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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宗政清琪登基已经有一月有余,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自己在朝臣的拥簇下走向龙椅的惊讶和欣喜,也记得当他坐在所有皇兄皇弟都渴望的龙椅上时,那种居高临下,俯瞰金銮殿的全景,所有人都规规矩矩在他脚下臣服时那种胸腔激荡,壮志豪情的冲动。

这一切对尚且年幼的宗政清琪而言,都太过虚幻,就像是做梦一样。

至于太上皇的身体,在宗政清琪的心里并没有掀起太多的波澜,从他有记忆起,见到那个父皇的次数就不多,在宫里,要不是母妃的出生,他们母子就如同隐形人一般,对比受宠的皇弟宗政清德,宗政清琪的心里对这个父皇不能说不怨恨。

不过无论怎样,父皇在大皇兄和三皇兄出事后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他,宗政清琪心里还是有些感激的。

所以他让蒋贵妃这个父皇最宠爱的贵妃留在他身边伺候,想来父皇一定会很满意的。而蒋贵妃宫女出生,最懂得怎么伺候人,父皇如此爱重于她,她一定也会以最体贴的伺候回报。

对于宗政清琪而言,这样的决断简直再完美不过,也省的他的母妃,现在的太后娘娘,受那个侍疾之苦。

但要说生活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那还是有的。

*****

“陛下,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萧褚权倾朝野,朝堂之上遍布他的党羽,此时和他撕破脸,对陛下并无好处,现如今,我们只有韬光养晦,积蓄力量,等到适当时机将那奸宦拉下马,这才是正道。”

宗政清琪虽然成了皇帝,可他毕竟年幼,该上的课程,还是要上的。

只是不需要再去官学,而是有太傅一对一的教导他。

所有人都以为萧褚会选择自己的心腹教导宗政清琪,趁对方还年幼的时候就将其养废,可谁知道从头到尾在选择帝师这件事上,萧褚都没有插手,太傅的选择,都是宗政清琪和太后万俟兰自己拿的主意。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江老就是朝堂之上为数不多的保皇党,永远坚定无疑地站在皇帝那边,本来他早就因为不满成庆帝的荒唐致仕了,但现在朝堂混乱,加上新帝还年幼,因此在接到圣旨后,这个告老的老御史再一次归朝,成了帝师。

“太傅放心,孤知道该怎么做的。”

宗政清琪点了点头,他也知道萧褚现在的势力有多庞大,在他登基后,对方以他年幼,还不适合亲政为借口,就将朝政全都总揽了过去,害得他堂堂皇帝,在上朝的时候,就如同一个傀儡摆设,甚至连批阅奏折的权利都没有。

偏偏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朝堂之上,居然一个反对的声音都没有,一个个都屈服于萧褚的淫威之下。

这个皇帝做的着实憋屈,宗政清琪心性未定,又是志得意满之际,遇到这样的状况,心里的不满,自然也成几何倍数增加了。

“臣也想问问,陛下想怎么做。”

不声不响的,这对惺惺相惜的君臣身后,忽然又多出了一道身影,那个被他们谈论的萧褚,出现在了门外。

外面守着的宫人怎么都没有吱声?

宗政清琪和江老紧张地互看一眼,刚刚他们的话应该都被萧褚听了去了,恐怕现在对方心里,恨不得将他们除之而后快了吧。

太上皇可还有一个更年幼的皇子呢,宗政清琪知道,萧褚真正属意登基的是他的皇弟,被对方听到了他和江老的算计,恐怕更给对方一个借口,让他将他这个傀儡皇帝从皇位上拉下来,扶持宗政清德上位。

“臣想知道,臣哪里做的不够好了,让陛下这样欲将我除之而后快?”

自从成庆帝退位后,晏褚的身体就好了不少,因为再也没有人逼他吃那些要命的丹药了,此刻看上去,少了几分往日的阴鸷,看上去颇为清俊。

“孤、孤......”

宗政清琪看着萧褚,心跳如擂,说不出话来。

“陛下年幼,刚刚那些,都是我怂恿的陛下,萧都督要是有什么不满,就冲着我来。”

江老看不得萧褚这样的阉人威逼陛下,他有什么资格,断子绝孙的玩意儿,也是太上皇疯了,才会让他爬到现在这个不可撼动的位置。

“你确实有错,太后请你来当陛下的老师,不是为了让你教他好高骛远,还没学会走路呢,就想着让他快跑了。”

晏褚的指责让江老气地胸口疼,同样的也让宗政清琪窘迫地恨不得挖一个洞将自己埋进去。

萧褚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他不堪大用吗?

“陛下对我的说辞心存质疑,那好,我问陛下,东省大旱,粮食收成不足以往的三成,东省境内,饿死的百姓成千上万,多少大商子民流离失所,这件事让陛下处理,陛下会有怎样的决断?”

