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不到的时候,陆青崖醒了,兴许是昨晚水喝少了渴醒的,兴许是被隔了一扇门传来的细微的说话声吵醒的。

房间浅色的窗帘始终没换,六点钟熹微的天色透进来。

抬手一摸,身旁床上没人。

爬起来喊了一声“林媚”,听见客厅里那细微的说话声停了。

他推开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林媚已经挂了电话,转过头看着他很淡地笑了笑,“把你吵醒了?”

“谁的电话,这么早。”

“工作上的事,”林媚有些沉吟,放下手机到他跟前,伸出两只胳膊搂住他的腰,仰头去看,“……计划有变,我可能下午就得走了。”

“这么着急?”

“嗯……必须得我回去处理。”

“你说中午跟你那个姓周的记者学妹吃饭的,还吃吗?”

林媚摇头,“改下次吧。”

“还早,你再去睡会儿,我给你订机票。”

半晌,林媚“嗯”了一声,但还是抱着他不动。

陆青崖推一推她胳膊,“去睡。”

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帮林媚订好了机票,再回到卧室。

林媚没睡,手机的光投在她脸上。

“别玩手机了,睡会儿。”

陆青崖伸手要去抢她手机,她却一锁屏塞到了枕头底下,转过身来看着他,“太亮了,我睡不着。”

“往里面去,我跟你换换。”

床陷下去些许,陆青崖在外侧躺下,侧身搂住她,替她挡了窗外投进来的光,“能睡得着了吗?”

林媚“嗯”了一声,脑袋埋在他胸前,手却闲不住似的把他内裤松紧带的边缘扯开了又弹回去。

“……”陆青崖一把捏住她的手,身体跟着往前一贴,“闹什么?”

林媚非常小声:“……你睡吗?”

这话基本等于委婉的邀请了,陆青崖笑了笑,松开了她的手腕,沉声说:“想要?你帮我掏出来……”

上午收拾行李,中午吃过便饭,陆青崖把林媚往机场送。

两人坐在后座上,林媚一路上手机没离过手,微信消息一条接一条,她面色也越发凝重。

“很严重?”

林媚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继续手指翻飞地回复微信。

陆青崖打量着她,“要有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在江浦市我认识些人,多少也有门路。”

林媚这才停了停,干脆关掉了微信消息的声音和震动提示,把手机揣回兜里,抓过他的手,很淡地冲他笑了笑,“没事,我回去很快就能解决了。”

到机场安检口前,林媚从包里找出登机牌和身份证捏在手里,问陆青崖:“你过过年回去吗?”

“回去,跟老头儿说好了,”陆青崖低头看她,“……也想找机会见一见你爸妈。这雷迟早要排,不能拖了。”

沉默片刻,林媚往排队的队伍望了望,“……好,那我先走了。”

陆青崖上前一步把她楼进怀里,很多不舍的话,斟酌了又斟酌,只说:“没事,一切有我呢。”

·

新年的第一天,又是雨雪天,江浦市堵成一片。

微信消息还在一条一条地跳出来,林媚也无心回复了,催促司机再开快一点。

“小姐,我倒是想开快点,你自己看看这路况。”

林媚叹声气,把车窗开了一线,冷风刮进来,吹散车厢里闷重的热气。

到了家门口,林媚站了一会儿,方才从包里摸钥匙开门。

门打开的一瞬间,里面传来卢巧春激烈的声音:“你还知道回来!”

客厅里,卢巧春和林乐邦向门而坐,林言谨坐在另一侧,背着手,像是犯了错被惩罚一样。

林媚低下头,换鞋。

客厅里的两人看她这样不紧不慢,火气顿时腾起来了,卢巧春霍地起身,“你是不是从铜湖市,那个王八蛋那儿回来的?!”

新年,全家都起了个大早做大扫除。

卢巧春在林言谨的书柜里发现了他和陆青崖签的那份“协议”,一看开头注明的“甲方:陆青崖”,顿觉眼前一黑。

她真是万万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林媚还能跟那人搅和到一起,而且瞒了他们这么长时间,把她外孙都给“策反”了。

林媚走近几步,就站在门厅和客厅交界的地方,看着卢巧春和林乐邦,很平静地说:“爸,妈,就是这么回事,我跟陆青崖和好了。”

话音刚落,卢巧春抄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就朝着她了过来,打上在她身上,“啪”一下掉在地上,电池摔出来。

沙发上乖乖坐着的林言谨吓得一缩肩膀。

林媚看向林言谨,“言谨,莫叔叔的车在楼下,你今天去他家住一晚,行吗?”

