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帷本来问的随意,但听到沈幼薇这般作答,他终于抬了抬眼皮,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生了双漂亮的凤眼,雍容清贵,看人的时候极有压迫力。沈幼薇被他看得不自在,软声问:“表兄,怎么了?可是这乳茶不合胃口?”

顾星帷手指弹了弹杯壁,轻哼一声:“你说这茶方是你研制的?可我怎么在你长姐那里喝过?她跟我说这茶方的时候,可并没有提起你。”

他这般说,周遭人也都疑惑起来,转头看向沈幼薇。不知姐妹俩有什么龃龉。

沈幼薇被问的慌乱起来,不过她心眼子多,定力也好,她勉强沉一沉心,含笑解释:“这茶方,我和长姐讨论过几回。”

这话说的含糊又巧妙。她和沈语迟讨论过这乳茶是实情,就算事后沈语迟来问她也能理直气壮。但此时这话落在旁人耳朵里,听着倒像是沈语迟盗用了她的方子,拿去做人情似的。这句话还真有些史书中春秋笔法的意思。

有个跟她关系好的立即道:“嘁,明明是你想出来的方子,你长姐居然拿出来做人情,真够厚颜的!”

沈幼薇脸色不大好,她方才那句话有意无意就引导众人相信沈语迟盗她方子,但这个跟她关系好的女娘这么一说,立刻就坐实了沈语迟盗她方子的事儿。方子是谁想出来的她心里最清楚,颠倒黑白,她难免心虚。

她只一笑,不接这个话茬。

顾星帷常逗弄沈语迟不假,但沈家这些个女孩里,他反而对沈语迟印象最好,他自不会信她是这等人。他‘呵呵’两声,且讥且嘲:“是吗?”

沈幼薇心里跳了跳,顾星帷还要再问,就听身后有人怒哼了声:“这方子是你想出来的?你好大的脸呐!”

沈语迟沉着一张脸走过来:“这茶方是我生日宴之前,我亲手弄出来的,你为了这张茶方求我好几回,又是送礼又是说好话的,我念在咱们是姐妹的份儿上给你了,你倒好,拿了我的方子转头泼我脏水,你可真不愧是我的好妹妹啊!”

她知道沈幼薇开斗茶会之后,就大抵能猜到沈幼薇为何急着问她借茶方了。其实她还真不介意沈幼薇在斗茶会上用她的茶方,奶茶毕竟也不是她发明的,若能让奶茶出名,对她的生意也有好处啊。但,前提是沈幼薇没把这方子据为己有!

沈幼薇想博个好名声她理解,斗茶会斗的是那盏茶更好吃,又不是哪个方子是自己研制的,所以她委实没想到沈幼薇会占她的方子!要不是她一时兴起过来瞧瞧,一盆脏水已经扣在她身上了,她以后怎么做这个生意?

沈正德就没把一张茶方当回事,他也完全不关心茶方到底是谁研制的,觉着小姑娘拌嘴而已。他看沈语迟咄咄逼人,皱眉:“语迟,礼数。”

沈幼薇心慌意乱,正好沈正德打了岔。她忙使出拿手本领,躲在父亲身后,掩泪道:“长姐怎么...这样说我?妹妹当不起长姐这样的话...”

既然是她开斗茶会,请来的人自是向着她的,其他几个关系好瞧她一哭,立即帮腔:“沈大娘你怎么回事?你把幼薇都弄哭了!偷了方子竟还反咬一口,果真猖狂!”

“就是就是,早就听说沈家大娘子最是个跋扈的,当着这么多人都敢这样,平时还不定怎么欺负幼薇呢!”

有人同身份最高的永宁郡主道:“郡主,您可得给幼薇做主啊,不能让沈大再跋扈下去了!”

永宁郡主有些为难,她和沈幼薇关系挺好,但几回拼酒下来,沈语迟瞧着人也不错,她不大信她会干这事。

沈语迟这时候倒是熄了火儿,顾星帷想出言,她还拦了一遭:“既然各执一词,那就凭本事说话呗。”

她撇了撇嘴,不屑地看着垂泪不止的沈幼薇:“今儿是斗茶会,那我就和老二比试一场,凭味道说话,正主烹的茶总不可能不如偷盗来的吧?”她冷哼了声:“既然你觉着我盗了你的茶方,总不会连比试的勇气都没有吧?”

