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介意不介意”,宇文泓见大哥来了,立嚷声吩咐道,“再拿副碗筷来!拿最大的碗!!”

长乐苑的侍从,都知道二公子是小孩心性,他的吩咐,虽然得认真听,但有时候得自己斟酌着去做,遂只呈上了一副紫檀镶金箸,和一只稍大些的金边玛瑙碗,而没有将苑里那只能将整张脸都埋进去的青花大海碗,端过来给玉树临风、翩翩如仙的世子殿下用。

宇文清揽衣在夫妻二人对面坐了,边手持檀箸,边笑对萧观音道:“公主不在家中,我一人从朝中回来,见云蔚苑里冷冷清清,不免觉得有些寂寞,连用晚膳都没甚心情,再看隔壁二弟这里灯火通明,颇有人间烟火之气,遂走来叨扰一顿晚膳,还望弟妹海涵。‘’

萧观音自是合仪道:“家人共用晚膳乃是寻常事,殿下说话太客气了。”

宇文清笑望着她道:“弟妹还说我客气,既已是一家人,为何还总唤我‘殿下’,这般生分?”

萧观音之所以这两日见着宇文清,总唤“世子殿下”,是因为初入王府,与宇文泓在内的宇文氏族人,皆不相熟,虽身在雍王府内,仍是局外人之感,在面对宇文泓、王爷王妃时,必得以新妇身份,合仪相称,而面对宇文清,既可唤“世子殿下”这等尊称,有的选,便不大想用那样的家人称呼——大哥,她有大哥,她的大哥,在安善坊家里呢。

萧观音正犹豫是否改口,又听宇文清开玩笑道:“弟妹这样生分,便是不把我当一家人看,如此,我贸然来叨扰用膳,想来弟妹心里是不愿意的。”

“……怎会……”

萧观音听宇文清这样说,更不知该说什么好时,又听宇文泓在旁催道:“该叫大哥,叫大哥呀”,再看宇文清夹菜的手微抖了抖,好似昨日摔马护她时留下的手臂肿伤,还没好全,静默片刻,终是开口唤道:“大哥。”

宇文清闻唤,笑似云开月明,宇文泓仍大大咧咧地喝酒吃菜,并问:“昨天那个放冷箭的大坏蛋,大哥可有查出是哪里来的?”

“人是我之前惩杀过的一贪官家的门客,事情瞧着像是为报主恩,挟怨报复,但……”宇文清边慢慢用着一道酸辣云梦肉,边望向正低头咕噜噜喝鱼汤的二弟道,“……是否事情真就这么简单,是戏台上唱烂了的报恩话本,还是有人以此表象遮掩,事情另有真相,幕后另藏主使,还待深查。”

“查!”

宇文泓“砰”地放下喝到见底的乳酿鱼汤碗,义愤填膺道:“想害大哥的人,心都黑透了,狼心狗肺的坏东西,要通通连根拔起,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他边愤愤地说着,边下意识抬手挠面上瘙痒处,然指尖刚碰到红疹,即被一只纤柔的手,轻轻捉住。

“不能挠的”,萧观音劝捉住宇文泓的手后,微微侧首,让身边的阿措,呈了盆凉水并巾帕过来,而后就水蘸湿帕子,轻轻擦拭宇文泓那半脸寻常人见了难以直视的密麻红疹。

食案对面的宇文清,边慢嚼着口中酸酸凉凉的云梦肉,边无声地看着他的弟妹,似丝毫觉察不出容颜美丑,边捉握住二弟那只不安分的手,边用湿帕为二弟细心擦脸,眸光澄净,无半点嫌恶忍耐不愿之意,淡笑着道:“二弟真是娶了位贤妻。”

“贤”不“贤”的,宇文二公子似觉不出来,他只知这般脸不痒了,可以继续专心享用美食了,如此大快朵颐,并热情招呼大哥吃喝至膳罢,宇文泓还要留大哥坐坐,为宇文清笑推着道:“不了,今日为查那刺客的事,我堆了些公文没看完,得回去批看干净,不然明日父王知道我懒怠政务,是要挨骂的。”

灯光下如春波轻漾的眸光,笑看过随夫出门相送的女子,又落在宇文泓身上道:“你大嫂总不在家,我常年一人用膳也是寂寞,往后得空来‘蹭饭’,二弟可别嫌烦。”

“不烦不烦”,宇文泓十分真挚道,“大哥天天来才好呢!”

