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厌摁亮了电笔指尖从一排排雪柜上摸过去,她在找那个名字和编号。

宋余杭打着手电跟在她身后,蹲了下来:“这里,是他吧。”

拉开最底层的一个雪柜,冷气扑面而来,林厌顿时哆嗦了一下,未等她开口说什么,一件外套已经披上了肩膀,还带着主人的体温。

林厌抬眸看她,宋余杭已经退了开来,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t蹲在一旁,仿佛害怕再次被捶一样。

林大小姐的唇角不着痕迹弯了一下,虽然她们都没见过“秃鹫”本人,但一个是刑侦队长,一个有钱有势,要想弄到“秃鹫”本人的照片太容易了。

虽然尸体早已经浮肿不堪,但法医的直觉还是瞬间就让她确认了,这个人就是“秃鹫”。

林厌从包里取出小型工具箱,嘴也没闲着:“你说你一个刑侦队长,想查案光明正大查就好了,干嘛纡尊降贵跑到这种地方来?”

宋余杭想了想,还是没把自己被关禁闭的事告诉她:“省厅直属的案子,我插手不了。”

林厌戴手套的动作滞了一下,去翻死者的眼睑:“你是不是觉得也挺奇怪的。”

宋余杭这回没隐瞒,点头:“刀疤脸是怎么认出你的,还是说他的目标一直都是你。”

可惜人已经死了,不然顺着这条线揪下去一定能牵扯出更多林厌身边潜藏着的危险。

关于这个林厌倒是没想太多,她习惯了,刀疤脸不是第一个想杀她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作为景泰集团唯一的继承人,明里暗里的,她遇到的生命危险数不胜数,不然又为了什么刻意去练防身的巴西柔术。

她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我们的行踪为什么会暴露?”

她一边说话,手上动作也没停。

眼结膜下肉眼可见出血点,尸斑浅淡,除尸斑以外部分皮肤均为苍白色。

林厌又把电笔调到了强光模式,拿棉签从死者鼻腔里剜出了一点蕈状泡沫。

生活反应,确实是溺死的。

宋余杭看她忙碌,沉默了一会道:“我不知道。”

林厌唇角微微勾起一丝讽笑:“看来这个“鬼”还藏得挺深的。”

宋余杭从旁边替她打着手电照明:“不管是人是鬼也好,以后像跟踪这种危险的事不会再让你去了,也不会再让你落单。”

林厌笑了一下,拿开口器撑开了死者的口腔:“不至于……”

她话说一半,感受到对面人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脸上,也下意识抬眸看去,又四目相对了,宋余杭唇角抿得死紧,明显不是在和她开玩笑。

林厌干笑了两声,把剩余的话咽了回去,她想把注意力拉回到尸体上,却不经意瞥到了她虎口的伤,留下了两排深深的牙印,血迹已经干涸了。

林厌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脸,宋余杭也换了只手举手电,把那只带伤的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藏到了背后。

气氛一时又变得诡异起来。

尤其是,这雪柜最下面一排两个人都只能头抵头蹲着,距离近,林厌的脖颈就有意无意往宋余杭眼前凑,她的目光也就有意无意往自己身上瞅。

林厌把眼睛一闭,这尸是验不下去了。

她咬牙切齿:“宋余杭,你看尸体还是看我呢?!”

刚刚没掀开那块纱布仔细瞅瞅,宋警官还是牵肠挂肚的,被她这话一下子点醒,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啊……啊……我去门口守着。”

说着就要往外走,没了手电筒的光,周遭又陷入了一片黑暗里。

林厌又怒了:“妈的,回来给老娘打光!”

“喔。”宋余杭摸了摸鼻子,认命地又转了回来,不过这次倒是老实多了,不再盯着她的脖子看。

林厌从头到脚把尸体检查了一遍,就连指甲缝都没放过,宋余杭看着她不时从勘察箱里拿出来新东西,笑了笑:“你这准备得还挺齐全。”

林厌翻了个白眼没理她,她要是知道自己在别墅里也建了一个专业的解剖实验室还不得惊掉下巴。

所谓技术活就是三天不练手生。

“取一个证物袋给我。”

宋余杭用牙齿咬住了手电筒,从她的包里翻出了证物袋打开递到了她面前。

林厌把那几根蘸有死者指甲里泥沙的棉签放了进去:“得拿回去检验一下是不是那河里的水藻或泥沙。”

宋余杭把物证袋封好又塞进了她包里,点了点头:“好,不过不能在公安部直属的物证鉴定中心做。”

林厌手上动作没停:“这我当然知道,你别管了,我自有门路。”

“把那个指纹摁印器给我。”

宋余杭从工具箱里翻出了一根长约五厘米左右的钢棍,林厌拿在手里又往棍子上裹了一层白纸,吩咐宋余杭给尸体手指上涂油墨。

她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照做了。

由于死者死亡有段日子了,再加上冷库里存放了这么久,尸僵一时半会儿很难缓解过来,指纹的提取是个问题。

林厌拿着裹了白纸的指纹摁印器顺着手指滚了一圈下来,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宋余杭不由得刮目相看。

欣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林厌狐狸尾巴都能翘上天:“怎么样,没白来吧?”

