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以前秦渡有朋友告诉过他,同居就是这么回事儿——两个人没遮没掩的,生活空间高度重合。

许星洲钻进秦渡的房间换衣服,她的宽松t恤和家居服都在秦渡屋里。

而秦渡靠在门口看着自己的那扇门——他的星洲的防范意识并非真的差得过分,至少知道把门关上,片刻后他听见哗哗的水流声,显然是她拿了衣服之后去洗澡了。

秦渡呼吸滚热,眼眶都烧了起来。

他去摸了支烟,去阳台抽,外头雨下个没完,许星洲毫无防备心地在浴室冲澡——那还是秦渡的浴室。

秦渡:“……”

秦渡操了一声,将烟点了,烦躁地靠在露台旁抽烟。

过了会儿,他门铃一响,秦渡叼着烟去开门,门外站着陈博涛。

外头的灯洒了进来,陈博涛提着堆吃的:“多久没见了?”

秦渡咬着烟道:“一两个星期吧,这么想我?”

然后秦渡将陈博涛让了进来,陈博涛看秦渡咬着烟也犯了馋,刚取了一根也要抽,秦渡一脚就踹在了他的腿弯上。

“要抽去阳台。”秦渡不爽地道:“我的房子里从五月一号那天开始就没有二手烟了。”

陈博涛:“……”

陈博涛难以置信地道:“你疯特了吧?!还二手烟?五月一号?你他妈……”

秦渡丝毫不鸟他,甚至身体力行地将自己的烟摁灭了,又开窗通风,外头湿漉漉的夜雨和风涌了进来,黑夜中窗帘呼呼作响,将烟味儿散得一干二净。

秦渡指了指楼上,说:“注意点形象。”

陈博涛:“……”

楼上传来隐约的水声,陈博涛暧昧地看了秦渡一眼。

秦渡漫不经心道:“——哥没碰过。”

陈博涛:“……”

陈博涛心想,真的牛逼……

接着两个老朋友在客厅坐好,秦渡遥控了电视,将游戏手柄递给陈博涛,陈博涛将手柄接了,俩人坐在客厅开了一盘《使命召唤》。

漆黑的客厅里,屏幕上亮起一片刀光剑影。

他们从小就经常凑在一处打游戏,有时候肖然也会加入。他们玩过很多种类,小肖然喜欢收集精灵宝可梦,小秦渡和小陈博涛则经常玩这种操作类的游戏,《使命召唤》是秦渡的长项,几乎每次都将陈博涛摁在地上摩擦。

秦渡一边摆弄着手柄,突然道:“……老陈,单身真好啊。”

陈博涛也道:“谁不说是呢,单身就是自由。”

“卧室也是自己一个人的,”秦渡哂道:“浴室也是自己的,上自习也不用给人讲题,一个人独来独往,晚上连床都是自己的,妈的——说来你也许不信,小混蛋天天晚上夜袭我。”

陈博涛难以置信地朝后一退:“天天夜袭??这也他妈太不是人了吧?”

秦渡挠了挠下颌,盘腿坐在沙发上:“她还真能干出来。”

陈博涛沉默了一会儿,问:“……老秦,早上可还行?”

秦渡:“……”

陈博涛又说:“我记得,你十来岁的时候不是和我说过,你经常晨……”

秦渡羞耻地说:“闭嘴吧,话这么多干嘛?”

于是他们两个人又安静地打游戏。

使命召唤的画面已经好了许多,科技进步,他们小时候第一次玩,秦渡就被第一代游戏精致的画面震慑得不轻。

陈博涛突然揶揄地问:“老秦,你说,人干什么非得谈恋爱呢?对生活有什么不满意的?”

楼上伸手看不清五指的黑暗中,仍在哗哗地放水,秦渡嗤地一笑,没回答。

陈博涛安静了一会儿,又聊家常似的:“……你上次把罗家那个谁?那个以前跟你去飙车的,揍得鼻青脸肿,他爸气得不轻。”

秦渡眼皮都不动一下:“我打轻了。”

“打轻了?他缝了好几针好吧。”陈博涛莫名其妙地道:“你好端端的,干嘛非得打他?”

秦渡说:“他当着许星洲的面,谈包一个她那样的大学生要多少钱。”

陈博涛:“……”

秦渡看着屏幕,漫不经心道:“……老陈,你看,单身真的挺好。”

“——可以在客厅里抽烟,不用天天早上被小混蛋磨醒,上自习的时候也只需要顾着自己就行了,不用为了一个人牵肠挂肚的,怕她受了欺负。没有软肋,浑身都是铠甲,周末跟着你们出去玩。”

“可是。”

秦渡一边摆弄着手柄,瞳孔里映着电视里在蓝天划过的飞机。

“——好又怎么样?没有许星洲。”

他说完,顺手将手柄丢了。

——电视屏幕黑了,任务失败。

陈博涛那一瞬间意识到,秦渡根本没在玩,他只是在等楼上的女孩子出来。

客厅里仅剩的那点烟味被风冲得一干二净,秦渡倒了块木糖醇嚼着,冲淡嘴里的那点烟味,又试图给陈博涛递一块,结果惨遭拒绝。

陈博涛:“你都没什么烟味儿……还吃呢?”

