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大荒岛最南边的海角山下, 大约是坠星海浪最大的地方。

坠星海中的五灵元气不断掀起, 朝着山崖上拍去, 除了没有水花四溅，声势听起来也颇为吓人。

风也很大，孟柒青袍都被吹得猎猎作响。

她身边的云青彦也差不多，袍袖被风吹动, 时不时就会拂过孟柒。

“好像是……”孟柒微微垫脚，凝目瞧去。

只能看见山崖上似乎有团黑色人影, 只是被山上光秃秃的石头遮去大半, 她看不太清楚对方具体的模样。

“我去看看。”孟柒说着，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云青彦停下脚步，静静看着孟柒。

青袍少女身形苗条灵活，很快就就登上半山腰。

只是黑影在另一侧, 孟柒左右看看，小心翼翼扶住一旁的石头, 朝旁边探过身去。

黑影静静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孟柒现在能看到对方完整的身形，应该是一名身着黑袍的女子，头发乌黑, 上面还戴着血色珊瑚珠攒成的发饰。

即使一身黑袍，也遮掩不住她玲珑的身段。

纤腰不盈一握，长发有些散乱地披在背上，几乎快要及腰。

“青彦真君。”孟柒转头，扬声唤道：“是个女修, 应该昏过去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朝那边小心挪了几步。

孟柒看准黑衣女子身边一个可容一人站立的小平台，身形闪过，站到了上面。

她俯身，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按在对方颈侧。

还活着……

孟柒收回手指，有些为难地左右看了看。

那黑衣女子完全伏在山崖上，一动不动。

就在不远处，坠星海中的五灵元气仍然不断掀起浪花，然后重重拍在山脚。

若不是这里山壁的坡度较缓，黑衣女子恐怕早已重新跌回坠星海中。

孟柒不敢莽撞。

她先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根丝带，俯身绑在女子的手腕上，丝带另一端被她牢牢握在手中。

她深吸口气，俯身抱起黑衣女子，一口气掠下山。

“唔。”孟柒将黑衣女子平放在山脚平整的地方。

她伸手替对方理了理头发，长及腰间的头发被拂开，露出一张苍白小巧的脸来。

女子看起来还很年轻，秀眉樱唇，鼻梁挺秀。

即使唇上也毫无血色，眼睛闭着，也是个难得的绝色美人。

孟柒微微偏头，目光从她苍白的脸颊往下……

“嗯？”她伸手轻轻捏住黑衣女子的下颌，将她脑袋偏向一旁。

头发中，露出对方小巧的耳朵。

耳后光洁白皙的肌肤上，赫然刺着一团小小的黑色火焰。

火焰虽然很小，却仿佛在熊熊燃烧着。

孟柒下意识仰头，看向已经走到自己身边的云青彦：“青彦真君，这是什么？”

那不是受伤留下的痕迹，到有点像是某种法诀留在人身上的记号。

“魔修。”云青彦瞥了眼，扬眉，淡淡说道。

“魔修？”孟柒神色微冷。

她对魔界的印象可不怎么好。

光是她看过的书上，便记录了很多次魔界进犯三千世界的事，每次烧杀掳虐，常常一个宗门一个宗门地被灭门。

光是他们医修，被魔修灭掉的宗门就不知凡几。

孟柒下意识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指。

黑衣女子一无所觉，仍然静静躺在地上。她脸色太过苍白，嘴唇甚至有些乌青。

相比起和三千世界现在关系还不错，甚至有苏君墨这样的妖修常驻三千世界的妖界来说，魔界显得陌生神秘而残暴。

孟柒手指轻轻弯了弯，她就是看看，对方是受了什么伤。

也不是一定要救。

她抿抿嘴，左手捏起法诀，点向女子的眉心。

法诀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女子漂亮到近乎艳丽的面容。

对方睫毛又长又卷，衬着那张小巧的脸颊愈发精致。

孟柒闭目，专心查探着对方身体的情况。

云青彦看着跪坐在地上，闭着双眼专心致志的青袍少女。

他早猜到孟柒会这样做了。

让孟柒见死完全不管，那简直比要她的性命还要难。

云青彦眼中飞快闪过一抹淡笑，转头看向一旁。

坠星海已经完全平静下来，海面烁金流光，美不胜收。

可是昨夜，大概疯狂得足以撕裂天地间的一切吧。

这魔界女修能到大荒岛上，该是魔界很强的战姬了。

云青彦的目光漠然扫过女子身上的黑袍。

那黑袍要比三千世界的修者长袍合身许多，将对方苗条的身形完全勾勒出来。

袖口，胸襟以及衣服的下摆，还绣着暗红色的花纹。

云青彦扫了眼那些暗红色的花纹，目光微微一冷。

他唇角翘起，对方胆子倒是不小。

正好孟柒也睁开了眼睛。

“伤得很重？”云青彦问。

“灵海被整个撕裂了。”孟柒说道：“我从来没见过碎得这样厉害的灵海。”