宋余杭诚恳地点了点头:“来的早不如来的巧。”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一个刑警,跑来看尸体能看出什么花来?”林厌拿纱布把死者指尖的油墨揩干净,毁尸灭迹。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宋余杭语塞,隔了半会才吞吞吐吐的:“报纸。”

林厌一头雾水:“什么报纸?”

“报纸,是今天的,不,昨天的。”宋余杭看了一下表,现在已经过了12点了,纠正了自己的错误。

“从一个多年老刑警的侦查经验出发,我不认为此人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而……依我对你的了解来看的话,你要是觉察到不对,一定会迫不及待一探究竟,所以我就来碰碰运气。”

没想到真的瞎猫碰上死耗子,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天知道林厌挥着刀朝她冲过来的那一刻她有多激动。

林厌怔怔看着她,看得面前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在她的注视下转开了视线。

“你还真是……真是别具一格。”

宋余杭苦笑:“没办法,谁让我联系不上你呢。”

林厌挑了挑眉,说到这个,她不知为何也有些介意了起来:“你有联系过我吗?你明明只去看守所见了我一次好吗?!”

那一次被拒绝之后,她竟再也没有来过!

妈妈的,枉她还担心着她的伤势,林厌开始磨牙。

宋余杭见她眼神不对劲起来,连忙摆手:“我真没有,我还托人找过你。”

可是一个多月了,线人没有任何消息传达给她,找到或是没找到都没有。

宋余杭想到这里,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笑容就淡了下去。

林厌已经转过脸,不屑地哼了一声:“那又有谁知道呢,宋警官。”

宋余杭不是会主动提起自己为对方做了多少事的那种人,况且看守所门口打人这事不光彩她也不想让林厌知道,也有那么一丝丝的羞腼在作祟。

她不再开口辩解什么,眼看着林厌从工具箱里拿出了解剖刀就要划下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厉喝道:“你做什么?”

那解剖刀就悬在死者胸口,林厌挣扎:“解剖啊,还能干嘛,光凭尸表检验无法推定他是生前溺水还是死后抛尸入水的。”

宋余杭分毫不让:“那也不行,今晚我们来这里已经触犯了法律的底线,不能一错再错。”

林厌被她给气笑了:“都已经是死人了,还谈什么底线不底线的,大不了剖完我再给他缝上就是了,你还想不想知道真相了?想不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这个幕后黑手又是谁?”

宋余杭攥得紧,根本不让她动,那细小的手腕在她手中很快就磨红了,林厌咬着牙,迫不得已用另一只手去掰她的手指。

“我当然想知道,但不是以这种方式,你缝完也会留下痕迹,一旦被人发现,林厌,你的职业生涯就完了。”

“要你管,你给我放手,放手!”林厌急红了眼,低声咆哮着,狠命捶打着她,那人也还是纹丝不动。

“你先把解剖刀放下,我再放手。”

林厌喘着粗气,胸腔上下起伏着:“好,放就放!老娘倒了八辈子霉了遇上你这头倔驴。”

她说着把手往自己的方向收,宋余杭跟着她走。

林厌左手悄悄从底下摸到了一把止血钳,寒光一闪而过,直朝着她面门而来就要逼她放手。

宋余杭早有准备,偏头躲过,有心要给她点颜色看看,抓着她的手腕往自己这边一拉,林厌半个身子快扑在了尸体上。

她咬牙扶着雪柜就要收回来,宋余杭掌心抓着这柔弱无骨的手腕,未免滑腻过了头。

她心底一软,再看黑暗中她的眼神,分明是不甘的、委屈的、愤恨的,也许真的是气狠了,眼角都红了。

宋余杭抿了抿唇,打不下去了,这个念头浮出心底的时候,她手上的力道跟着一松,就看见林厌脱力往后倒了过去。

她已来不及阻止。

林厌跌坐在地上的时候,手里的器械和冰冷的地面碰撞发出了尖锐的刺响,犹如在平静的湖面里投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宋余杭已经能预感到水波狠狠颤动了起来,她一把扶起倒地的林厌,压低了声音吼:“快走!”

林厌回过神来,迅速脱下了她的外套三下五除二抹着地板和刚刚她们接触过的地方,简直是轻车熟路。

“等下,好了,快把雪柜门关上!”

