲蟮男脑妇褪悄隳芎煤玫鼗钭牛桨驳鼗钭牛愣穑俊

阿来疑惑着点头:“阿来明白,可是阿母,有朝一日会怎样?万一又会怎样?”

骁氏看着女儿肖似自己的脸,仿佛承诺似的:“有阿母在,不会有万一的。”

姚氏这边费了些工夫才劝得谢太行消了气,知道他今夜要宿在别的院子里,也没多留,带着人往祠堂去看儿子。四姨一事谢太行虽明面儿上没怪罪于她,但心里定是不痛快的。只不过碍着自己南崖姚家的家世和为他生育了一子一女的功劳,不好对自己发作,只能拿着儿子撒气。承屹这事儿虽然做得没脑子,但也算歪打正着除掉她心头上一根扎了许多年的刺。

谢太行的不痛快倒让她生出几丝快意,走在路上也忍不住的翘起了唇角。

她和谢太行昔日曾有过的浓情爱意如今只剩下了利益牵扯。她从前曾有四方之志,如今在这后院里为了几房侧室姬妾,竟熬掉了她半生心血。

好在她还有儿子。

就算不成器,只要她这个谢家主母不倒,承屹谢家继承人的位子就会稳如泰山。

独自跪在冰冷祠堂的谢随山看到母亲来了,忙跪行至她身前,十分委屈地唤道:“母亲!”

姚氏这一整天没能休息好,在家中奔波,冷风吹了脑袋有些头疼:“你父亲只是罚你来跪祠堂,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

“此次是儿子鲁莽,儿子认罚。可是母亲,明明是阿来那贱奴舍了四姨逃走,致使她命丧流民之手,父亲却将这笔帐算在了我的头上,对贱奴母女没有丝毫处罚!还有阿薰,她与我才是一母同胞,整日里跟贱奴为伍不说,今天还拿鞭子抽我!没有半分对哥哥的尊敬!看,这道鞭痕到现在还没退。”

姚氏眉头轻蹙:“你父亲不让你过问阿来母女的事情,你就好好在这里思过不要再生事端。阿薰我自会说她,你若是要她对你尊敬,自己就该先立起兄长的威严才是。”

谢随山见姚氏对阿来母女毫不在意,不免心急道:“母亲,父亲这些年里明明对阿来母女不闻不问,甚至纵容府中下人对她们肆意欺凌。可今日不但阻止儿子杀她们,甚至罚都不罚,此事难道不蹊跷?当年父亲是醉酒误事,可看阿来的姿色也可知当年骁氏之颜色。难保骁氏不会成为第二个四姨,母亲还要早做打算啊!断不可留这母女存活于世!”

姚氏本以为谢随山经此一事能有些长进,却不想他目光短浅到这个地步,说了多少次都不开窍,依旧挂念内宅纷争,恨声骂道:

“你常埋怨你父亲更看重阿薰,可你看你自己!男儿丈夫饱读诗书应志存高远!你呢?可有些别的大事惦记?你父亲真是罚你罚得轻了!”

谢随山没想到自己又说错话,慌忙赔罪,心里却不忿。

他才是谢府嫡子,怎么做什么都不入父母的眼?阿薰只是个女儿,最大的作用不过是用来与巽家联姻,以巩固他谢家的权势而已。他刚才所说也都是为了母亲着想却换来一通臭骂。

真是年老糊涂,脑子不好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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