和她比起来，姬无炅的灵海上那些裂隙简直不值一提。

这妹子的灵海，整个都支离破碎，灵气荡然无存。

如果不是还能看到灵海的碎片，能看到金丹期之后便能看到的，黯淡无光的修者内丹。

黑衣女子简直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究竟是什么样的恐怖力量，才能将灵海撕裂成这样的碎片？

孟柒收回手，站了起来。

而且灵海分崩离析到了这样的程度，她还能活下来，内丹也是完整的。

一般灵海碎裂成这个模样，内丹也会跟着破损才是。

“青彦真君。”她转头看向云青彦，“她是几品魔修呢？”

孟柒接触的魔修极少，关于魔界也知之甚少。

只知道他们残暴好杀，但一个个战斗力极强。

而且魔修中，除了和妖界一样，传承了不少法阵外，据说最强器修也在魔界。

“五品……相当于你们的分神修者。快要分神大圆满了。”云青彦淡淡瞥一眼，说道。

“她灵海碎裂，内丹却完好无损，只是离了灵海，也就没有生生不息的灵气滋养，有些黯淡。”孟柒喃喃说着。

她像是在说给云青彦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不知道是怎样的力量，才能将一个分神快要大圆满的修者灵海，损毁到这个模样。”

“五灵元气。”云青彦唇角微翘，“可以修补灵海裂隙，但是坠星海中的五灵元气，也可以让灵海分崩离析。因为太多太强，普通修者根本承受不住。”

“原来如此。”孟柒点点头。

这个倒是很好理解，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一些灵药也是如此，一旦超过用量，便从可以治病救人的灵药变成剧毒药物。

同样的，一些看似有毒的药物，用量恰当，也是可以治病救人的。

孟柒又看向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的黑衣女子。

“看起来挺年轻的，不知道有没有来过三千世界。”她喃喃说着。

云青彦唇角又微微扬起。

他没接话，只是静静看着孟柒。

青袍少女垂手而立，脸上写满了“我想试试！我想治她！我想救！”。

就连她垂在身侧的手指，也时不时会轻轻弯一弯。

孟柒又抿了抿嘴，喃喃说道：“看起来似乎很年轻啊，而且也是快要分神大圆满的魔修，应该从来没去过三千世界吧？毕竟结界阻挠，除非有强者帮助强行破界，否则分神修者很难越过三界壁垒。”

云青彦：“……”

“魔界……魔界好像也有好几百年，没有大举入侵三千世界。一般最多是四品魔修或者魔兽悄悄越过结界，很快就被剿灭。”孟柒干巴巴地继续说着。

“青彦真君。”她说着转头眼巴巴看着云青彦，“是这样吗？”

“魔修的境界划分和三千世界还有些不同。”云青彦看得好笑。

他发现自己，现在很喜欢看孟柒这种为难的，眼巴巴想救人的模样。

“嗯嗯。”孟柒终于得到他回应，连连点头。

“他们中间的强者，不仅要提升修为境界，而且还需要战功。”云青彦又说：“魔界其实四分五裂，从未统一过。大魔天往下，三十三魔天分为五大势力。彼此之间战火不断，时不时还要入侵三千世界甚至是妖界。”

他顿了顿，看着孟柒也变得有些苍白的小脸，心中闪过一丝好笑和不忍——

就这么难受吗？

遇到伤者，尤其是伤得奇怪的伤者却无法出手救治的时候，孟柒真的就这样难受吗？

他勉强藏起声音中的笑意，继续又说：“五大势力分割魔界，每个势力的最强势力称为大魔府。”

孟柒又连连点头点头，模样乖巧，双目中满是期待。

云青彦轻咳一声，差点抬手去揉孟柒那毛绒绒的小脑袋。

少女柔软的发丝虽然远远及不上他们一族的毛毛那么柔软，但是看起来应该也很整洁好摸的样子。

说不定，就会和她身上一样，带着淡淡的，微苦微涩却很是清雅的药香。

云青彦目光转开，不去看孟柒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

他继续说道：“大魔府往往是古老魔修世家，传承而下。经历数万年战火锤炼，战力极强。而……”

云青彦的目光落在昏迷不醒的少女身上：“耳后这样的刺青，代表了她在大魔府中，拥有一席之地。”

