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真是太感人了。”男人坐在电脑前鼓起了掌。

想不到宋余杭身手如此之好,在两个训练有素,身高体重倍于她的成年男性面前也丝毫不落下风。

想不到林厌竟能一次又一次地绝处逢生,他还真的是有些小瞧了这个妹妹呢。

男人按下耳朵上的微型麦:“豺狼,开始行动。”

“是,少爷。”

狙击手把瞄准镜对准了宋余杭手里男人的脑袋。

“投降吧,你打不过我们,即使拿着枪也没用,你的朋友受了很重的伤,得赶快送他去医院。我不知道是谁承诺给你们五万美金,但是也得有命花不是?”

“放下枪,跟我去自首,把你们知道的老老实实交代出来,我会如实写在案卷里,上了法庭,或许法官会看在有自首情节的份上网开一面轻判些。”

“你们说呢,为了个莫须有的五万美金,丢了命不值得,那五万可有一块钱到了你们的账上?”

胖子看了看她诚恳的脸,再看了看肃杀的林厌,缓缓把枪口放了下来。

“真的会轻判吗?”

宋余杭点头:“总比你现在和我们硬磕,死在这里好,一会警方大部队来了,持械斗殴,像你们这样的凶徒,一般都是直接击毙。”

林厌白眼都能翻上天,妈的,死人都能让她说活了,吹得天花乱坠的。

涉嫌多起拐卖儿童案、袭警、绑架等数罪并罚,上了法庭也是死路一条。

“我、我投降……别……别杀我……”宋余杭手里的瘦子,喘着粗气,奄奄一息,每分每秒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流失。

他怕极了。

“我、我自首、自首、我……我说……我全都说……”

狙击手默念:来不及了。

松开了扳机。

子弹穿梭在黎明来临之前的黑暗里,悄无声息。

宋余杭眼中迸出了血花夹杂着雪白的脑浆。

瘦高个脑门上雪亮一个窟窿潺潺渗出猩红的血来,仰面倒了下去。

“宋余杭,卧倒!”林厌失声惊叫。

她回头看去,远处灯塔上亮光一闪而过。

那是子弹擦出枪口所冒出的火花。

她抱头一滚,旁边的栏杆上火星四溅。

亲眼看见好友的死状,他眼睛还未阖上,望着他这一边。胖子跌坐在地,两腿打着颤,裤子湿了,散发出了难闻的气味。

他看看那两个人,谁也不信了,扔了枪,咬咬牙爬起来,从集装箱盖着的篷布里七手八脚地扒拉出了早就藏在这里的摩托车,骑上就跑。

这是他和瘦子商量好的,拿到u盘和钱就撤。

骑着摩托路过那个蓝色音箱的时候,他一把抄了起来藏进怀里。

豺狼漆黑的枪口复又对准了他,默念:跑的了吗?宝贝。

他微微扣下了扳机。

可是枪没响。

他的枪再也不会响了。

豺狼被人用弹簧刀一刀封喉,抹了脖子,血流如注。

黑衣人一撒手,他就软绵绵地掉下了灯塔。

“01,目标已击杀。”

黑衣人按下了耳朵上的微型麦。

***

那枪一响,宋余杭就知道身后有狙击手了。

她看看林厌,一把把人拖进了集装箱背后,急促喘息着:“你在这待着,我去追!”

林厌扯她:“你回来,现在出去就是活靶子!u盘不要也——”

宋余杭捏住她手,飞快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抽身离去。

“对方为什么要杀人灭口,一定是知道了幕后黑手不为人知的秘密,我现在去追不光是为了u盘,犯罪嫌疑人只有在我们警方手里才是安全的!”

林厌当然明白,抓住了那个胖子,幕后黑手才有可能浮出水面,可是现在望海大桥上除了这个集装箱并没有什么遮挡物,天一亮能见度更好,出去就是送死!

“你回来!”林厌哑着嗓子,扑过去扯她衣角已是来不及了。

宋余杭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倒回去开自己的车。

她从地上爬起来,不管不顾地冲了出来,站在桥中央闭着眼睛张开了双臂,拦下了她的车。

“要死一起死!”

