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得亏沈倩离开东北的早,不然当地计划生育有一半功劳得归她。

七点钟,沈倩的小舅妈眼看两人聊得差不多,起身就表示是时候离开。

另外三个人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响应得格外整齐划一,就像屁股后头有怪物似的,一溜烟往外头跑。

沈倩对姚信和到底有一些少女时期的美好滤镜,两人留在最后,并肩走着,中间只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姚信和身上那股草药香灰的味道传到她鼻子里,沈倩只觉整个人都要被勾得意识不清,视线连成一片,连走路的姿势都变得歪歪扭扭。

另一边的走廊此时不知从哪儿突然窜出来两个追逐打闹的孩子。

前面那个特别胖,猛地抬头看见沈倩刹不住脚,“哎哟”一声往前一扑,愣是把她撞得往后倒去。

姚信和眼疾手快,右手抓住沈倩的胳膊往自己这边一揽,好歹没让她真摔了。

沈倩被一大男人捞进怀里,起初还有一些尴尬,可等她靠在姚信和胸口,摸到他身上那几块硬邦邦的肌肉,眼珠子一转,又忍不住偷乐起来。

毕竟,英雄救美这种事,她以前跟谈樾在一起的时候,还真从没享受过。

谈樾大学那会儿是个弹钢琴的,模样清秀,个头不高,小胳膊小腿儿加在一起没有二两肉。

他那发小李延卿倒是不矮,但嘴贫人贱,平时跟在沈倩屁股后头晃悠,一有空就怂恿谈樾劝她减肥,说是再这样下去,可没人能抱得动自己。

姚信和想来不会有这些不体面的顾虑。

他个子高,身上肌肉也结实,胳膊削瘦有力,看着像是经过专业锻炼的。

沈倩难得在一个男人面前有了小鸟依人的底气,一时埋在人家胸口,满脸春意,根本不想起来。

姚信和见她不说话,也不好就这么把人推开,沉默一晌,就只能问到:“伤了?”

他的声音低沉得很有质感。

沈倩自己是学声乐的,对男人的嗓音要求也严,太亮的她觉得娘,太低的她觉得假,也就姚信和的声音,跟比着她耳朵长的似的,一张嘴就让人浑身发麻。

沈倩为祸世间二十几年,一向信奉积极认错,坚决不改。

此时,她像是突然打通了自己身为女人的任督六脉,手指攥着姚信和的衣角,开始有些粗糙地撒娇起来,圆滚滚的一双眼睛眨巴两下,胸前那团软绵因为挤压而往上拱起,凸出一个饱满的弧度,喘气的空荡上下一蹭,要不是真挤不出眼泪,兴许都能称得上感人了,“脚崴了,好疼,今儿晚上我怕是过不去了。”

姚信和以前不是没遇到过“投怀送抱”的女人,但像沈倩这样,挺大一只,往那一躺,干脆不起来的,他的确头一回见。

但沈倩显然觉得自己演技挺好。

她下午才从乡下回来,衣服上沾了不少农村里的味道——泥疙瘩、家禽饲料、脱了壳的稻谷,路边开的野花儿,都有,混合在一起,味道倒也不难闻,就是有些怪异。

好在姚信和没有觉得反感,垂着头,甚至有些下意识地亲近。

他小时候被拐卖,活在乡野田间,其实就是在这样的味道里长大的。

姚信和被接回北城以前,一直跟养父陆向前生活在南平乡下,那会儿他还叫陆和,隔壁住着堂姐陆曼一家。

陆曼也是陆家人从外头买回来的,比他大三岁。

陆曼的养父母很早以前就带着儿子进城打了工,留下她一个人在乡下照顾家里七十多岁的爷爷。

姚信和那时放课之后无人管教,吃了上顿没下顿,一有空,就下河抓鱼,或是爬树,摘一些能入口的果子和花儿,隔一阵,上村长院子外头偷点儿野蜂蜜,存在家里干净的坛子里,饿得狠了就拿出来,沾着陆曼偷塞给他的馒头吃上两口,不光顶饿,还特别解馋。