秦渡嚼着口香糖,得意地说:“等会她要亲亲的,你渡哥从来不让她闻烟味。”

陈博涛:“……”

陈博涛顿时有点后悔,为什么今晚要来找秦渡喝酒……

楼上咔哒一声响,浴室门被推开了,许星洲洗完了澡,揉着还有点**的头发走了出来。她见到陈博涛笑了笑,跑下了楼梯。

“陈哥好。”许星洲笑眯眯地说:“好久不见啦。”

…………

……

那天晚上,陈博涛是来找秦渡喝酒的。

他似乎只是孤独,就像汪曾祺的挚友在雪天带着酒肴来拜访一般——他就这样带着酒带着下酒菜,还给许星洲带了一点小礼物:一本原版的《furiouslyhappy》,接着和秦渡在餐厅将门一关,嘀嘀咕咕地喝起了酒。

许星洲没有打扰他们,坐在客厅一个人啃原版的书籍。

外头雨声如诗又如诉,许星洲在雨声和昏暗的灯光中看了一会儿书,又想起陈博涛带的是茅台,担心他们那点下酒菜不够,会喝坏胃,就起身去了厨房。

许星洲很会喂自己。

她的奶奶从小就经常教她做饭。像是怕自己走了之后会饿着自己的宝贝孙女,许星洲从小就被奶奶摁在厨房里教了一堆湖北菜——她从冰箱里找了些许牛肉,在火上炖了。

餐厅里传来两个青年压低了声音的交谈,许星洲听见了一点,又好像没有听见。

他们应该是在谈论他们的人生吧。

许星洲想。

她坐在厨房里听着雨声看书,锅里的牛肉被八角和酱汁煨着,咕嘟咕嘟地冒着孤独的泡泡。

过了会儿,秦渡拉开了餐厅的门,吃惊地看见了许星洲。

许星洲挥了挥手,对他笑了起来。

“怎么在这儿?”秦渡面颊有些发红,似乎酒也有点上头了,就这么蹲下来与许星洲对视。

许星洲揉了揉眼睛,迷糊道:“怕你们东西不够吃……”

秦渡和许星洲亲了亲,道:“那师兄帮你……”

昏暗的灯光中,青年的唇上还带着一点淡淡的酒气。

许星洲被亲得面颊发红,秦渡只是白酒上头,看上去像是有点醉了。他又在许星洲额头上小心地吻了吻,乖乖地等在一边打下手。

许星洲莞尔道:“这个……只要等着炖好就行了。”

秦渡执意道:“那不行,你再炒一个,师兄给你打下手。”

许星洲:“……”

真作啊。

许星洲觉得自己应该宠宠他,就去给师兄炒鸡蛋。

秦渡在一边给她打下手,有点黏着她不撒手的意思,非得贴着许星洲不行,过了会儿,成功地把鸡蛋和青椒连着鸡蛋皮一起,扔进了锅里。

许星洲:“……”

秦渡大怒:“册那!”

然后秦渡就要伸手去锅里捞……

许星洲被这种自杀式做菜法吓了一跳,吓得拉住了秦渡的手,秦渡就要得寸进尺地亲她抱她,陈博涛似乎是听见外头骚乱的声音,出来一看。

——许星洲脸都红透了,灯光暖黄,厨房里牛肉咕嘟响,秦渡借酒装疯。

刚刚在里头还是个清醒的好人,说话做事都条理分明,现在就在耍流氓的边缘试探,一斤白酒的酒量喝了两盅就开始装醉欺负自家女孩儿。

“你为什么不亲我?”借酒装疯的秦渡把女孩儿抵在料理台拐角,灯光昏暗,又痞又俊,有点诱哄地道:“你亲亲师兄啊。”

陈博涛:“……”

许星洲看到陈博涛也在,登时羞耻得几乎要上吊……

陈博涛:“老秦,别闹人家。”

秦渡装疯装个没完:“关你屁——”

陈博涛实在是看不下去,直接将秦渡拽走了。

许星洲又一个人坐在厨房里,一边看书一边等牛肉。

过了会儿,她手机闹铃响了,提醒她去吃药。

许星洲去拿了药,又倒了杯温水,对着窗外的冷雨一口闷下。

餐厅里的两个人似乎开始喝闷酒了,不再说话。许星洲想起她奶奶以前也喝醉过,甚至还经常约了好姐妹一起喝,许星洲想起那时候年纪还小,经常和喝醉酒的老奶奶们一起跳舞,扭屁股扭腰,她奶奶还会鼓掌说‘洲洲跳得真好’,如今那个爱她的老人已经离她而去多年了。

许星洲看着手里的药瓶。

世间那些那么爱她的人,最终都离她而去了。

——还会复发吗?