沈幼薇私下把这张茶方练过数回,而且她也是擅茶之人,把那张方子按照古法改进了不少,并不会畏惧比试。她用绢子拭泪:“我是觉着咱们亲骨肉,何至于此?但既然长姐这般说...罢了,就依长姐所言吧。”

这下可有热闹看了,宴上的女郎们不管是偏帮谁的,此时心里都沸腾起来。永宁郡主是个实心人,把沈家姐妹俩各看了一眼,犹豫了下:“好吧,我来给你们做判别。”她又补了句:“放心,我不偏帮。”

周遭服侍的下人见机极快,很快新拿了一套茶具上来,沈幼薇自觉自己的点茶本事称个‘三昧手’也绰绰有余,不慌不忙地摆开茶具,细细烹煮,还额外放了椒桂等香料进去,这些也都是点茶必备的香料了,能提香提鲜。

沈语迟相比之下就简单多了,让下人从她院里取了桂花糖和糯米来,只用茶壶细细烹煮。

和沈幼薇关系好的那几个,都面露不屑,沈语迟明摆着就是不懂点茶的生手,她能研制出这乳茶方子才怪了,看来幼薇赢定了!

沈语迟还问过永宁口味,得知她爱喝甜的冰的,特意多放了桂花蜜。她步骤简单,没过多久就烹了一盏出来,晾在一边等沈幼薇。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沈幼薇也烹好了,她一手托着盏底,姿态优雅地递给永宁:“请郡主品尝。”

永宁先没接她的,拿起沈语迟煮好的喝了两口,眼睛先是一亮,表情又慢慢沉下来。

其他人还以为沈语迟少不了一通排揎,正窃喜。永宁却把茶盏重重一放,沉着脸转向沈幼薇:“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沈幼薇不解:“郡主是何意?”

永宁郡主虽然脾气大,却是个分明的人,皱眉不悦:“你长姐这盏茶,胜过你点的无数倍。”

口味是做不得假的,她没喝过沈语迟点的茶,还觉着沈幼薇点的不错,如今一比较,沈幼薇点的简直惨不忍睹,她简直不想再尝。

有个跟沈幼薇关系最铁的,弱弱出声:“纵然沈大娘子点的茶最好,也不能证明茶方就是她研制的吧?万一是因为她点茶手段高超呢。”

永宁郡主愣了下:“这...”

“二娘子说这茶方是你这两天研制的?”旁边有个一直不出声的绿衣女孩突然开了口:“我有个远房堂妹上个月去参加沈家大娘子的生日宴,那时候她就喝到了这乳茶,可见这方子最早应该是出现在大娘子那里...”

所以方才沈幼薇说这乳茶是自己点的她就觉着不对,但她毕竟没亲自喝过,不好贸然得罪沈幼薇。如今见永宁郡主都发了话,她才敢站出来帮忙澄清。

一个是‘这两天’,一个是‘上个月’,有时间上的佐证,这下再没人质疑了。

永宁郡主想着沈幼薇方才差点带累自己冤枉好人,脸色越发不快:“你把长姐的方子据为己有不说,还敢倒泼一盆脏水回去,难道你长姐‘上个月’还能穿梭时空剽窃你‘这两天’研制的茶方?!欺世盗名!厚颜无耻!”

众人一片哗然。

沈语迟除了方才恼怒,其余时候一直老神在在,她给沈幼薇的茶方是半成品,沈幼薇能做的多好喝才怪呢,实在不行,她还可以把生日宴上的人拉出来作证呐。至于两人斗茶,是她灵机一动想出来的主意。还有什么比斗茶会斗茶更能让奶茶扬名吗?!

她干脆给场上一人倒了一碗,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众人尝了之后都觉着,想帮沈幼薇说话都不能啊!这口味差距也太大了!

