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语迟皱了皱眉:“太子府派人来做什么?”

白氏有些烦闷地揉了揉眉脚:“不知道,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来的那个好像是太子府上一位管事的大人,我应付了几句,又送了好些东西,他人却没走,一定要见到你才行。”

沈语迟眉头皱的更紧,白氏低叹了声:“我和他绕了一会儿,本想直接让他走人的,他话里话外又带上了你大哥,现在你大哥还在太子那里,为着他,我实在不敢来强的...哎。”

沈语迟道:“看来他们还真是铁了心要见我了?”

白氏抿了抿唇,轻声道:“你先去瞧瞧,我已命人请了顾郎君过来,若是情势不好,他还能帮咱们说几句。”

沈语迟便去见了那东宫官员,这人是东宫令丞,见着沈语迟先和气地笑了笑:“可算见着沈大姑娘了。”

沈语迟敛衽一礼:“不知大人来我们府上有何事?”

令丞叹一声,脸色却骤然一沉:“大姑娘知不知道,你们沈家惹上麻烦了?”

沈语迟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紧了紧,低声道:“我不知大人的意思,我父亲我大哥都是安分守己之人,只知一心为朝廷效力,我父亲如今还在庄子上修养,我大哥已经虽太子出使北蛮,我实不知,这麻烦从何而来?”

令丞一挑眉:“最近登州风传,沈家容留了隋帝之子,还和隋帝之子暗中勾连,您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罪名吧!”

沈语迟心里一跳,白氏当即怒斥:“你好大的胆子,我沈氏一门世代为国尽忠,断容不得你这般诬陷!”她又冷笑:“我们从没见过什么隋帝之子,更遑论和他勾连了!退一步说,别说传闻中隋帝之子早就死了,就算他没死,他是叛国了还是谋反了?我们又没有勾连乱臣贼子,何罪之有?!”

令丞冷笑了声:“少夫人难道不知道?太子特地来登州,就是为了找寻隋帝之子,纵然他无过,你们知情了却隐匿不报,这就是罪名!太子知道后,焉能不怒?!”

沈语迟沉声道:“证据呢?令丞不能无凭无据就血口喷人吧?”

令丞扫了她一眼:“证据我自然是有的,只是沈大姑娘真要令我呈出来,和你们当堂对峙?这样沈家颜面可就扫地了。那隋帝之子给太子找了不小的麻烦,若太子知道此事,他必然要迁怒于沈家,进而和沈家清算此事的,更别说沈千户现在还在太子身边侍奉,你们可承受得起储君之怒?”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下,观察沈语迟和白氏的反应,又笑一笑:“不过少夫人和大姑娘也别急,我这儿倒有个绝好的法子。”

他自顾自地叹了声:“太子走之前,给姑娘留了一块鸳鸯玉佩,对您的一片倾慕之心日月可鉴,您若是能遂了太子的心意,届时沈家和太子就是正经亲家,太子不但不会追究亲家,还会赏赐你们沈家,教养出这般好的女孩。”

白氏总算是听出来了,太子府上竟用这等捕风捉影的事儿来威胁沈家献上沈语迟!她脸色当即变了:“荒唐!这话也是你堂堂东宫官员说出来的?!我们大娘子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你再污言秽语的坏她名声,仔细我不客气了!”

令丞颇是无赖地一摊手:“少夫人可别这么说,不当的事儿是你们沈家做下的,我无非是给你们沈家出个主意罢了。”他瞟了瞟沈语迟:“当然,为着保险起见,还请沈姑娘这些天先住到太子内宅去,待到太子回来,再给沈姑娘请旨,赏赐名分。”

其实这锅让太子来背有点冤,太子虽然中意沈语迟,但也重脸面,做不出这般下作之事,他不过是临走的时候倒是交代令丞多照看关注一下沈家。偏偏这令丞是个极其不要脸的,他又恰巧从总督那里听了几句隋帝之子的事儿,便想着用此事拿捏沈家,逼沈语迟就范,待太子回来看见沈语迟从了,太子心里岂不欢喜?太子一高兴,他以后就前程可期了!

白氏给这般不要逼脸的话气的浑身发抖,沈语迟也是气血翻涌,面无表情地道:“我知道你这般威逼利诱是什么意思,无非为了搏个前程,你动动你那猪脑想想,若我真入了太子府,想起你这般逼迫,难道不会让太子治你的罪?!真个不知所谓的蠢货!”

令丞给她说的脸色一变,但一时气涌上来,当真什么都顾不得了:“沈大姑娘,太子已经送了鸳鸯玉佩下来,这与求亲何异?你若是现在不入太子府,那便是抗旨,仔细想想你受不受得起吧!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你大哥着想!”

那对儿鸳鸯玉佩沈语迟已经交给沈南念,让他趁机还给太子,但听到后半句,姑嫂的脸色齐齐变了。

令丞也是瞧着沈家如今顶事的只剩下几个妇孺,这才敢上门威胁。他瞧着姑嫂变色,得意一笑,声口转柔:“太子愿意以正妃之位相聘,已是诚意十足,沈姑娘你难道不想为自己前程考虑...”

