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原本就跪伏于地, 闻言更是不敢抬头, 叩首及地, 恭敬道:“伏唯陛下能作威作福!”旋即山呼万岁。

女帝轻轻抬手, 便有内侍近前宣旨,一是复国号为荣, 改年号为永安, 二则便是册立长女谢良徽为皇太女, 入主东宫,三便是加封麾下一干心腹侍从, 追谥昔年因反抗蒋兴之乱而被杀的大荣旧臣。

论功行赏之后,朝堂上的冷凝氛围为之一改, 众人也知道蒋兴谋逆那一茬就算是掀过去了, 不易察觉的交换一个眼神,面色齐齐为之一松。

燕琅接了那道册立她为皇太女的圣旨,谢恩之后回首,面向众臣,接受过跪拜之后,还未曾叫他们起身, 却听女帝忽的开口了。

她目光落到众臣中间的某个位置, 淡淡的叫了声:“靖绥侯?”

鼻青脸肿的靖绥侯讪讪着一张脸, 有些惧怕的抬起头来, 道:“臣弟在。”

靖绥侯, 靖绥侯, 作为封号的这两个字都有顺服恭敬的意思, 蒋兴以此为大荣朝的末帝封侯,既是警告,又是羞辱,但是此时此刻女帝复立大荣王朝,却仍然以这个封号来称呼自己的弟弟,其中的意味便很耐人寻味了。

宫变那日燕琅也在,女帝提鞭责打靖绥侯她也看见了,老实说,如果她有这么个弟弟的话,非当场打死他不可。

就像女帝那时候说的一样——不指望你有多争气,也没有把复国的重担全然压在你肩上,只求你安安分分,别做什么不该办的事情就行,可靖绥侯是怎么干的?

发现姐姐与大荣旧臣有意起事之后,首先想的就是事败之后牵连到自己怎么办,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将来,他居然能干出去通风报信,举报自己亲姐姐的事情来!

倘若他把这事儿办成了,皇帝成功反杀,女帝还能活吗?

燕琅还能活吗?

大荣好容易保存下来的那些旧臣还能活吗?

他什么都顾不上,也不想管,只要自己不死,那做什么都行,就这么个东西,真是早死早干净。

照燕琅说,就该把这苟日的一刀砍了拉倒,只是这话她也只是在心里边儿想想,却没说出口。

这事儿她恨,女帝只会更恨,但靖绥侯是她的亲弟弟,同父同母血出同源,加之又有大荣末帝的名头在,她没法下手,所以她只能在这时候对他加以敲打,表示自己的不满。

“朕册立良徽为皇太女,”女帝静静注视着靖绥侯,道:“你觉得如何?”

靖绥侯心里当然是失望的。

陈国覆灭之后,他心里又怕又喜,怕的是自己给蒋家通风报信的事儿被姐姐知道了,怕是讨不到好果子吃,喜的却是蒋家伏法,自己又可以做皇帝了。

那可是天子啊,万人之上,一声令下,就有无数人要为之奔波忙碌,谁会不喜欢权力呢?

他以为姐姐会把皇位给他的,顶多他封她做个护国公主,蒙荫子孙也就是了,可他没想到姐姐的野心这么大,居然想做皇帝。

还是前无古人的女皇帝。

更叫他失望的是,姐姐自己做了女皇帝也就罢了,还想叫她的女儿继续做天子,统率这万里江山,全然没有将他这个谢家仅存的男嗣放在眼里。

靖绥侯有些失望,还有些不敢说出口的不忿,这几天听人议论纷纷,道是女主天下,牝鸡司晨,他也闷着头不吭声,暗暗盼望着姐姐能幡然醒悟,交还皇位,又或者是册立他为皇太弟,来日将皇位还给他。

只是靖绥侯伸着脖子等了几天,宫里边儿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出,今日女帝登基,那两人跳出来时,他还暗怀希冀,见女帝出手狠辣,直接将人押下去处死,才冷汗涔涔的打消了之前那不切实际的想法。

现在听着女帝的询问,靖绥侯实在不敢跟她唱反调,嗫嚅的动了动嘴唇,垂首道:“臣弟,臣弟觉得这人选极好,皇太女自幼聪慧,有英宗之风,实为大位不二人选……”

“朕也是这样想的。”女帝将他脸上的迟疑与不平看得清清楚楚,眸光愈发冷了:“你今年二十有四,也已经为人父,但论及气度韬略,却远不及良徽。她虽是女儿身,却愿与我共存亡,不像是你,竟想着出卖先祖与朕,向蒋家俯首称臣!”

靖绥侯没想到她会当着满殿臣工的面掀自己底子,脸上霎时间红涨起来,神情难堪的踌躇了一会儿,叩首道:“臣弟有罪,万望陛下见谅……”

“你当然有罪,谢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孙?!列祖列宗泉下有知,必然羞愤至极,恨不能没有你这个儿孙!”

女帝丝毫不给他留情面,抬手指了他一指,冷声道:“自今日起,你每天到太庙中去跪三个时辰,直到先祖肯原谅你再罢休!”

说完,又吩咐道:“靖绥侯改封仪国公,如此无能软弱之辈,实无封王之德!”