狂风扬起她颊边的发,车头就停在了离她不到五厘米的地方。

宋余杭眼眶湿润了,拉开车门,把人拽上来:“走!”

不过很快,她就后悔了这个决定。

要不是情势危急,林厌真的很想扑过去给她一个深深的吻。

无论是她打人时候的狠辣,劝导绑匪时的耐心,护着她时的周全,以及拽她上来要跟她一起同生死时的表情,都让她那么着迷。

宋余杭一头黑发凌乱不堪,沾着灰尘血渍,那露出的脖颈,小麦色的肌肤上全是汗,抿紧的唇角又有几分冷冽。

因为刚刚打斗一番,衬衣风纪扣早就被扯开了。

察觉到她的滚烫视线,那冷冽的唇角却又弯了弯。

“看我干嘛?”

林厌直言不讳:“想和你做爱。”

宋余杭喉结滚了几滚,心尖都在颤。

“等着,这事了了,咱们请七天假,哪也不去了。”

“不过现在——”她看着前面拦路的集装箱,目光一凛,加重了语气道。

“坐稳,扶好了。”

她迅速变档,把油门踩到底。白色的车身如离弦之箭般飞了出去,林厌眼前一黑,撞开的集装箱“砰”地一声砸上了护栏,溅出了火星,栏杆摇摇欲坠。

骑着摩托车的胖子在视线里化成了一个黑点。

也许是不方便再语音了,男人开始跟他打字。

“你的人好像并没有拦下她们。”

“不急。”坐在电脑前的人微倾了身子。

“她马上就要死了。”

对方略顿了顿,发来一行字:“林厌还在车上。”

男人瞳孔一缩,猛地站了起来。

已是来不及了。

撞开集装箱之后,宋余杭想减速,踩下了刹车,纹丝不动。

她心里一惊,车辆仍旧以每小时三百公里的速度飙升着,望海大桥还有段距离,她仍保持着方向盘稳定,去拉手刹。

这一拉不要紧,轮胎猛地制动,也不知道哪个螺丝出了问题,车身狠狠一歪,往栏杆上拍了过去。

旁边就是汪洋大海。

宋余杭瞳孔一缩,手疾眼快又给方向盘打了回来,在路面上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漂移,堪堪擦过了护栏继续以飞速往前行驶着,而仪表盘上的数值还在飙升着。

林厌被狠狠甩在了座椅上,这下连她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了?”

宋余杭偏头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温柔笑着。

“林厌,你是我什么人?”

林厌心里升起了一丝不妙的感觉。

“你什么意思?”

“回答问题。”

“未婚妻。”

“既然是未婚妻,那我的话,你会听吗?”宋余杭眼眶微微湿润了,但她克制得极好,打着方向盘,控制着车辆稳定,没让她瞧出来。

“会。”林厌看着她,微点了一下头,似有深意。

“好,解安全带。”

桥面上散落着的砂石、钢材让本就不稳的车辆在高速行驶下举步维艰。

宋余杭感觉到方向盘也要失控了。

她看着林厌,把她的模样刻入眼底。

林厌眼眶红了,怒吼:“你混蛋,我他妈就是不解,要死一起死!!!”

宋余杭两只手操控着方向盘,死死踩着刹车,还残存有最后一丝希冀。

可是刹车已经彻底弹不回来了。

她只是说:“林厌,追凶十四载,初南尚未入土为安,你要放弃了吗?”

她太懂得拿捏她的软肋了。

“初南”这两个字脱口而出的时候,林厌眼角瞬间涌出了泪花。

她咬着牙,死死盯着她,像濒临绝境的幼兽拼命喘息着,目光落到了她的方向盘上。

林厌扑过来要抢她的控制权:“我不会放弃,可是我也不会放弃你!”

车辆在桥面上打个旋儿,宋余杭被晃得晕头转向,死死掰着她的手,目呲欲裂。

“林厌,听话!你不是说,什么都会听我的吗?!”

“除了这一条,我他妈什么都可以听你的!”