他话还没说完,一把低沉的男声从后传来:“她不能去太子府。”

令丞惊讶地转过头,顾星帷抬步走进来,面色沉肃:“我已和沈大姑娘定下婚约。”

这话一出来,把沈语迟惊了个目瞪口呆,幸好白氏死命掐了她一把,拼命给她使眼色,她这才努力忍住了惊呼。

令丞怔了下,顾星帷继续道:“我和沈大娘子早有婚约,有婚约的女子甚至连参加选秀也不能,岂能嫁给太子?你这混账东西,分明是要陷太子于不义!”

令丞不敢得罪他,却又不死心,不甘道:“敢问顾大人可有婚书定帖?!”

顾星帷冷冷道:“你还不配看。”他一指令丞:“把这个背主忘义,不知礼数的混账给我打一顿拖出去!”

令丞还没来得及辩驳,顾星帷身后就上来几个高壮护卫,揪住那令丞的头发就是一顿好打,不由分说地把他拖了出去。

顾星帷解决了这边,才转向白氏沈语迟:“白姐姐,语迟丫头,你们没事吧?”

白氏大为感激,忙行了一礼:“多谢小顾兄弟了,我们没事,就是被这贱人气得慌!怎地有这般贱人!”她又担心:“你这样打了他,不会有事吧?若是牵连到你,这可怎生是好?”

顾星帷不以为然地挑眉一笑:“我打的就是他这样没皮没脸的,太子是一国储君,又不是人牙子,他敢上门强行讨人,就算闹到皇上那里我也不怕,传出去了,没脸的还是太子!”

他顿了下,声音低了几分:“不过咱们两家定亲之事...还请你们暂时不要对外澄清辩驳,只有咱们两家有婚约,我才能光明正大地护着你们,否则...我怕太子府的人又上门来扰...”

他虽然是为了帮沈语迟脱困,但此时说定亲之事,分明有点趁火打劫的意思,毕竟事情虽然棘手,但也没棘手到非要他说和沈语迟有婚约的份儿上,这时候提实不像君子所为...因此他面上虽镇定,手心已冒出薄汗。

白氏是过来人,如何能看不出他的心意?但顾星帷已说了两家订婚之事,这时候万万不能反口,而且她瞧着顾星帷和小姑挺不错...她心里踌躇片刻,缓缓点头:“只能先这般了...”

沈语迟给这般峰回路转的剧情弄的目瞪口呆,终于回过神来,当即道:“万万不可!”

凭良心说,顾星帷这样的条件娶她都算她高攀,但就在方才他说‘定亲’二字的一瞬间,她脑海里想的却是裴青临的脸。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裴青临,但她心里没有顾星帷,又总是想着另外一个人,她不能这么耽误人家啊!

她正色道:“我前头未婚夫已经黄了两个,我并不在乎什么名声,但你我订婚的消息传出去,你的婚事可怎么办?这岂不是耽误了你?”

这话一听就知道她是个实诚人,顾星帷不觉笑了笑,又扬了扬眉梢:“放心,大把的名门贵女排队等着我娶,这耽误不到我。”他迟疑了下,也不想逼她太狠,缓缓道:“放心,只是对太子府这么说罢了,我不会把这个消息传出去的,除了咱们,知道的便知道太子府那边了,想来他们为着颜面,也不会传出此事,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其实早已经给家里父母去了信,让他们立即向沈家提亲,把这事儿尽早坐实了才好呢。

他见沈语迟还想说话,又转了话头,沉吟道:“对了,你可知道你们府上那位被大火烧死的裴先生是什么来路?”

沈语迟听到裴青临三个字,注意力瞬间被转移:“裴先生...怎么了?”

顾星帷斟酌了一下词句,才道:“传闻他和隋帝之子颇有渊源,所以那个令丞今日才会用此事胁迫你们。”

沈语迟喃喃重复:“隋帝之子,颇有渊源...”分明就是本人!

顾星帷却颔首,踌躇片刻,想着这即将不是秘密了,他便索性直言:“我也不瞒你们,那隋帝之子,近来好似在赶往帝都,只是不知他这一去,会惹出什么样的风云。”

沈语迟双目微瞠:“他去帝都做什么?他...已经抵达帝都了?”

顾星帷以手撑额,慢慢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有说他已经入京面圣过,也有说他死在去帝都的路上...”他没注意到沈语迟脸色微变,他又补了句:“现下也是流言纷纷,各有各的说法。”

不过这也是他急着和语迟丫头定亲的原因,他来登州就是为了隋帝太子,那人既然现身,他必然是要回京的,届时两边相隔千里,再结亲就不便宜了。

说来小顾同学还是个十分自恋自信的人儿啊,这时候都开始考虑成亲的时候穿什么衣裳好看了!

......

被众人议论的裴青临,现在正在新建的府上和曹国公说话。

曹国公是差不多跟裴青临前后脚返回帝都的,他一回帝都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因此只知道裴青临回来之后和景仁帝见了面,却不知两人说了什么。

他好不容易寻到机会,忙把裴青临请到国公府上一叙,又问:“圣上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心里估摸着,圣上应该是不打算对裴青临动手了,自打裴青临从刺客手里救下他,他当即下旨嘉奖了裴青临,让满朝上下知道他归来的消息,还大张旗鼓地命人建造了府邸给以供裴青临居住,倒也没有安排人看押软禁...这么说来,景仁帝果真看在熹明皇后的面子上对他留情了?