沈幼薇脸色忽青忽白,好悬没厥过去,强撑着想给自己留一丝体面。她强忍着泪意,颤声道:“这茶方确实是我长姐想出来的,但我不大喜欢她做的口味,之后又大改了一番,所以才说这是我自己研制的茶方。茶方本就已经跟长姐原来给我的那张不一样了,这,这也不为过吧。”

她这话在斗茶之前还能描补一二,但谁让她之前已经定了沈语迟盗她方子的罪,老实道个歉也就罢了,她还强撑着狡辩,反让人觉着厌恶。

永宁越发不喜,带着下人转身走了。

顾星帷在旁观看了全程,他瞧沈语迟自信满满,才一直没出声,这时终于开了口,冷淡道:“二娘子,颇类其母。”

这是在说‘二娘子,你和你妈可真像’,鉴于楚姜还被禁足着,这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好话。

沈幼薇见心上人神情冰冷,还出言嘲讽,她‘嘤咛’一声,真个伤心昏了过去。

沈正德被顾星帷这一句说的也是脸上无光,他都没想到小姑娘斗嘴怎么就闹这么大了。

他觉着丢脸至极,恨不得方才就把这场斗茶会拦住,皱眉沉声道:“还不快把二娘子扶下去歇着!”他又补了句:“最近就让二娘子无事别出院子了,还有什么诗会茶会也都不准再办!”还不够丢脸的!

沈语迟一巴掌抽飞了沈幼薇的脸皮,威风八面地走了。

......

这次奶茶事件还给她带了意料之外的好处,第二天白氏拉着她喜滋滋地道:“你现在可是出名了,我好几个朋友姐妹都跟我打听你做的乳茶,说是好喝的不得了,她们都想尝尝是什么琼浆玉液呢。快把昨儿的事儿详细跟我说说。”

人都爱个热闹,昨儿要是没有沈幼薇强占茶方那事儿,大家还不一定会对奶茶有这么高的关注哩。沈语迟简略说了一遍,白氏兴冲冲的:“那咱们得趁这阵风,尽快把饮子店开起来。”

这不就是蹭热~点吗,沈语迟一笑:“我也这么想。”她又劝:“嫂嫂你还要照料阿秋呢,别累坏了身子,有什么要我忙活的尽管开口。”

白氏笑:“有你这句话,我就不客气了。”

姑嫂二人兴奋地说了一时,沈语迟才告辞离去。

她在自己的谷岚院门口看见了顾星帷和他那个堂兄,她瞧两人是要找人的样子,忙问了句:“你们有什么事?”

这不就是裴青临看上的那个顾堂兄吗?嗯,长得还行,就是个子矮了点,看着还没裴先生高呢。

顾星帷转过身,用胳膊肘撞了自己堂兄一下:“不是我,他有事找你。”

顾堂兄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递上一方雅致的细长匣子:“我听闻大娘子和裴先生师生情谊深厚,我仰慕裴先生才学,他是雅致之人,我特寻了泾县宣笔,想请托大娘子赠予裴先生。”这人看着傻不愣登的,没想到还有几分机灵,知道用迂回战术。

沈语迟本不想答应,但想到裴青临收了他的桂花,说不准俩人能成,那以后这人就是自己师娘啦!她眼珠子转了转,伸手接过:“帮你送可以,不过裴先生最近看我也不大顺眼,我不保证给你送到啊。”

这话说的实诚,顾星帷不由笑了下,顾堂兄忙道:“沈娘子放心,我并非不识好歹之人,不管结果如何,必有重谢。”

沈语迟点头走了。

顾星帷好半天才收回目光,看了咧嘴傻笑的堂兄一眼。他换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那位裴先生我接触不多,但也能觉出他不是寻常人物,你最好平常心待之,便是求不得,也是天意。”他肃了神色:“我这次带你来登州,也是有要事在身,你切莫因为私情耽误公事。”

顾堂兄肃了神色:“你放心,我自然知道好歹。”

顾星帷缓了神色,顾堂兄面色犹疑:“皇上要寻的人...现在还没有消息?”