林厌咆哮,眼睛像浸泡在了泪水里。

宋余杭心疼极了,按着她的后颈,把人控制住了,俯身过去,把人推到了车门另一边,像平时那样,温柔地抱住了她,把她颊边的发轻轻拨至耳后。

“好,那我说另一条,我要你活着,要你去追寻自己的理想,要你为所有含冤而死的亡魂寻求真相。”

“我还要你——”她死死抵着她的额头,看着她的眼睛,红着眼眶,一字一句,泪水交织在了一起。

“幸福。”

此刻明明该是颠簸的,该是头晕眼花的,可是林厌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耳边只有她哽咽着的话语,感受到的只有她落在长睫上的吻。

她的余光已经看见了失控的车辆即将撞上了栏杆。宋余杭把她拽着自己衣服的手指残忍地一根根掰开。

在这个过程里,林厌泪流满面,浑身发抖,不停叫着她的名字求饶:“宋余杭、宋余杭、我不要幸福、我要你、我要你……

宋余杭微微笑了一下,还未来得及把胸口的戒指掏出来,就被火光吞噬了。

她只来得及,解了她的安全带,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人从洞开的车门里搡了出去。

林厌如断了线的风筝般滚到了路边。

桥面上腾起了火光,巨响连守在入口的段城他们都惊动了。

几个人匆匆往过去一瞥,顿时都目呲欲裂。

段城发了疯一般往过去跑:“宋队,林姐!”

看着宋余杭的车坠海,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孩子,季景行的精神状态也崩溃了,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余杭……”

远远地,警笛响了起来。

郑成睿扔了遥控器拦腰抱住了他,把人往后拖:“走啊,快走!方辛,帮忙!”

“我不走,不走,我要去救她们!”段城掰开他的手,泪流满面地咆哮。

方辛揩干眼角的泪水,走上前去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把人打得偏过头去。

段城死死盯着她。

“那边还有一个昏迷不醒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孩子!你忘了林姐说的要把她安全地送到医院了吗?!你现在去救人,她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你明白吗?!”

段城哽咽:“我明白,明白,可是……”

桥那么高,海那么冷,又那么深。

看他哭,方辛也受不了了,一把把人摁进了自己怀里,抱着他的脑袋安慰他。

段城嚎啕着,方辛含着泪和郑成睿对视了一眼,他点了点头,把季景行和小唯扶上了车,捡起自己的遥控器,收了无人机,顺便把他们停留在这里的足迹脚印抹得凌乱,拿枯枝残叶掩盖了。

一辆小车赶在了警方来临之前,消失在了山间。

“噗通”一声水响,浪花掩去了涟漪。

冯建国拉开车门跳下车:“拦住她!”

已是来不及了。

众人连她的衣角都没摸到,眼睁睁看着她跳入了深海里,似一尾游鱼般消失了踪迹。

冬天不是适合潜水的季节。

林厌也从没有在陌生的海域里潜过水,更是没有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过。

她心急如焚,入水姿势也乱了套,险些被重力拍晕了过去,灌了好几口咸腥的海水后才回过神来,浮上了水面猛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复又一头扎了下去。

越往下潜,温度越低,她浑身的血液都凝结了,伤口泡在海水里更是钻心地刺痛。

林厌仿佛丧失了知觉,游过的地方蔓出了淡红色的血迹和海水混合在了一起。

她又止不住开始流泪,可是她不能闭眼,她得在黑暗的环境里凭借着浮游生物发出的微弱的荧光来确定车辆坠海的地方。

这是真正的大海捞针。

她从没有在深海里待过这么长时间,各式各样的海鱼水母游过她的身边,可是她无心欣赏。

她像一个疯子一般周旋在海底,找着自己心爱的人。

毫无保护设备的深潜让她的耳膜嗡嗡作响,头痛欲裂。随着氧气的流失,肺部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扎一样。

最致命的是寒冷,低体温症随时都有可能让她失去意识,长眠在海底。

林厌不得不咬住了舌头,用疼痛来刺激自己神智清醒。

她流着泪,在心底默念:宋余杭,你在哪,快出来啊。

别躲着我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脚踩住了礁石,林厌奋力向前,破开了水波,目之所及,一大群游鱼围在一起。