在铺天盖地的雨水中——在世间如今她所拥有的,唯一温暖的港湾里,许星洲这样质问自己。

也许会吧,许星洲说——不对,肯定会复发的。

许星洲仰头望着玻璃外的雨滴,下雨的夜里雨滴映着灯,像是玻璃上疯狂生长的彗星。

眼前的幸福多半是短暂的,他们犹如流星汇聚时璀璨的光,可是平面上两直线有且只有一个交点,许星洲想不出她和秦渡的未来在哪里,却知道他现在非常爱她。

可是,爱都是有时效的。

每个旅行都有终点,这场迷恋也会落幕。

就像山谷将止于广袤平原,月季花期终于止于盛夏,时间开始并停止在宇宙质点唯一的爆炸和坍缩。

这一切,在许星洲看来,是总会结束的盛宴。

秦渡说不定哪一天会发现他和许星洲不适合,说不定会遇上更门当户对的女孩子,指不定还会遇到来自他父母的阻挠。来自华中小城的、家境平凡的许星洲,连心智都算不得健全的许星洲……和他实在算不上合适。

可是,许星洲窝在角落里擦了擦泪水。

她的泪水里映着万千的世界、阑珊灯火和窗外芸芸众生,许星洲看见云层和它背后的广阔孤独的宇宙,她听见呼呼的风声。

无论秦渡最后会不会离她远去,许星洲想。

——他在当下,都爱着自己。

那些温暖的爱意,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能支撑着那个病弱的许星洲前行。

令她探索世界,看见人生角角落落的遗落花朵,令她活到八十岁牙齿掉光——尽管残缺不全,但那是连物理定义都无法扭转的力量。

复发也好,分手也罢,无论是什么,许星洲都不再脆弱。

许星洲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朝餐厅看了过去。

…………

……

两位男同胞其实并没有喝太多。

秦渡简直是清醒本醒,在厨房只是借酒耍流氓,陈博涛也不可能在他家里当着他家妞的面儿把秦渡灌得烂醉,秦渡喝了四盅,刚刚填了个牙缝——倒是吃了不少下酒菜。

陈博涛就不一样了,喝得比秦渡高,面色煞白,说话语序都有点儿颠三倒四的。

秦渡扯着陈博涛,给他叫了个代驾,和许星洲粗粗打了声招呼,说要送一送陈博涛。

许星洲应了,秦渡就拽着陈博涛下了楼。

陈博涛醉眼朦胧地问:“……谈、谈恋爱真的有这么好吗?”

秦渡:“……”

“妈的……”陈博涛痛苦道:“她说、说谈就谈……不是说要游戏花丛吗……”

秦渡中肯地道:“按肖然的性格,对这段感情不会认真的,只有你和她较真。老陈。”

陈博涛痛苦地说:“我不明白,谈恋爱到底有什么、什么好的……”

秦渡想了想,终于中肯地说道:“这我就没法安慰你了,老陈你跟我说有什么意义呢?我是不会为单身站街的,这恋爱我不可能不谈啊。”

陈博涛:“……”

陈博涛衷心说:“操|你妈,老狗比东西,我走了。”

秦渡也不恼,将陈博涛刷卡带了出来,把他拖到他的车边,陪他等代驾。

外头淋淋漓漓地下着雨,绣球花怒放,秦渡撑着许星洲那把小花伞,老陈则扶着自己水淋淋的车,半天突然带着一丝揶揄的醉意,问:

“老秦,你真的不打算碰你小女朋友啊?”

“……”

“星洲年纪太小。”秦渡一揉鼻梁,带着一丝难耐地道:“……才十九岁呢,随便动一下都觉得挺要命的,不太舍得,等过了二十再说吧。”

陈博涛:“……”

陈博涛:“……还真他妈有你的风格。”

“说实话,我之前就觉得你不会下手,”陈博涛说:“就算同居都能忍着,但是我先给你说好。”

秦渡眉峰一挑,漠然地嗯了一声。

“你看看我的前车之鉴……”陈博涛醉意朦胧地道:“……想这么多干嘛?还是先圈牢吧。”

…………

……

俩大老爷们走后过了一会儿,许星洲放下书,去收拾碗筷。

餐厅没什么东西,就是秦渡和陈博涛两个人喝的酒和吃剩的下酒菜,许星洲掂了掂酒瓶,里头还剩着一大半,倒是桌上的牛肉和炒蛋被吃得精光。

许星洲好奇地看了看盘子,发现好像连汤汁都被刮干净了……

他们这么饿的吗?

可是不是吃过晚饭了么?难道是陈博涛没吃?许星洲看着两只盘子有点迷茫,刚将碗碟摞起来,秦渡就推门回来了。

许星洲笑眯眯:“师兄——”

秦渡看了许星洲一眼,随口应了声,将雨伞的水一抖,走进了客厅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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