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养兽类肥美,炙烤传出的香气,随着柴火渐旺,慢慢逸散在这片繁茂密林之中,林地地势高处,驻足不动的宇文沨,遥望来路许久,都见不到大哥与嫂嫂追来的身影,回过身去,见林荫之下,二哥认认真真地抱膝坐在火堆前,专注地盯望着烤肉架,像是心里只有他的美食,一点也不在意大哥是否追来,还有,他刚刚娶进门来、美若天仙的妻子。

再望片刻,仍是不见人踪,宇文沨下了高地,走坐到宇文泓身边,边顺手帮着添柴加火,边笑问二哥,“真不等大哥和嫂嫂过来,再一起享用吗?”

宇文泓眼也不眨地盯着肉道:“我好饿好饿了,等不及了。”

“大哥也就算了,不差这一口两口,可嫂嫂刚进门,若能吃到二哥亲手为她烤的肉,一定会很高兴的。”

宇文沨说了这一句,却见二哥没什么反应,笑着问道:“二哥可知道‘千金一笑’?”

宇文泓疑惑地摇了摇头,又猜想道:“可是一千块金子上,都刻有一个‘笑’字?”

宇文沨耐心解释,“‘千金一笑’,用来形容女子,道女子貌美,一笑可值千金”,他微顿了顿,清眸带笑地望着他的二哥,语气轻松,似少年郎寻常嬉笑,“以嫂嫂貌美,一笑可值万金,二哥娶了这样的美仙娘,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呢?”

宇文泓边嗅着食物的香气,边嘟嘟囔囔,“我是不知有什么可羡慕的,麻麻烦烦。”

宇文沨笑,“性情才学之类暂且不说,单论一个‘美’字,世间恐无女子可及嫂嫂,佳人世无双,独为二哥所有,这难道还不值得人羡慕吗?!”

他的二哥,似真没觉得有什么可值得羡慕的,见烤肉已熟,香气四溢,欢天喜地地将肉从架上取下,不亦乐乎地亲自涂刷蜂蜜等随带调料,忙中偷闲地回了他一句,“美又不能当肉吃!”

宇文沨笑望着宇文泓手中金黄油亮的香肉,似在开玩笑道:“美亦如肉,或会惹人眼馋的,若真有人馋上了,二哥肯分肉吗?”

宇文泓闻言顿住,手捧着香喷喷的烤肉,似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想了没一会儿,就迅速做出了决定,撕下其中一块最为肥美的香肉,十分大方地递与四弟宇文沨道: “自家兄弟可以,外人不行!”

宇文沨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愣住片刻后,止不住地大笑起来,引得栖息重枝的林鸟,响噪飞起,在朗朗晴空,连成一片。

宇文泓呆呆地望着笑得直颤的四弟,递肉的手还僵停在半空,“你不吃吗?不吃我自己吃。”

他还没垂下手,他一母同胞的四弟,已将那块香肉叼了去,“吃!”十五岁的俊美少年郎,朝他眨了眨眼道,“这天底下,哪有人不爱吃肉呢?!”

当下兄弟俩大快朵颐,就着随带的美酒,将烤熟的美味香肉,吃了个七七八八时,有渐响的马蹄声愈来愈近,听着是向这个方向奔来。

宇文沨以为是大哥和嫂嫂追过来了,赶紧拉着大哥起来,像悄悄做了坏事的小孩儿般,一同泼了清水洗手,吩咐侍从捧来枝叶等物遮蔽,试图把这儿“吃独食”的场景,给“毁尸灭迹”,但还没毁完灭完,飞马已近,从马上下来的也不是大哥嫂嫂等人,而是一队扈从,一下马就跪地急禀道:“二公子、四公子,此地危险,请速与属下离开密林,至开阔处,与世子殿下汇合!”

宇文泓奇道:“哪里危险,我们有弓有箭,又有这么多人,再多猛兽也不怕的!”

宇文沨虽还是少年,但没有他二哥的痴病,看出扈从个个神情凝重,心知有变,敛了面上笑意,急声追问:“发生何事?”

扈从肃声回禀:“世子殿下与二少夫人遇刺!”

原先轻快的狩猎气氛,已一扫而空,随行的扈从们,人人表情凝肃,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小心护卫主子们的安全,此地在他们看来,不再太平,其中隐匿着行踪诡谲的刺客,不知是如何混进这外围有如铁桶的王府猎场,并在这广袤山林中,准确地寻知了世子殿下所在方位,暗行刺杀之事,实在是危险至极。

不久前,二少夫人所骑的公子白马,突然反常发疯,载着二少夫人狂奔不止,世子殿下急追在后,刚解救下身处险境的二少夫人,林中便有冷箭忽然射出,若不是世子殿下反应迅速,及时抱二少夫人跳马避开,后果不堪设想,万不能让这等险事再次发生。

扈从林立如墙的楝树之下,宇文清将一未用过的水囊,递与萧观音,并安慰她道:“已有卫兵去搜追刺客了,我也已下令调兵封山,绝不会让这刺客逃脱、再行歹事,弟妹不用担心。”

萧观音含谢微微颔首,正欲接过水囊时,忽听马蹄踏响,抬首看去,见是她的夫君与四公子等人,扬鞭纵马,急驰而来。

她的夫君,一下马就奔向了他的大哥,神情惶急,“大哥,你没事吧?”