宋余杭刚把门关上,停尸房外已经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谁!谁在太平间里?!走,进去看看!”

她四下环顾了一下已经躲无可躲,一个箭步冲到了窗边,用肩膀抵着窗户往外推,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还是纹丝不动。

林厌也一瘸一拐跑了过去,喘着粗气道:“别费力气了,太平间里的窗户一般都是从外向内封死的。”

宋余杭不信邪又用肩膀狠狠撞了几下,连条缝隙都没有,眼看着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她额头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那你说,怎么办?”

林厌翻着自己的包:“拿这个砸。”

宋余杭掂量了一下这破窗锤的分量,往掌心里啐了两口唾沫:“退后,站远点!”

“哗啦——”一声脆响,玻璃应声而碎,宋余杭的手鲜血淋漓,她顾不上许多,接过林厌递给她的绳子往窗棂上系了一个死结,又狠狠拉了拉。

她看一眼林厌的腿:“你的脚……”

她早就注意到了。

林厌拿着一把水果刀背朝她戒备着,手电筒光已经透过气密门的缝隙投到了停尸房的地板上。

她沉着冷静:“我没事,你先走,下面接应我。”

宋余杭点点头,不再耽搁,翻上窗台,手握上绳子,看着她的后脑勺:“待会听我口令,我让你跳就跳。”

林厌点了一下头,余光往后瞥去,宋余杭已经没见了踪影,系在窗台上的绳子被绷得笔直。

林厌咽了咽口水,掌心出了一层薄汗,黏腻地几乎快握不住刀。

就在气密门的滴滴声响起来时,楼下传来一声呼哨,林厌知道她平安落地了,刀往后背包内侧里一插,纵身跃上了窗台,脚腕一阵剧痛。

她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了下来,林厌忍着疼,双手握住绳子飞速往下索降着。

追兵们破门而入,整个厂区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探照灯也扫了过来。

宋余杭站在楼下的土坡上,张开双手,一声断喝:“跳!”

林厌阖上眼睛,放开了绳子,她当然也在紧张,即使她已经滑到了一半,但是也有两层楼的高度,万一宋余杭没接住她,万一宋余杭先跑了……

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没等她紧张太久,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林厌顺势勾住了她的脖子,两个人都有丰富的军事经验,知道怎么样缓解冲击力伤害值降到最低。

一阵天旋地转,宋余杭抱着她的脑袋把人摁向了自己怀里,用血肉之躯为她抵挡着劈头盖脸而来的土木沙石。

这是一段垂直距离接近于35度的斜坡,惯性让两个人接着往下滚也顺势逃脱了追兵。

林厌被人抱得死,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到自己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圈,手擦在地上磨得生疼,可是除了手她毫发无伤。

直到宋余杭的后背结结实实撞上了一棵大树,树叶劈头盖脸落了下来。

林厌吐掉嘴里的沙子,晕头转向,缓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宋余杭?”

她叫了一声没反应,顿时抿紧了唇角。

她趴在宋余杭身上,林间光线昏暗,看不清她究竟伤势如何,只能看见她的后背抵在一棵参天大树上,脑袋耷拉向了一边,也不知道撞到头了没有。

林厌吃力地抬起上身,又拍了拍她的脸:“宋余杭,宋余杭,醒醒?”

没有等到回答的她,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那圈在她腰间的手还是没有松,林厌的尾音有一丝颤抖,小心翼翼地去触碰她的鼻息:“宋——”

她话音未落,宋余杭咳了两声,呛出了嗓子眼里的淤血,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

她抱着人坐了起来,树叶从头上掉落,唇角噙着笑,那双眸子在黑暗里熠熠生辉。

“咳……咳咳……我没事。”

林厌一巴掌就甩了过去:“艹你妈,又装死!”

宋余杭捂着脸站起来委屈巴巴:“不是……我刚真晕了……真晕……你听我解释!”

林厌头也没回,拖着一条病腿一瘸一拐往山下走:“滚!”

宋余杭亦步亦趋:“你别走那么快啊,你的脚都肿成发面馒头了……”

“要你管,滚!”

面前一个小陡坡,林厌扶着树小心翼翼地试探,泥土滚落下去,她已一把被人拽了回来。

宋余杭一手揽过她肩膀,另一手揽过她侧腰,像那天她扶着自己走一样扶着她。

“慢点,不着急,他们追不上我们的。”

她鲜少笑,一笑就露出两颗虎牙,看上去又阳光又可爱,就差插个尾巴在身后摇头晃脑讨好了。

林厌哼了一声,却没再挣扎:“你属什么的啊?”

“属猴,怎么了?”宋余杭偏头看她。

林厌别过了脸,唇角却微微上扬了起来:“我看应该是属狗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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