夜色中,宇文清含笑离去,宇文泓因已沐浴更衣过,便先回了寝房,萧观音自去沐浴,换上寝衣后,走至房中时,见宇文泓并未上榻歇息,而是靠坐在窗下,手执一柄乌亮小刻刀,对着一块木头,认真地刻刻雕雕。

恰沉璧端送了芙蓉酥糕、藕粉丸子等夜宵过来,不便打扰宇文泓专心雕刻的萧观音,遂轻声问她道:“夫君他,很爱刻木雕吗?”

沉璧轻声回道:“公子平日无事时,便会倚坐在这里,刻木雕玩”,朝窗下安安静静削木屑的主子看了一眼,又告诉夫人道,“公子平日大多时候,比较……活泼……但每每刻木雕时,就会安静有耐心很多。”

尽管夫人才嫁过来两日,但将夫人柔善心地,看在眼中的沉璧,已对夫人极有好感,觉得自家公子能娶夫人为妻,实乃天赐良缘,她盼着这两位能和美度日,但也知自家小孩心性的公子,就跟他手中木头一般不开窍,还得他们下人帮推推才行,遂含笑对夫人道:“公子平日刻的木雕,都放在他书房的百宝架上,夫人想看看吗?”

萧观音尚无睡意,便随沉璧走至书房,见格架上摆放的木雕,虽然刻工都比较粗糙,但大体能看出刻的是何物,雁鸭鹅,马驴牛,密密麻麻摆的,都是各种动物,并无花草人像等。

一旁的沉璧,见夫人面对这一架粗糙木雕,不但面上没有丝毫嘲意,还饶有兴致地拿起一只小木鹿打量,正想趁热打铁,为公子说几句好话时,又听夫人问道:“夫君他平日,还爱做些什么呢?”

听到此问的沉璧,心中甚感为难,毕竟,公子平日爱做之事,对应他的真实年龄来说,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但,她不说,时日久了,夫人迟早也会知道,与其到时候惊着夫人,不如先给夫人透点底?

沉璧如此想着,迎着夫人询问的目光,硬着头皮,先捡相对没那么惊世骇俗的日常之事,讲与夫人听道:“……公子在家时,喜欢和九公子一起玩耍,喜欢……和鹅比武,喜欢爬树举重物,喜欢在庭院里蹦蹦跳跳,出门时,既爱在神都城大街小巷闲逛,也爱去郊野,爬山游水,骑马骑驴骑牛,平日里有时候,公子还爱唱歌跳舞,甚至学女子涂脂抹粉,披纱挽帛……”

忐忑说了一阵的沉璧,见夫人听了,神色并没什么特别波动,似没受到什么惊吓,心中暗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敢十分大意,将公子曾经做过的几件更为骇俗之事,咽在心底,只道夜已深,劝夫人早些回房歇息。

萧观音人回寝房时,见窗下无人,宇文泓已上榻安睡,她看了会儿那只勉强能看出个鹅形的小木雕,走至榻边坐了,低下身去,探看宇文泓的面庞。

数日下来,他面上红疹已淡了不少,想来坚持不抓挠,再过几日,应就好了,萧观音如是想着,宇文泓的疹病,也正如她所料,等到新妇回门那日,基本消退下去了。

但,红疹消下去了,底下左一道右一道的新旧细伤痕,却都显露了出来,据沉璧说,这些细伤痕,有一半,是因为宇文泓曾不慎跌入荆棘丛中得来,原本好好涂药,假以时日,这些细伤能消干净,但宇文泓总不肯好好治,每天抓来挠去的同时,又总这里磕磕,那里绊绊,旧伤添新伤,遂一张脸,一年到头,都看不到无伤的时候。