在得了大哥“无事”的回答后,犹不放心,紧张地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生怕大哥是在哄他、安慰他。

宇文沨在后跟着下马,见大哥无事,看向被二哥忽视的嫂嫂,关切问道:“嫂嫂无事吧?”

萧观音微摇了摇头,看宇文泓在确定宇文清无事后,紧握着他大哥的双手,难掩愧悔,连连道歉,“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闹着要过来玩的,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好了好了,我又没事”,宇文清轻抽出被紧握的双手,含笑望着身前焦急愧悔的二弟道,“就是真有事,那也是刺客的错,怎会是你的错呢?”

他轻拍了拍宇文泓的肩膀,转身欲走, “调集的卫兵快到了,我带人去搜山,你带弟妹去山下别业歇息,去吧。”

宇文泓却不去,跟着宇文清走,嗓音愤恨,“我要和大哥一起去抓那个可恶的刺客!把他剁成十段八段,给大哥解气!!”

宇文清顿住脚步,回看一眼萧观音,仍劝宇文泓留下,“弟妹今日受惊了,你该去别业陪陪她,听话。”

宇文泓却不听话,仍是坚持,“要是刺客又突然出现、伤害大哥怎么办?!我不能走,我要留在大哥身边、保护大哥!”

萧观音见状,柔声轻道:“我一人下山就是了。”

宇文清看看她,又看看他那二弟,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指派得力扈从,命他们好生护送二少夫人至山下别业——鹤梦山庄。

嫂嫂身影渐远,宇文沨见大哥飞身上马、将去搜查刺客踪迹,立也跨马跟上,临挥鞭前,朝他那不懂怜香惜玉的二哥,开玩笑般啧啧叹道:“如失万金。”

宇文泓仍似不解其意,也不接话,只顾着拍马赶上大哥、保护大哥,眼里心里,似仅仅只装了这一件大事,却在一行飞骑,驰马绕转过一处杨木林时,眸光微偏,朝那远去的窈窕清影,无声瞥去。

萧观音在一队扈从的护卫下,与随侍的莺儿和阿措,来到了世子殿下的别业山庄时,已近未正,山庄的管事,在听扈从说明来人身份后,立恭恭敬敬地将萧观音请入庄中,并传来庄内侍女嬷嬷等,好生伺候二少夫人。

为首的年长侍女名为蓉珍,在得知二少夫人尚未用膳后,忙命人烹饪膳食端上,亲自布膳伺候,而后又贴心地问二少夫人,可需沐浴更衣。

因为先前避箭时摔滚在地,萧观音身上的衣裳沾满草尘,内里汗湿又干,发髻也凌乱欲颓,听侍女这样问,又想今日出了这样的大事,世子殿下等人,怕是要羁到黄昏才能回来,遂点了点头道:“有劳了。”

蓉珍笑道是为侍份内之事,立命人抬送了热汤入内,莺儿平日同阿措分工明确,一个主负盥洗,一个主负梳妆,知道阿措姐姐从不插手小姐沐浴之事,是自己的份内事到了,乖巧地扶着小姐转入屏风后,伺候小姐宽衣入汤。

热气氤氲,香气飘散,温暖怡人的浴汤,令有生以来,从未历过今日这等惊险之事的萧观音,暂舒身心,她靠在桶壁处,眼望着身前浮漾的片片嫣红花瓣,回想今日白马陡然发狂的奇怪情形,暗暗思索,正想得出神时,忽听室外隐约传来了蓉珍的急拦声:“……殿下,殿下您误会了,她不是世子殿下养在此处的外室,她是……”

蓉珍急切的话语尚未说完,即被一声女子厉斥喝住,“滚开!再跟着,我揭了你的皮!”

紧接着关闭的房门被“砰”地大力推开,急促的履步,带着衣风猎猎、环佩甩响,直冲过来推开围屏,一名盛妆华服的女子,突然出现在萧观音眼前,其含怒的眸光,如爆裂的火焰,在对上她的双目后,如冰瞬凝,面冷如霜。

萧观音因听见蓉珍唤这女子为“殿下”,大抵猜知了她的身份,和声道:“容我起身穿衣,再向殿下行礼。”

她扶着桶边欲起,刚露出浴汤分毫,即被那女子按肩压下,女子一手托起她下颌,泠泠打量,冷声笑道:“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难为他搜寻了来,什么来历,老实交代,不然等着溺死在这里!”

萧观音知她是误会了,好声解释道:“我……”

解释身份的话语,才刚说了一字,就听一男音清脆接道:“我娘子!”

原该身在围场的宇文二公子,像只懒洋洋的大兔子,背手在后,不紧不慢地蹦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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