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国公连连叹气:“这真是...”皇室这都怎么了,当初隋帝先娶熹明皇后,后纳沈贵妃,闹的整个邺朝鸡犬不宁,景仁帝又不顾众臣劝阻,公开怀念熹明皇后,现在到裴青临这里,又是...

裴青临拢起广袖,眼尾微微挑起,仿佛一眼看穿别人心思:“当初若我母后未曾嫁给隋帝,而是嫁给今上,只怕当初也不会韶华早逝,一世凄凉孤苦。若我为着时机还不动身,她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母后?”他冷淡道:“有时候时机只在一瞬,必得把握住了,才不会留下遗憾。

曹国公想到早逝的女儿,心头一震,便不再劝了:“你既有把握,我必派人劝力助你,只盼着你我日后能在帝都相见。”

裴青临嗯了声。

他沉吟道:“你要返回帝都,路途凶险万分,总不能带上她吧?而且她也未必愿意与家人分开,你必然是不可能把沈家一家都带上的,你可有主意?”

裴青临沉吟道:“对沈家,我自有安排。”

曹国公又和他细细讨论了一番,最终忍不住喃喃道:“最终还是要落到圣意上...”若是圣上对裴青临并无杀意,裴青临回了帝都,倒也能够周全,若真是起了杀心,就算一时不动手,日后裴青临也不会落什么好下场。

他沉吟道:“你回朝这件事,打算提前让皇上知晓吗?”

景仁帝这些年倒是常派人出来找寻裴青临,也没说杀他或是囚他这些话,但具体对裴青临是怎么个意思,现在谁都琢磨不透,圣心难测,圣心难测啊...

裴青临淡漠道:“我不会把自身性命寄托于别人的一念之间。”

曹国公一叹:“那就务必瞒死了,在你抵达京城之前,绝不能让皇上或是其他任何人知晓。”

几人商议完之后,裴青临更是忙碌起来,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也不大回城中的小院了,干脆就在城郊别院落脚,就连沈语迟都常几天几天的找不见他人,她还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实在憋闷得紧。

......

夜色浓重,景仁帝却还未曾睡下,正在重明殿里认真看着一叠厚厚秘折,伺候的内侍瞧他没有睡下,又揭开琉璃灯罩,把烛火调的更亮了些。

景仁帝相貌俊秀,和太子很是相似,他眼角堆积了几条细细的纹路,却比太子多了岁月沉淀下来的魅力,尤其是手握苍生的帝王姿态,远不是太子能够比拟的。就是如今到了中年,他也依然是出挑相貌

看完密折,深深呼出一口气,‘呵呵’两声,似轻笑又似讥诮:“太子...诶。”

他无奈地摇头:“亏他想得出来,竟跑到泰山去封禅了,自古以来,都是帝王封禅的,或是帝王年迈重病,不便走远,才会使太子登泰山祭拜天地,太子倒好,他老子还活着呢,他就来了这么一出...”

他重重捏了捏眉心:“是朕平日太纵着他了。”

对于泰山封禅这事儿,景仁帝倒是早就知道了,只不过为了给太子留颜面,这才不予置评,但后来封禅未成,他没多久就打发太子出使北蛮了,这其中的事儿...也是有些微妙的。

也是直到今天,他才发表了对太子封禅之事的看法。

阶下坐着的宰执低声道:“殿下也不全是为了封禅,主要还是听从您的吩咐,设下圈套,为了找回前...太,隋帝之子。”他心下暗叹,今上果真心思深沉,要不是他今日说出这话来,满朝上下竟没一个人看出他对封禅之事有些不满。

景仁帝笑一笑:“若只是为了设下圈套,找个什么名目不好?难道就只有封禅才能引老三出来?”裴青临在同辈之间排行第三,景仁帝这么称呼他也称呼惯了。

封禅之事,他虽然有些不痛快,但为了嫡子颜面,他也表现了支持。真正让他不愉的是,太子这番小算盘,不但没有算到地方,还被老三狠狠打了一回脸,神坛塌陷,致使整个宗室都面上无光。

丢脸,忒丢脸了!

疏不间亲,宰执再不好说什么,景仁帝把那叠密折递给他:“这事儿说来也奇,老三做事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就拿封禅那事来说,他一巴掌抽在太子脸上,人还退的不留痕迹,近来太子走了,他反倒露了痕迹,这是山东那边给我的秘折,叔临也瞧瞧吧。”

宰执接过,细看了一番,沉吟道:“圣上,他这番动作,并不像刻意露出的破绽,反而像...急着达成什么目的,为了达成目的,不得不调动人手,这才被咱们觉察。”

景仁帝当真疑惑了,微微抬眉:“他东躲西藏了这么多年,什么才让他突然有这般大动静?”

宰执犹豫了下,轻声问:“圣上,臣有一事...”

景仁帝直接道:“不用卖关子,讲。”

宰执一叹:“隋帝之子...毕竟是正统太子,就是如今,还有些清流言官上书,让咱们寻回太子,匡扶正道呢。若他真的打算还朝,您打算如何对待他?”