临出门前,萧观音原想劝他涂些药,但宇文泓一见药膏,就一溜烟地跑出门去了,沉璧在旁苦笑着道:“公子不喜欢脸上黏糊糊的感觉,成亲之前,面上出疹,还是王爷硬逼着公子涂药,才抹了些上去了,没有王爷的命令,公子断不肯涂的。”

既不喜欢涂,那就罢了,细痕与红疹不同,并不会令人瘙痒难忍、身体不适,长在脸上与不在脸上,也没有多大区别,宇文泓既不在乎,心中无痕,那便无痕。

萧观音也不强求,携侍离开王府,登上马车,准备回家,原本这在计划之中,但等承安扬鞭,车轮辘辘驶上了都城大街,宇文泓却又生了新的心思,说他与人约好了要相见,白日得去赴约。

原本回门,是在娘家用完午膳即返,萧观音听他这样说,便问可否晚膳在萧家用,并留宿一夜,宇文泓点头,她也就依了他,随他先去见那位相约的友人。

但,夫人依了,承安却是一头雾水,不知公子约了什么友人,车马要往哪里去,他木木愣愣地问公子,换来了公子抬手一记爆栗,“傻乎乎的”,公子这样说他,从他手中拿过了驱马的缰绳,亲自驾车,载着夫人直出了京城,往城郊村落去。

等到车马驶入了一处靠山临水的村庄,停在了一户茅檐低矮的农户前,承安望见那农户院中有座石磨,忽地想起,这是公子曾经砸过鸡蛋、转过石磨的那户人家。

而那户人家的家主常春,听见门外动静出来,望见来人,登时吓得腿肚子直颤。

去年冬天,家中莫名其妙进来一人,摔烂了一篮鸡蛋,还没钱赔,他家境清贫,那篮鸡蛋本是攒了给孩子补身体的,一下子全摔没了,自然不能吃这哑巴亏,看那人身体健壮,好像挺有力气,便让他帮做些农活抵债,不然不许走脱。

结果那人在院中转石磨磨豆子到天黑时,忽然来了一队士兵执火包围了这里,那阵仗,他现在想起来都胆颤,当时知道那人竟是宇文二公子的他,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赔罪,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好在领行的世子殿下,正如传言性情宽仁,没有怪罪他和他的家人,只是宇文二公子临走之前,在烈烈火光中,对他笑露一口白牙道:“我还会回来的!”

……回来……报复吗?

从去冬不安到今春的常春,见宇文二公子真回来了,内心恐惧如潮水将他淹没,让他本人惊愣地连行礼忘了,他这厢吓得再次魂飞离体、呆若木鸡,而从屋中走出来的小女儿阿秀,年幼不知事,见宇文二公子回来了,还很高兴,“傻哥哥回来了!”

笑呼着跑近前欢迎的女童阿秀,见漂亮的大马车上,又下来一人,瞧着美丽极了,痴痴地仰首问道:“你是谁啊?”

“我是萧观音。”

“观音?”阿秀歪头问道,“是观世音娘娘的‘观音’吗?”

萧观音含笑点了点头,而阿秀纯真清澈的双眸,一下子更明亮了,高兴地回身朝爹爹嚷道:“爹爹,爹爹,傻哥哥带观音娘娘来我们家了!”

阿娘说过,观音娘娘是救苦救难的,观音娘娘来了,是不是哥哥的病,很快就会好了,高兴极了的阿秀,欢快地拍起手来,绕着“观音娘娘”,唱起了阿娘教她的佛歌:

“观世音,南无佛,

与佛有因,与佛有缘,

佛法僧缘,常乐我净。

朝念观世音,暮念观世音,

念念从心起,念念不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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