晏褚说的,是前不久朝堂上争论地最激烈的问题。

“朝廷拨款,从南方产粮大省急调粮食去东省,再让当地的县令开粮仓,在救济粮到来之前,先安抚民心。”

宗政清琪看出来了,这是晏褚对他的考验,想着这些日子在早朝听到的一些救助措施,将其整合,再结合自己的思考,自信满满地说道。

江老在一旁听着,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不少,按照新帝的年纪,他能说出这样的举措来,已经很了不得了。

“那微臣想问陛下,你可知现如今粮价多少,救济东省的灾民,国库又需要拨款多少?”晏褚的脸上不辨喜怒,对宗政清琪的政见也没有任何评价。

“孤需要知道这些么,难道户部的官员都是摆设吗?”宗政清琪觉得晏褚在刁难他,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十岁的孩子,还不能很好的掩藏自己的心思,晏褚在心里叹了口气,未来的明君,现在也只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娃娃罢了。

“东省例来是产粮大省,因为今年东省爆发旱灾,其他地区的粮价一路飙升,包括京城的粮价,也受到东省旱灾的影响,每石米价由一开始的五百文,涨到了现在的八百文,而户部官员报上来的粮价,是每石一千三百文。”

这样的价格,足足是原本粮价的两三倍。

宗政清琪听了晏褚的话愣了愣,今天早朝之上,萧褚对吏部尚书发难,他原本以为对方是想要扶植自己的人上台,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样的缘由。

东省百姓民不聊生,为何还有那些贪官污吏在此时发国难财?

宗政清琪觉得自己的胸口闷闷的,一部分是为了自己的识人不清以及自大愚钝,还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己在他最大的敌人面前出丑的羞愤,几种情绪的交杂,让宗政清琪的脸色格外难看。

“以及陛下所说的拨放赈灾款,陛下又可知,三年前乌桓水灾,朝廷拨款三百万两,最后到达乌桓的赈灾款,却只剩下十五万两,最后乌桓百姓干脆落草为寇,成了湖西一带至今都没有处理好的麻烦,陛下轻轻松松拨款两字,可有想过,怎么才能确保赈灾款能够到达受灾地区的百姓手里?”

晏褚并没有就此放过宗政清琪,他接连的质问,一字一句敲击到宗政清琪的心里,刚刚的志得意满,仿佛只是一个笑话。

“还有,刚刚得来东省提督的密折,东省境内琉球县县令怜恤百姓,私自开粮仓,当地灾民暴动,突破了原本县令设置好的防线,将粮仓席卷一空,琉球县县令自知罪孽深重,在县衙上吊自尽了。”

天灾面前,不是所有人都能保持人性的,饿极了,什么事做不出来。

这粮仓不开还好,开了粮仓,又没有做好严密的准备,看到那满仓的粮食,饿急了的灾民可顾不上朝廷的律法了,哄抢只是前奏,到时候,那些没抢到粮食的,和抢到粮食的,必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的争夺。

而其他乡县,看到琉球县百姓的所作所为,饿极了的他们,会不会也因此受到启发,模仿他们行事,到时候,东省境内,哪里还有和平可谈。

想来那个县令也是认识到了这一点,发觉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引来了大祸,觉得有愧于朝廷,所以才上吊自尽了。

这也是为什么,例来开仓振粮,都需要先通报上级的原因,因为真到了需要开仓振粮的时候,必然是灾情严峻到了极点的时候,开仓之前,朝廷会派驻军守在粮仓外,确保粮食能够井然有序地发放到每一个灾民手里,尽可能防止□□的出现。

驻军同时也起威慑的作用,减少乡县内抢夺粮食、食人这样的惨状发生。

宗政清琪听得越多,脸就越红,他不知道,原来自己从百官的口中听来的良策,背后还有这样大大小小的隐患需要用其他办法弥补。

“琉球现在爆发了民乱,是否需要赶紧派兵前去镇压?”

宗政清琪将自己丢脸的事先摆到了一边,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处理东省内的灾情,这个小小的□□一旦处理不好,很有可能会演变成大乱。

“四天前,微臣已经吩咐东省提督往各个受灾严重的乡县分派驻军,琉球之乱,只是因为驻军未到的缘故,想来现在,那些□□已经被镇压了,不久后,陛下就能收到东省提督的密折了。”

晏褚的话让宗政清琪越发羞愧,四天前,那就是朝廷刚刚得知东省旱灾的消息后,对方居然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算无遗策想到了民乱之事,自己比起他来,果然还差得远了。

和这样老谋深算的奸贼比,他真的能赢吗?

宗政清琪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江老,我同意太后的选择,是因为我相信你可以教导出一个出色的帝王,现在看来,你让我失望了,难道你也觉得,现在的陛下,能够处理朝堂之上的政事吗?”

晏褚对着江老摇了摇头,然后看向宗政清琪:“我知道你不满我一个阉人摄政,那你就证明给我看,我等着你从我手上夺回你宗政江山的一天。”

话毕,晏褚端着暖手壶转身离开,只给他们留下一个披着狐裘,体格看上去消瘦孤寂的背影。

这样就完了?

宗政清琪和江老都有些诧异,尤其是江老,他以为萧褚在听了他对新帝的教导之后,就会将他这个太傅革职,如果对方的气量再小些,凭他的权势,甚至可以将他江家一族抄家流放。

江老吃不准,对方是故布疑阵还是真的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根本就不屑于对他动手。

但不得不承认,刚刚晏褚的表现,让他对这个更多是在传闻中被提起的奸佞宦官,有了新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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