她咬牙往那个方向游了过去,海鱼受惊游走。

看见受损严重的那辆车时,林厌喜极而泣,从唇齿间冒出了水泡。

她三两步游了过去,使劲扒拉着车门,又踢又踹,纹丝不动。

林厌换了个方向,从破碎的风挡钻了进去,玻璃碴子又在身上添了几道口子。

她使劲拍着宋余杭的脸,宋余杭静静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犹如睡着了一样。

海水将她血迹斑斑的脸冲刷得很干净,柔软的黑色短发随着水波轻轻荡漾着。

林厌捧起她的脸,哽咽着,把头抵上了她冰冷的额头,把人摁向了自己怀里,企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可是无济于事,这里实在是太冷了。

她也冻得浑身哆嗦,像一块冰坨子。

林厌四下看了看,用脚将风挡破碎的缝隙踹得更大了一些,碎玻璃碴子和血迹顺着水流一起飘散了出去。

她回转身,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托起了宋余杭,抱着她的腰,和人一起奋力游了出去。

肺里原本就稀薄的氧气因为剧烈运动,消耗得更快了。

林厌呛了好几口海水,鼻间冒出了气泡。

她的身上还耷拉着另一个人的重量,地心引力让她举步维艰。

她仰头看去,上面的海水还是黑的,还不知道再游多久才能看见天亮。

可是宋余杭已经坚持不了那么久了。

她的脸色发白,嘴唇青紫,泡在深海里已经有一阵子了。

林厌毫不犹豫地捧起了爱人的脸,送上了自己的唇。

接触到她冰冷的双唇时,林厌浑身一抖,泪就滚了下来。

她把自己还温热的,鲜活的,全部的爱和呼吸一起渡了过去。

林厌搂紧了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圈发的皮绳脱落了下来,掉进了深海里,柔软的发如海藻般散在波浪里。

她们缠绕着,交织着,随着浪花起起伏伏,淡红色的血迹也飘散了开来。

有调皮的鱼来追逐她们,林厌缠紧了她的腰,拉着她奋力往上游。

她已经感觉不到冷和疼痛了,她的神智甚至是一片空白的。

她只有一个念头:带她走。

海水拍打在身上,甚至给了她宋余杭在温柔回应她的错觉。

林厌喜极而泣,脑中骤然炸开了一片白光,她奋力游了过去,然后发现——

那居然是天光。

她从海平面钻了出来,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朝阳铺在海面上,波光粼粼。

林厌哭了,近似嚎啕,她拖着她没命地往岸边游,一边游一边骂。

“宋余杭,咱俩不是说好了要结婚的吗?这婚约还算不算数了?行,你给我装死,装死,我就不嫁了!”

“我他妈去找十个八个姘头,我天天回来气你!你起来啊!起来骂我啊!”

林厌咆哮,踉跄着,泪流满面把人甩在了沙滩上。

浪花拍打上了她们的身体,警察也围了过来,把人圈在了一起。

林厌置若罔闻,俯身下去听她的心跳。

静悄悄的,只有海浪的声音。

海鸥掠过天空,发出了悲鸣。

那向来含情脉脉的眼睛里泪如泉涌,脸上写满了哀恸,浑身颤抖着。

冯建国拨开人群跑过来,看见躺在地下的人苍白的面色时,浑身一震,眼眶微湿。

有人想上前来抬走她。

“都别动!!!”林厌歇斯底里地吼,撕开了她的衣服,不信邪地开始做心肺复苏。

连续三十次按压之后,她俯身下去嘴对嘴吹气,那平坦的胸腔开始有了起伏。

然而也只是片刻而已,她一撒手,就没了自主呼吸,完全是靠她吹起来的。

林厌泣不成声,她其实体力早就到极限了,完全凭着一口气把人从海底里捞了出来,凭着一口气游到了岸边,凭着一口气跪在这里给她做人工呼吸。

她一边做,旁边的人都看着她狼狈得不成样子,泪水从颊边簌簌而落。

那双眼睛又红又肿,披头散发,遍体鳞伤。

海鸥盘旋在头顶,哀鸣声久久不散。

冯建国看着她崩溃,看着她嚎啕大哭,看着她拼命晃着宋余杭的肩膀,再也看不下去了。

老人背过了身去,拿手背抹掉眼泪,沉声道:“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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