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江戈没有再去学校。

他又坐回了轮椅。他的右腿受了伤,不适合再戴假肢,会感染,得等创口都恢复好了才能继续戴。

他怕谢星阑自责,干脆就不去学校了。

谢星阑的确很自责。又觉得江戈真的太呆了,明明知道自己身体弱,还要傻乎乎地来给他当肉垫。

他能跑能跳,摔一跤最多屁股墩疼一会儿。江戈自己瘦得跟张纸片似的,都快痛晕了,还梦呓般说了好几次要保护他,谢星阑听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因为看不惯那些欺负一个残疾小孩的人,再加上同情江戈儿时的遭遇,才会一次次回护。他一直告诉自己,上辈子的恩怨,不要发泄到一个无辜小孩头上,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过去就过去了吧。

可是心里总是梗着根刺,有时候他甚至会莫名其妙地想着,无论江戈现在怎么乖顺听话,未来他都会变成那个冷酷无情、心狠手辣的男人吧。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未来还不可知,至少现在,江戈是真的把他放在了心上,非常重视他。尽管江戈什么都不说,可他下意识的行为已经足够证明了。

转眼到了谢星阑的生日那天,三月五号,惊蛰。

上辈子他生日都是邀请一堆狐朋狗友开趴,灯红酒绿醉生梦死。现在他还是十岁出头的小孩,只能老老实实地过起了“看电视→吃饭→切蛋糕→收礼物→睡觉”的生日模式。

白天,谢星阑桌上就堆满了同学送的小礼物。

大多是一盒贴纸,一只荧光笔,或者一串风铃。虽然礼物不起眼,但都是小孩们喜欢的东西。曾经收惯了豪车名表的谢星阑也不嫌弃,照单全收。

教室外,江戈扶着墙慢慢往前走。

右腿还是有点隐隐作痛,好像磨出了血。

医生跟他说起码两个礼拜不能戴,现在才过了一个礼拜。

但他必须要来。

今天是谢星阑生日。

他要送礼物。

想起自己的礼物,江戈停下脚步,打开书包看了看。

他在家休息这一周,用深蓝色的荧光纸折了很多玫瑰花。

他以前听坐在他前面的两个女生聊起过,蓝色的玫瑰花叫“蓝色妖姬”,在她们眼里是很烂漫的花。要送给最珍贵的人。

江戈路过花店时,特意问了这种花的价格。

对一个小孩来说,真的很贵。

他没有钱,买不起,所以只能自己琢磨着学,用蓝色荧光纸折出玫瑰花的形状。

折了一个礼拜,他挑了最好的十几朵,珍而重之地放进书包里。为了不被书本压到,他今天来上课都没带书。

确认了纸玫瑰都完好无损,江戈慢慢地呼出口气,有些紧张和惴惴。

他不知道谢星阑会不会嫌弃他的礼物是纸做的。

此时正好是大课间。

生活委员搬了一箱小蛋糕和营养奶进教室,分发给每位同学。

营养奶味道怪怪的,很多人都不喜欢,但小蛋糕很得同学们追捧。

陈一辉趁同桌不注意,抢走了同桌的小蛋糕,撕开包装,嘻嘻哈哈地往门口跑:“你来追我啊!追到我就还给你!”

他同桌是个有点高壮的女生,陈一辉总说她跑起来跟地震似的。女生见陈一辉抢了自己的蛋糕,气得眼睛都红了,抄起一本书就要去砸陈一辉。

大课间,班级里十分喧闹,见到这场景,不少好热闹的人都开始哄笑。

陈一辉愈发得意了,跑到后门口时一时刹不住脚,猝不及防地跟出现在后门口的人撞了个满怀。

两个人都被这巨大的冲力撞得摔倒在地。

班级里一片惊呼。

陈一辉头晕目眩地从地上爬起来,一看撞到自己的是江戈,就气不打一处来,蛮不讲理地大声吼道:“你挡什么路?”

江戈摔倒在地,事发突然,他来不及保护书包,整个人都压在上面了。

他都不用打开书包就知道,他想送给谢星阑的纸玫瑰都被压扁了。

江戈在地上躺了几秒,才极为缓慢想站起来。

他的腿脚使不上多少力气,动作又狼狈又无力。

许茹看到了,想上去扶他起来,江戈却完全无视了她伸出的援手,硬是自己站了起来,两条腿都颤抖起来。

他微微垂着头,没有人看得到他的表情。

陈一辉后知后觉地有些心虚,他下意识地环顾了一圈,没看到谢星阑的人影,他才壮了壮胆子,说:“这不怪我啊,这是意外,我又不是故意的,你们都看到了,是他自己突然冒出来,我哪知道他会在那里啊!”