裴青临沉默片刻,想到景仁帝那日的问题,他眼底掠过一道光芒,面色有些奇异和错杂。

他并不打算把和景仁帝那日的对话告诉旁人,只缓缓摇头:“圣上嘉奖了我几句便没再说什么了。”

曹国公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景仁帝又是下旨褒奖又是给他开工建府的,看起来对裴青临颇为看重的样子,两人真不像没什么的。可裴青临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呢?

他也不好多问,急着追问一句:“虽然隋帝已死,但你毕竟是隋帝嫡子,宗室血脉,圣上既然打算留下你又给你建府,想必不会让你只做区区一介白身,他会封你什么爵位?亲王还是郡王?”这爵位一天不下来,他一天不能放心,他在裴青临身上投入了那么多政治成本,焉能不急?

裴青临看他一眼,一哂:“国公这话问的蹊跷,我怎会知晓圣上心思?”

曹国公怔了下,尴尬一笑:“也是,是我糊涂了。”

他还要说话,书房的门被人轻轻敲响了,门外传来一把娇柔婉转的女声:“伯祖父,祖母命我来添茶。”

曹国公又是一愣,本想呵斥门外少女,但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他看了眼裴青临,掩嘴咳了声:“进来吧。”

片刻,一个身穿轻紫罗裙,头上佩着成套紫晶首饰的少女款款走进来。这少女最奇特的地方在于,她竟和熹明皇后的眉眼有三分相似,熹明皇后是天人之貌,这少女能和熹明皇后有相似之处,也是了不得的貌美了。

裴青临都不由多瞟了她一眼,随即眸光微沉。

少女放下手里茶具,目光也落到裴青临身上,裴青临这会儿当然不可能再穿女装了,她惊鸿一瞥,露出屏息惊艳之色,她怔怔瞧了会儿,又赤红了双颊,含羞低头,目光却不住落在裴青临身上。

曹国公笑着介绍:“这是我四弟家的孙女,名唤阿甄的,性子倒也有几分伶俐,很得你外祖母喜欢,时常把她带在身边的。”

他比了个手势:“阿甄,还不快给你表兄斟茶?”

曹甄柔顺应了,捧着茶具往裴青临身边走,一颗芳心快要跳出腔子。

裴青临看向曹国公,眼底几分怜悯几分轻鄙。

世人都在传熹明皇后背信弃义,舍了景仁帝而就隋帝,只有他们几个当事人才知晓,当初隋帝瞧上熹明皇后的时候其实还没有使出威逼手段,曹国公本可以向当时的皇上直接拒绝此事,可他那时候显然认为身为王爷的景仁帝前程远不如已经是太子的隋帝,所以当即悔婚,不顾女儿意愿,把女儿献给了隋帝,间接导致熹明皇后凄凉惨死。

说他不爱女儿吗?那也不是,他也曾为女儿的凄惨境遇痛悔流泪,也曾想法买通宫人,只为了让他们母子能过的好些,或许他对女儿的爱,就是让她母仪天下,结果隋帝登基之后,残暴无德的性子显露,他这才意识到害了女儿,可惜痛之晚矣。

如今也是一样的境况,他多般照拂自己,全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外孙吗?怕也不见得,景仁帝一直厌恨他背信悔婚,御极之后一直在削弱曹国公手里的权柄,这时候曹国公才找到自己,因为他知道在景仁帝手里混不下去,早晚是有一死的,所以才把政治筹码压了自己身上,希望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当初就想过把孙女许给裴青临,还拿药师试探过他和沈语迟的关系,不过被他直接处置了,现下瞧他和景仁帝关系和睦,又动了这等心思。要裴青临说,曹国公委实是个拎不清的,只看得见眼前小利,一辈子在别人手下打打仗卖卖力当个大将倒还可以,幸亏没有再往高位走,否则脑袋绝对不保。

他心念转了几转,曹甄柔柔一福:“表兄喜欢喝什么口味的古茶?我这就为表兄烹上一盏。”

裴青临有些厌烦地捏了捏眉心:“我不喜饮茶。”他转向曹国公:“我和国公正在商议正事,劳烦国公让闲杂人等退下。”

曹甄小脸微僵,曹国公讪笑着让她下去了,叹一声,一语双关地道:“阿甄点茶技术极是高超,我本想让你品评一二,看她的点茶技艺和沈家大姑娘比如何。”

裴青临手指把玩这一只紫毫笔,冷淡漠然:“在我心中,无人可与大娘子相较。”

曹国公不由挑了挑眉:“那你可知,你的大娘子,已经要和顾家嫡长子定亲了。”他摇了摇头:“这事儿我还是前日去顾家走动的时候,无意中听人提起的,想必不会有误。”

要不是他听说了此事,也不会让曹甄出来争一争了。

‘啪’地一声,裴青临手里的紫毫笔瞬间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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