林言谨看了看外公外婆,又看了看林媚,欲言又止。

“快去吧,莫叔叔在等着你。”

林言谨回自己房间,很快地收拾好了书包,挨挨蹭蹭地到走到了林媚身边,哽咽着说:“外公,外婆……你们不要吵架。”

林媚摸一摸他脑袋,“去吧,没事。”

林言谨走出大门,带上了门,耳朵贴上去仔细地听,隔着厚重的门板,说话声不大清晰,但能听出是在吵架,外公外婆都发了很大的火。

在出小区大楼之前,林言谨抹干了眼泪。

莫一笑的车就停在门口,打着双闪灯。

他踩着薄薄的积雪走到车边,拉开了车门。

丁薇坐在后排,赶紧伸手把他拉上来,替他拍了拍棉袄上的细雪,柔声问:“怎么了?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林言谨憋着眼泪,“外公外婆,知道了我妈跟陆队长的事……”

丁薇一怔,跟转过头来的莫一笑交换了一个眼神。

丁薇低声安慰:“没事,这些事我们大人都会解决……晚上我们吃火锅好不好?小雨也一直嚷着说言谨哥哥最近怎么都不去玩呢……”

林言谨点了点头,使劲搓着自己的手指,好像不这么做,他就要哭出来一样。

车子发动,在风雪之中缓慢地行驶。

一片安静之中,林言谨书包里的手机响了。

手忙脚乱地拿出来一看,是陆青崖拨过来的。

陆青崖:“眼镜儿,我问你个事……”

·

争吵,解释,抗辩……

整整两小时过去,没有达成任何共识。

兴许是没睡好,林媚脑袋里跳疼,嗓子也干疼。

“妈……我们先吃饭,吃完饭再接着聊好不好?”

卢巧春和林乐邦胸膛剧烈起伏,都不搭话。

林媚往厨房去,先淘米把米饭蒸起来,然后打开冰箱挑了些新鲜的蔬菜,打算简单炒两个菜。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卢巧春来到了厨房门口。

“林媚,我跟你爸的态度就摆在这儿了,你自己看着办。你想跟那王八羔子在一起,除非我跟你爸死了。”

管道水冷刺骨,手很快冻得通红。

“妈……”

“他屁股一拍走得轻巧,孩子都这么大了,回来白捡一个便宜,天下有这么好的事?我们不是反对你谈恋爱,可你不能这么糟践我跟你爸这么多年的苦心。”

卢巧春站了一会儿,离开了。

林媚关了水龙头,仰头,使劲地抽了几下鼻子。

晚饭吃过,卢巧春和林乐邦回到卧室,紧闭房门,摆明了立场已定,不会再跟她多费唇舌。

林媚打开了窗,冷风吹得她头脑清醒了些。

她想过很难,没想到会这么难。

下一步,父母肯定就是责令她搬出去,以冷战来逼她做出选择。她相信他们一定会这么做。

人活至今,全凭一腔孤勇。

和陆青崖复合的这段时间,她觉得生命里一直空缺的那一部分被填满了,独自一人的时候,再也不会听见胸腔里空荡荡的风声。

那种雪原跋涉一样的冷,她不想再经历了。

不知道枯坐了多长时间,手机振动起来。

背光亮着,在床上“嗡嗡”地响。

陆青崖打来的。

她接起来,正准备控制情绪,就听见那端坚决不容质疑地说道:“下来。”

一出门,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湿冷,长了毛针一样地往脖子里扎。

林媚裹紧衣服,飞快往前走。

没走多远,倏然停住脚步。

前面路灯底下,昏黄路灯光里细雪漫漶,一道极长的影子折在湿滑的水泥地上。

林媚顿了顿,飞快地奔过去。

热气拂在发上,脸颊撞上硬邦邦的胸膛,一到跟前,她就被他一把拽入怀里。

林媚赶紧一只手捂着他的手,另一手拍打他肩上的雪花,“你冷不冷?”

他从铜湖市来,没穿厚衣服,就一件夹克,在风口处站了这么半天。

陆青崖牙齿打颤,开口,哈出大团大团的白气,“你怎么不告诉我?”

眼前漫起雾气,林媚往他冻僵的手上哈气,想要给他取暖一样,“谁告诉你的?莫一笑?”

“眼镜儿。你走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到底不放心,打他电话问了一下——你怎么不告诉我?”

紧急请了个假,还好领导大发慈悲地批了,责令他明晚八点之前必须归队。

“我想先回来探探情况,如果……”

“不是说了吗,有雷咱们一起扛。这是我的错,不是你的错,没有你替我打前哨的道理。”

都这时候了,他还是满口排兵布阵的那一套。

林媚不知道为什么反倒笑了,把他往背风的地方拽,“你吃饭了吗?”

“林媚,”陆青崖岿然不动,捉住她的手,严肃道,“领我上去见一见你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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