既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讲一讲旧事了。

得先说明,景仁帝并不是谋朝篡位,也不是直接从从隋帝手里夺得的皇位,隋帝当年病重,被他的亲弟弟寻到了可乘之机,趁机杀了隋帝,自己登基上位,隋帝太子也就是这时候失踪的。而景仁帝是带兵杀了这个逆王,这才谋得帝位的。严格来说,他和隋帝,和隋帝太子,都没有直接冲突。

但隋帝太子归来,少不得又是一番热闹。若他为人有眼力价,不与景仁帝一系相争,倒不妨给他安排个闲散亲王的位置,若他没这个眼力,那最好的结果也是终身幽禁了。当然不论是幽禁还是谋害,这些话都不能拿到明面来说。哪怕他没这份眼力价,若他真的回朝,景仁帝为着声誉,只怕暂时还不能直接动他,还得先给他位份,好吃好喝先把他供养着。

不过圣心难测,目前来看,委实瞧不出景仁帝有对隋帝之子下手的意思...至于别的宰执倒不太担心,如今景仁帝已坐稳了帝位,他们还真不用担心前太子回朝能搅和什么风浪,所以就算他真的打算回朝,且皇上不打算下杀手,宰执也不会瞎操心什么谋朝篡位之类的,顶多给个位份给个尊荣,让他当个富贵闲人倒也罢了。

再说身份,隋帝当年不喜这个太子也不是秘密,隋帝只下了诏书封他为太子,并没有让他入住东宫,所以这前太子也着实尴尬得很。这当然不是好事,但这样不太正统的身份,却成为他能平顺在朝中待着的政治筹码。若他太过正统,宰执怕就要忌惮几分了。

景仁帝只笑一笑:“先把人找回来再说吧。”他抚胸一叹:“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让他满地乱跑的好。”

宰执见他不肯分说,也就不再问了,君臣二人又说了几句,宰执主动起身告辞。

景仁帝走到窗边,望着窗外一轮明月,不知在思量什么。半晌他才徐徐地叹了口气:“把甘泉宫的那方青铜饕鬄鼎抬过来。”

甘泉宫十分偏僻,当年熹明皇后和儿子被隋帝厌弃,为避纷争,主动搬去了甘泉宫。景仁帝也不喜这宫殿,甘泉宫如今只做堆放杂物之用。他一声令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有五六个侍卫把甘泉宫的那尊一人多高的青铜鼎抬了过来。

他遣退众人,绕着青铜鼎转了一圈,又慢慢叹了口气。

隋帝厌憎老三,常对他苛责打骂,老三不到十岁的时候,有一回被他打的摔倒在地,后背磕在这正在燃着的青铜鼎上,从此背上就多了一个饕鬄纹状的疤痕,用再好的祛疤膏也消不去了。传闻说老三那次伤的极重,连接好几日高烧不退,人差点没了。

这样的宫闱秘事,就是宗室之中知道的人也极少。景仁帝难得露出感怀神色,不由伸手抚上青铜鼎上的花纹,眼底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他立在大鼎旁边静静看了会儿,突然跟内侍吩咐:“去把画师找来,问问他,这青铜鼎上的饕鬄纹可能拓印下来?”

画师很快请来,这纹路形之粗犷朴拙,纹路倒是不复杂,画师很快就拓印好呈给他。

景仁帝遣退众人,亲自写了一封书信,把书信和拓印好的饕鬄纹样都放进漆好的信封里,他把信封交给心腹内侍:“传给长义皇弟,再命人把老三近来的活动踪迹口述给他,让他凭着这纹样和他近来的踪迹,试试看能不能寻到人。”

顾星帷和太子都铩羽而归,此事交给别人他不放心,长义郡王最得他疼爱信重,这事儿得长义来办,他才能安心。

......

景仁帝这番谋划自然是好的,但他千算万算没料到,长义郡王这时候居然病倒了!

他腿上不慎落了新伤,伤口化了脓,但是家里几个儿子都在外当差,一时半会赶不回来,家里能做主的只剩下王妃和永宁服侍。永宁眼看着天气炎热,只怕对伤口更为不利,就当机立断地命人抬着郡王到了山中一处小别院,她为了尽快给郡王瞧病,也就带了一个太医,几个侍女和三五十护卫,身边的人手并不多。

朝廷令官赶到的时候,郡王妃见郡王一直昏迷不醒,已经到庙里斋戒祈福了,所以别院里能做主的只有永宁一个。

令官见郡王昏迷不醒,也不敢把事情原委和盘托出,只能把书信交给了永宁。

永宁见是皇伯父传来的书信,不敢耽搁,忙拆开信封细读了一遍,又仔细看着那个饕鬄纹,越看越是心惊肉跳。

前太子居然在登州?这饕鬄纹居然是前太子身上的?

小郡主给吓得不轻,但她还晓得轻重,当即命人传信给自己大哥。她觉着有些熟悉,又仔细想了想,终于想起来,她和沈语迟是讨论过这个饕鬄纹,从沈语迟的话里得知,她应该也见过类似的饕鬄纹!

她当然不可能脑洞大到直接猜出前太子就在沈语迟身边,只是想着沈语迟也许能提供什么线索,她想了想,干脆给小姐妹也写了封信,一边问她有没有在哪见过这个饕鬄纹,一边很够意思地提醒她最近出入要小心。当然,她也够伶俐,里面半句没提前太子的事儿。但即便如此,就能保证不泄密了吗?

这也是她打小被郡王呵护的太好,没经历过什么风浪的缘故。倘她有些阅历,就该知道这等机密绝不能外传,对外连提都不能提一句的。

她在山中和沈语迟时有通信,就指派了常和沈语迟联络的侍女,把书信交到她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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