孟柒：“……”

“这样的女修，被称为魔界战姬。她们是经历无数战火洗涤而出的强者，每次战火燃起，她们便会寸步不离，守卫着大魔府的主人，也是她们发誓效忠的主人。”云青彦说道：“所以她是魔界战姬，手上不可能不染鲜血。只是不知，是魔修、魔兽，亦或是……”

云青彦淡淡瞥了孟柒一眼，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孟柒满脸失望。

其实她早已猜到，既然是魔修，就是他们的三千世界的敌人。

她虽发誓绝不会见死不救，但并不会出手去救这样可能会杀死自己同胞们的敌人。

“……我知道了。”孟柒低声应道。

青彦真君讲得这样清楚，她不能再欺骗自己，继续找那种乱七八糟的借口了。

孟柒垂在身侧的手指又轻轻弯了弯。

“孟柒。”云青彦目光明亮，“你可以救她。”

“嗯？”孟柒倏然转头，眼睛一亮。

但她目光很快又黯然下来：“还是不了。”

她抿抿嘴，低声说道：“大比结界中遇到的林烟前辈，本是我医修中的至强者。洞真成为玄境大医，在上古时期，她是真的有机会成为地境大医，甚至是天境大医的。”

孟柒说：“可是魔修入侵，六城八镇的修者和普通居民危在旦夕，眼看就是惨烈城灭，生灵涂炭。林烟前辈自愿散尽修为，跌落两个大境界，救了他们。但也终生再难寸进。”

孟柒低声说道：“我们医修，也不会救醒来就会咬人的毒蛇。”

“她灵海彻底破损，恢复并非朝夕之功。”云青彦说道：“正好你要炼五灵鼎，可以用她练手，帮你祭炼五灵鼎。”

他语气平淡：“即使修复灵海，她至少也有三五天等待恢复，到时候你再杀掉她便是。”

孟柒：“……”

云青彦说道：“如何？”

孟柒怔怔看着他，没说话。

云青彦唇角微扬：“况且你炼五灵鼎，不就是为了修补他人灵海。五灵元气可不是等闲之物，没有人练手，你打算直接在你想救之人身上尝试？”

孟柒怔怔的，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云青彦说得句句在理，可是她却觉得有股，在和对方相处时从未有过的寒凉之意，从背脊缓缓冒起。

孟柒身体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下。

黑衣女子既然是魔界战姬，手上沾满了鲜血，那她就没打算救她。

但是对方总是魔修，就算是敌人，她也从未想过，可以做这样的事。

在孟柒眼里，医术便是医术。

那是她就算死去活来，也会坚定追求终身的修行大道。

当然，她也是修者，为了自保，为了救人，她也会动手。

可是……

孟柒怔怔低头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黑衣女子。

对方小脸苍白，光看容貌，也没比自己大几岁。

就算她该死，孟柒也不能那样做。

孟柒深吸口气，第一次，在云青彦开口之后，没有乖巧答应“是”。

“青彦真君。”她抬眸，清亮目光仿佛能直直看入云青彦心底，“我不能这样做。”

孟柒语气坚定：“救人便是救人，伤人便是伤人。为了自保或是救人，伤人没什么。但是，我没办法这样做……”

她秀眉微蹙，一时觉得自己有些解释不清：“没办法做出这样的事，没办法将救人和伤人这样混为一谈，那和我大道不符。”

孟柒说完，朝云青彦拱手为礼：“多谢青彦真君指点，请恕我无法从命。”

“当真？”云青彦扬眉，目光慵懒，“你可知道，一个快要分神大圆满的魔界战姬，还那么巧，灵海彻底破损。用她的灵海来祭炼你的五灵鼎，最后得到的，会是非常强大的本命法宝。或者未来数百年，医修中无人能敌。”

“不行。”孟柒坚定摇头，“那样得到的五灵鼎，即使再强大，也无法成为我的本命法宝。”

三千世界修者的本命法宝，需要和修者心神相通。

孟柒光是想象自己用这样的方法祭炼出五灵鼎，就浑身难受，每一根头发都在排斥。

别说本命法宝了，她甚至怀疑自己如果真的这样做了，道心有损，从此医术修为反而再难寸进。

“呵呵。”云青彦轻笑出声，“孟柒，你炼制五灵鼎想救的友人呢？也不救了吗？”

孟柒抬眸，怔怔看他一眼。

云青彦提醒了她。

如果对方到时候真的需要她，救是肯定要救的！

但是绝不能这样做，否则连累的就不是自己，说不定还会影响对方。

“要救！”孟柒语气坚定，“但是不能这样做！”