陆曼那时干瘦得厉害,对姚信和这个堂弟却很好。

姚信和生病时的那几口肉,基本都是她从自个儿嘴里省下来的;有时,陆向前从镇上喝了酒回来,拿着棍子发疯,她就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半夜□□,摸到姚信和的屋子里,一边抹着眼泪给他上药,一边掏出几颗自己偷偷攒钱买的桂花糖。

姚信和小时候喜欢吃糖,但这玩意儿能吃到的时间不多,毕竟条件有限。

姚信和被姚家接回北城那年,陆曼也跟着他一起离开了南平。

姚家老太太感念她过去的付出,给她在北城上了户口,大学时候,还把她和姚信和一起送出了国。

姚信和的师兄金大山那年跟他们坐的是同一趟航班。

在飞机上,金大山对陆曼一见钟情,两人处了几年对象,后来在陆曼大学毕业那年登记结了婚,第二年陆曼在西雅图生下姚小糖,就此在美国定居下来。

零六年,金大山意外车祸去世,陆曼第二个月就离开美国、移居加拿大,插足了当地富商秦刻与原配妻子的婚姻,陪对方耗完财产分割的官司之后,成功跻身了当地高层华人圈。

姚信和读完研究生没有再深造的打算。

启程回国时,接到陆曼的电话,两人在咖啡馆里见了一面,再之后,他就把姚小糖收养了过来。

沈倩见姚信和一直不说话,心里其实挺虚。

觉得自己没发挥好,可怜兮兮地站起来,想着该怎么为自己优雅地描摹两句,谁知酝酿完的话还没出口,旁边就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李雅琴的声音率先传来了过来。

李雅琴乍一看和陆曼有一些像,姚信和侧脸看见她时,眉头难得皱了一皱。

但李雅琴的目光显然全在沈倩一个人身上。

她跟沈倩是好些年同班同学了,两人高中时期不对付,进了大学关系也没好到哪去。

沈倩大一搞乐队,李雅琴就去搞合唱。

沈倩大二搞民谣创作,李雅琴就去改编新古典。

沈倩大三跟学校去部队义演,李雅琴就上电视台参加志愿者节目。

跟约好了似的。

但偏偏沈倩这人天生讨喜,长相圆润没有攻击性,平时花钱大手大脚,还特爱请客,声音条件好,老师同学人缘都挺好。

李雅琴相比之下就平凡多了,家里条件一般,声音资质也算不上顶尖。

平日里怨天怨地,逮着人就爱说沈倩两句,得知沈倩那民谣乐队在网上人气挺高,还特地建了七八个小号,跟上班打卡似的,隔一阵就过去找找存在感。

她毕业时生病住院错过了谈樾被打的盛况,如今见沈倩脸色不错,看着像是一点儿影响也没有,“啧”上一声,就有些不开心起来,“听说谈樾下个月要带秦小裴去日本留学,你知道吗。”

沈倩站在原地,大方表态:“知道啊,廖阿姨一早就跟我说了,学业爱情双丰收,真是让人高兴。”

她这话说出来其实纯属扯淡。

毕竟,谈樾那个亲妈廖芸芸压根瞧不上秦小裴这样的孤女。

廖芸芸女士当了二十几年情妇好不容易上位,平时最好面子,拼了老命往端庄上头打扮,一脸严肃,老气横秋,就跟成了精的党员证似的,成天指望谈樾找一高门大户的儿媳妇,回去给她摆一摆豪门婆婆的谱。

李雅琴得到这样的回答,显然也不满意,随意往旁边扫了一眼,瞧见姚信和的侧脸,目光中立马闪过一丝惊艳,略有些迟疑地问到:“你能看开当然最好,这…你新男朋友啊?”