“再说我们都摔了,扯平了,你又没受伤。”陈一辉嘟囔了一句,就想走了。

而这时,江戈突然发起疯来,他冲上去重重地把陈一辉压到地上,像只被激怒的野兽一样,喉咙里发出怵人的嘶吼声,疯狂地一拳拳打在陈一辉的脸上头上。

所有人都没料到有这一出,全部傻住了。

陈一辉被江戈打到了鼻骨,眼泪鼻血全下来了,他又痛又懵,无意间看到了压着他打的江戈的表情。

很吓人。

那种阴鸷狠戾近乎嗜血,癫狂地像没了神智。

陈一辉几乎被恐惧湮没了耳鼻。他潜意识里好像知道,江戈是真的想杀了他。

他甚至被吓到手脚发软,根本没力气去抵抗。

同学们傻了好几秒,才赶紧上去拉人。

没想到平时瘦弱又沉默的江戈,此刻力气却大到根本没人拉得动他。

黄艳丽闻声而来,一看到这场面,脸都黑了,一声怒喝:“你们在干什么!都住手!江戈!!”

江戈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他看着陈一辉被他打得鼻血糊了满脸,又恐惧又害怕的神情,心里横生出扭曲的快意。

这些人都该死。

他们怎么还没死?

他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这么说,他无意识地念念有词,眼神犹如阴鬼地狱。

大课间,谢星阑跟李小彬去小店买零食了,一回来就看到了班级后面空地围了好多人,他隐约听到有人在喊江戈的名字,凑进去一看,不敢置信地喊:“江戈!?”

江戈也不知道为什么旁边这么吵,他却一下子就能听到谢星阑的声音。

被谢星阑看到他打人了。

江戈如坠冰窖,浑身僵硬,不可抑制地发起颤来。

黄艳丽看他停手了,赶紧上前把他推开,然后把已经痛到蜷缩成一团的陈一辉抱起来。

“一辉?”黄艳丽焦急地喊了几声,陈一辉都不出声儿了,她也没时间责骂江戈了,赶紧抱着人跑去医务室。

同学们有的跟去了,有的还傻傻地站在原地。

江戈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深深地垂着脑袋。

他不敢抬头,他知道现在所有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在看他。他从心底里恐惧着在谢星阑的脸上也看到那样的眼神。

正好这时,上课铃响了。

谢星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马上让围观的同学都回座位去。然后他问许茹要了手帕,在江戈身边蹲了下来,去牵他满是血渍的手。

江戈手都在发抖,但很听话地让他擦。

谢星阑心里有点五味杂陈。

他第一次见江戈凶狠暴戾的一面。

过了好一会儿,江戈用嘶哑的声音,极为小心地说:“对不起……我错了。”

谢星阑说:“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江戈嘴唇嚅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谢星阑在心里叹了口气,问他:“怎么会跟陈一辉打起来的?他又欺负你了?”

江戈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书包。

过后,他艰难地说:“他把我想送你的礼物弄坏了。”

谢星阑愣了一下,低头,看到江戈的裤子上,右膝盖处有点血印子。

刚刚他跟人打架动作太激烈,肯定腿又被假肢磨坏了。

都这样了,江戈还想着给他送礼物。

谢星阑鼻子有点发酸,他连忙咳了一声掩饰过去,说:“给我看看。”

江戈面部紧绷:“不、不行。已经坏了。”

谢星阑说:“没事。”

他去拿书包,江戈不敢跟他抢,慢慢放开了手。

谢星阑打开书包,看到了里面被压扁的纸玫瑰,破破烂烂的,已经看不出形状,成了几张废纸了。

江戈也看到了,他死死握紧了手。

“还有一朵好的。”谢星阑从里面拿出了完整如初的一朵,笑得眉眼弯弯:“你看。”

江戈愣了一会儿。

用荧光纸做的蓝色妖姬,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随后他眼睛鼻子都隐隐发红起来。

他忍住哽咽,小声说:“对不起……我买不起花。”

“以后我会好好读书,努力赚钱,我会给你买最好的。”

说完,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掉了下来,像水龙头一样,止都止不住。

这几年,谢星阑从没有看到江戈哭过,即使被人欺辱,他最多也只是死命咬紧嘴唇,一声不吭。

只有第一次见面时,江戈眼看着母亲买给他的玩偶被人抢走,才哭过。

谢星阑心里微微泛着酸。

对他来说,帮江戈只是举手之劳。

他一开始甚至是抱着私心的,他只是想好好培养江戈,以后帮自己做作业、赚大钱而已。可这个傻乎乎的小孩,竟然因为他随手帮过他几次,就真的把他当成了最重要的人。

谢星阑忍不住抱住了他。

“好,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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