“咔哒”一声轻响。

就在孟柒说出这句话之后，她灵海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嗯？

孟柒有些诧异，但是云青彦还在这里，她没有立刻去查探究竟发生了什么。

“孟柒啊孟柒……”云青彦拂袖长身而立，看向孟柒的目光却比先前温暖许多。

“是。”孟柒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

“你可以救她。”他重复了一次。

“可是……”

“刚才说过，魔界四分五裂，数万年来从未有过统一的时候。”云青彦摆摆手，示意她先别说话。

他双手负在身后，转头看向坠星海：“五大势力中，有些大魔府的世家家主残忍好杀，好大喜功，入侵三千世界的十次九次都是他们遣人所为。”

“但也有一方势力。”云青彦说道：“传承数万年，占据魔界三十三天中的五魔天。”

孟柒迅速计算了下，似乎也不算差。

“这处大魔府有些特殊，据说第一任家主是妖修和人修相爱后生下的孩子，后来三界划分，那孩子不知为何去了魔界，又和魔修相爱，有了后代。”

孟柒：“……”

听起来有点复杂啊！

“所以那处大魔府，一直非常亲近三千世界和妖界。”云青彦说道：“不仅从未入侵两界，而且还帮过不少忙，救治和阻止了不少杀戮。”

孟柒点点头。

她一直也相信，不会有绝对坏的一族人。

同为赤狐，司空星就很好啊。

同为妖修，也有司空炎这样的坏蛋，也会有……

她抬眸看向云青彦。

也会有青彦真君这样的，全三界最好的人！

孟柒脸一热，她刚才竟然会怀疑青彦真君。真是，用脚想都知道对方肯定不会真是那样想的啊，绝对只是在试探她！

她神色一整，变得更加认真起来。

云青彦瞥她一眼，继续说道：“这处大魔府，便是黑色火焰为标志。”

他扬起唇角，笑得有些讽刺：“魔界崇尚红色，也就是血色。觉得那才是最纯正的颜色。其他四处大魔府都是以红色为标识，但是他们觉得这处大魔府的主人，血统不纯，是魔界的杂种。所以不允许他们使用红色。”

“所以他们就被迫用了黑色？”孟柒问。

“不算被迫。”云青彦淡淡说道：“那位选择黑色作为家族徽章的大魔府主人曾说，黑色红色又有什么关系？道心坚定，大道自然在前。”

孟柒一怔，胸中热血仿佛也被燃起。

她极目远眺，坠星海广袤无垠，海阔天空。

遥想当年，那位大魔府先主，在强敌环绕之下，即使被同族排斥，被孤立，被那些明明是同族之人勒令不配使用红色时。

他应该毫不在意，磊落潇洒，谈笑间挥斥方遒。

孟柒目光微闪，这样的人，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心向往之。

“所以耳后刺青是黑色火焰，该是他们的战姬。”云青彦说道：“可救。”

“嗯！”孟柒重重点点头，“救她！”

她简直心花怒放，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现在还在坠星海。

孟柒俯身，手指捏起法诀，轻轻点在黑衣女子的额前。

刚才她只是探出，对方体内灵海支离破碎，灵气荡然无存。

现在查看得更仔细，黑衣女子不仅灵海支离破碎，五脏六腑似乎都有伤。

孟柒收回手，皱眉沉吟。

像是被人震伤，而且应该是坠入坠星海之前便受了伤。

否则她灵海碎成这样，这样重的伤，直接就该要了她的命了。

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里面有两粒九还阳丹，对内伤效果极好。

而且这还是孟柒封了一道九回阳诀在里面的版本。

她伸手捏开黑衣女子的嘴，将两粒九回阳丹都塞到了她的嘴里。

云青彦站在一旁，看着孟柒忙忙碌碌。

青袍少女神色从容，秀雅的眉眼其实长得十分精致。

阳光为她长长的睫毛镀上了一层淡淡柔光。

每次她认真起来，大概连孟柒自己都没发现，唇角总是会有两粒小小的梨涡。

云青彦目光漠然扫过那昏迷不醒的魔界战姬。

对方容貌虽然艳丽，堪称绝色。

其实孟柒也不输给她，只是没有那样耀眼夺目而已。

但是山中幽兰，也是清丽绝俗，足以让人沉醉的。

“青彦真君。”孟柒简单处理了下黑衣女子的伤。

剩下的就不是短时间能治好的了。现在看来，她真的要炼五灵鼎了。

孟柒站起来，转头看向云青彦，问道：“对了，你刚才说的那大魔府主人，叫什么呢？”

云青彦深深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那大魔府的主人，姓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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