她这迟疑来的实属正常。

毕竟,姚信和亲妈是混血,到了他这一代,虽然汉化得差不多,但从侧面看过去,轮廓还是有一些明显,尤其是鼻梁和下颚的线条,一眼望去,特别不像是真人。

沈倩老脸一红,这会儿倒是害羞起来。

她刚刚才在桌上跟姚信和聊了一遭。你要说姚信和对她有多大兴趣吧,人家表现得其实挺冷淡;但你要说他跟沈倩没戏吧,这人又的确是在很认真地考虑结婚这一件事情,提起自己家里人员的情况,工作,学历,一点儿没掖着藏着。

小孩儿没大人那么多眼力见。

见沈倩站在原地不说话,那个胖点儿的就赶紧上前拉着李雅琴的衣袖,便大声告状起来:“小姑姑,这个叔叔就是姚小糖爸爸!上次家长会,弟弟说了一句姚小糖没有妈妈,他就把弟弟吓哭啦!”

沈倩平时觉得自己特别牛,听见这话,立马眼睛瞪得滚圆,“小胖子,谁告诉你姚小糖没有妈妈的!”

小孩儿一听,也不乐意了,大声纠正:“我不是小胖子,我奶奶说了,我这只是微胖!姚小糖就是没有妈妈!她不但没有妈妈,她还没有朋友,从来不跟我们玩!”

沈倩自己胖,但一向坚信自己是微胖,如今,见这么胖一只的也想蹭进她们微胖界,那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的鼻子,无比高冷地回答:“我看你是小嘴儿涂了开塞露,屁话张口就来啊。告诉你,姚小糖有妈妈,我就是姚小糖的妈妈!我不让她跟你们玩儿,怎么着,我就是不让她接触你们这些坏孩子,她要是敢在学校搭理你们,我回家一天打她三回!”

孩子一愣,显然被镇住了:“我才不是坏孩子!还有,打人是犯法的!”

沈倩哼哼起来,气势一点也不虚,“撞了人连道歉也没有,你不是坏孩子谁是?”

小孩子脸上一红,昂着脑袋喊:“你少看不起人,我、我要是跟你道歉了,你要怎么办!”

沈倩愣了一会儿,点头很是诚恳地回答:“那我也一天打你三回。”

孩子不说话了,开始有些要哭不哭的样子。

旁边那个瘦点儿的此时窜了出来,撒气似的把手里的玩具橡胶球扔到沈倩身上,气冲冲道:“你要敢打我们,我们就去告诉奶奶。”

沈倩被那橡胶小球猛地一砸还挺疼。

气性上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东西往空中一抛,抬脚做了个跆拳道的高踢腿动作,把那橡胶球直接踢进旁边的竹墙缝隙里,抠都抠不下来,“见过用脚丫子锁喉的吗,告诉你们,以后要是再敢欺负我家姚小糖,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

俩小孩儿这下显然是被吓住了,连玩具都来不及捡,见沈倩往前一步,立马吓得一股脑往茶馆外头跑,嘴里喊着:“姚小糖的妈妈是怪物,她要用脚丫子锁我们喉。”

沈倩见熊孩子不高兴,她可就高兴了,见李雅琴跟个老妈子似的追着两个孩子跑,咧嘴一笑,别提有多开心。

回过头,见姚信和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她立马克制住脸上的表情,想到自己刚才那一脚实在过于利索,咳嗽两声,眼睛一翻,便“哎哟”一声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开始喊疼。

姚信和还是那么一张冷冷清清的脸,只是眼神里有了些看不透的情绪。

他在沈倩面前半蹲下来,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头顶的一个旋儿,沉默思考。

沈倩本来对今天这相亲没多大兴趣,连头也没有洗,这会儿见姚信和低头盯着自己的脑袋,只觉自己有如一颗长了毛的鸡蛋,冷汗直冒,手指在身上摸索半天,最后一撅嘴巴,剥了口袋里的一颗桂花糖,伸手塞进他嘴里,眨一眨眼睛,格外不见外地讨好了一句:“姚哥哥别生气啦,喏,送你一颗糖。”

说完,还歪着脑袋,身体故意往前一倾,笑嘻嘻地问他:“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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