仪国公显然没想到自己居然连个亲王勋爵都没捞到,燕琅也听得有些诧异,毕竟她知道,原世界线里边儿仪国公是被封王了的。

“我猜女帝应该是为了给你铺路。”

系统身在局外,反倒想得明白:“她已经决意立你为继承人,既然如此,就会剪除掉一切不利于你的因素,仪国公既是大荣末帝,又是你的舅舅,尤其这个舅舅又不同于寻常储君的舅舅,他也姓谢,同样具有继承大位的可能,那在一开始,她就会全力扼杀掉仪国公继位的可能性。”

一个背弃宗族,出卖胞姐和外甥女以及一干大荣忠心旧臣的人,怎么可能登上皇位呢。

现在他只是被封为国公,登基的希望就更小了,连他这一支的后人,也会因为他那日的出卖之举蒙上污点,很难被过继到宫里,成为储君。

燕琅也明白这道理,此时回想前世的原世界线,不禁有些唏嘘:“那时候女帝虽然也册封谢良徽为皇太女,却也没有决定将所有宝都押在她身上,所以才会给仪国公留一线希望吧。”

系统道:“应该是这样的。”

燕琅能怎么说呢?

觉得女帝心狠,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给予女儿全心全意的信任和培养吗?

可她也做过天子,也是以女子之身政统天下,她能理解女帝的心思。

或者说真正坐到那个位置之后,无论是男是女,每一个合格的天子都应该有一个最基础的认知:对于储君而言,无能就是最大的原罪。

此前接连下了几日细雨,今日却是晴空万里,对于重新复立的大荣而言,这无疑是一个好的兆头。

登基大典结束,宫中便有宴饮欢庆,燕琅坐在女帝身侧居高临下的俯视众人,不知怎么,忽然间就想起庄太后寿辰那日发生过的事情了。

那时候她只是蒋家皇朝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公主,女帝看似尊贵,却也只是被推到台面上代表前朝皇族维持太平的木偶,然而再看今日,变化何其之大!

女帝举杯向朝臣致意,众臣山呼万岁,韶乐飘飘,舞姬登场,觥筹交错之后,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女帝面带微笑,看一眼女儿,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庄氏寿辰那日发生的事情。”燕琅回首看她,神情沉稳,道:“对比今日,我更庆幸母亲选择称帝为皇了。”

女帝长眉一挑:“哦?”

“未来握在自己手里,这才最叫人踏实,”燕琅道:“权力掌控在自己手里,也远比依仗男人来的快活。”

她举杯一笑,由衷道:“母亲,咱们也喝一个吧。”

女帝欣然大笑:“好!”

登基大典顺利结束,无疑在大荣掀起了一场风波,毕竟这是第一个有女人登基称帝的,但女帝能镇压一切反对声音,稳稳当当的坐在这个位置上,无疑也证明了她的能力和手腕。

按照常理而言,皇帝登基之后礼部便会上疏选秀,等先帝丧期过去,再送人进宫,只是现下在位的是女帝,虽然先帝的丧仪早就过了,但礼部反倒畏首畏尾起来。

礼部尚书心里边儿犯嘀咕,犹豫再三,也没敢主动上表,反倒是女帝自己不知道从哪儿找来几个俊秀郎君,闲来陪着解闷。

燕琅已经挪进了东宫,这类事情既不会管,也不会问,至于名义上的父亲玄九,女帝没有深提,她也不主动问。

她满打满算也才十岁,朝堂上的事情不必插手,只管好生练武,勤学诗书便是,别的就不必关心了。

女帝原本还在等着她去问,不想这孩子还真是沉得住气,终于有一天她检查完燕琅功课之后,笑吟吟道:“不想问问我,你父亲的事情吗?”

“如果您想说,那就说吧,”燕琅道:“不想的话,那就算了。”

女帝听得失笑,沉吟几瞬,道:“玄九嘛,我是有些喜欢的,但若说是爱的要死要活,那就可笑了。我想要一个孩子,只要孩子的父亲不是蒋修齐,那是谁都行,玄九他很好,是我当时所能遇见的最好的人选。”

燕琅说:“哦。”

“这就行了?”女帝手里边儿折扇一合,在她头顶敲了一下,略顿了顿,询问道:“你近来可曾听见些风言风语?关于我身边新添的那几个人。”

“母亲觉得高兴,那就够了。”燕琅坦然道:“凭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就不可以三夫四侍?母亲是天子,天子是神,神是至高无上,不分男女的,您可以顺遂自己的心意,做任何事情。”

女帝的心是凉薄的,但对于陪伴自己度过近十年艰辛岁月的女儿,却有着最大的优容与柔软心肠,听燕琅这么说完,她先是一怔,然后由衷道:“你真的跟我很像。”

燕琅想了想,认真道:“以后我也要娶很多男人回来。”

女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完又颔首道:“好。”

系统见过秀儿与一人相守的时空,也见过她游戏花丛的时空,不知怎么,它心里边儿忽然生出一种感觉来。

对于她而言,有人陪伴固然是好,但孤身一人也不寂寞,人生天地间,本来就是为了一个快活。

它忍不住问:“一直这样的话,会不会觉得很孤单?”

“这有什么?”燕琅自若道:“人活一世,谁不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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