顾星帷慢慢摇头,又沉吟道:“我打算过两日出登州,带人往东面找寻看看。”这人能躲那么久,朝中必然有人襄助,一在明一在暗,还真是难办呐。

顾堂兄更是犹豫:“到底是什么人?竟能让皇上这般看重。”

顾星帷不语。顾堂兄自知多话,也忙闭了嘴。

......

自打上回桂枝事件过后,两人再没说过话,沈语迟纠结了两天,这才拿着顾堂哥送的毛笔登门了。

裴青临穿了简单的素色裙子,裙子上绣了青松绿萝,他并未插钗,满头乌发简单束起,广袖衣袂翩然,俨然魏晋古画中走出的风流人物。

他挑起唇,眼底却是讥诮:“还以为大娘子忘了我这里怎么走了。”

沈语迟叹了口气,慢吞吞把毛笔递给他:“这是给你的。”

裴青临掀开盒盖,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沈语迟回答:“礼物,特地给你寻来的宣笔。”

裴青临将宣笔在如玉的指尖摇转,眉间一松,心情稍好了几分:“送我的?你去哪儿寻到的宣笔?”

沈语迟老实道:“不是我,是顾家堂兄寻来的,他托我送你的。”她想了想又问:“我看你上回收了他的桂枝,他会当我的师娘吗?”

‘啪’——那管毛笔直接断在裴青临指尖。

他面无表情:“不会。”

得,这就是没戏了,沈语迟也不再多劝,她略扫了一眼,满面疑惑地转了话头:“你身边那个叫丽奴的侍女呢?”

裴青临表情更加晦涩难辨:“她做错了事,被我处置了。”

沈语迟终于觉察到不对劲了,她当机立断地决定走人:“成吧,那我先走了。”

她还没转过身,腰部就被人从后拦住,她被迫往后仰倒,却没有跌倒在地上,而是后仰着靠进他怀里。

裴青临修长的手指梳理着她的发尾,脸上的笑十分惑人,沈语迟看了却有些害怕。

他一边梳理,一边慢条斯理地道:“大娘子总是这么淘气。”他将她的一缕青丝绕在手指上,卷了又松,玩不够似的:“上回偷看我书信的事儿还没来得及寻你,今儿又来帮别人送礼来了,你就这么盼着我跟别人好么?”

沈语迟后悔自己跑来寻他了,简直羊入虎口啊!她不得不仰起头看着他:“我哪里知道你没看上他?我看你收了他的桂枝,还当你对他也有意呢。”

裴青临淡道:“我对他无意。”他用她的发梢搔她的脖颈,看她紧张地吞咽口水,他笑的莫测:“大娘子不妨猜猜,我对谁有意?”

沈语迟张嘴要说,他一手又点上了她的唇:“猜错了可是要受罚的。”

沈语迟忙把嘴闭的跟老蚌似的,半晌才犹犹豫豫地道:“猜不出来...”

裴青临笑了下:“你以后会知道的。”

他阴晴不定的反应肯定不对头啊,她琢磨了片刻,迟疑道:“你还在为书信那事着恼?”她皱起脸:“马车上我不都跟你解释过了吗?我什么也没看到!”

书信的事儿,他确实着恼,但她毕竟是受了丽奴算计,他也相信她没有偷看,若她真看全了信上内容,只怕早就在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了,断不会像现在这般平静。

不过他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不是那样没头没尾就跑去偷看别人书信的,但她既然想去看信,必然是无意之间瞥见了什么,才会对那封信的内容起了好奇心。

他手指改为托着她的下巴:“当真?”

沈语迟没看全书信,只看见了寥寥数个字,被他这么一问,不由就顿了下。

他蹙起眉,手下稍加了力道:“嗯?”

沈语迟支吾了一下,她反正玩心眼肯定比不过裴青临,索性破罐子破摔,直说:“书信掉出来的时候,我无意中瞧见‘沈家’‘熹明皇后’这几个字,沈家和熹明皇后有什么关系?你想对沈家干什么?”

这跟他猜想的差不多,裴青临那阵恼意已经过去了,比起恼怒,他更关注如何解决事情。他神色未动,哦了声:“你这是质问我?”

他捏了捏她的耳珠,在她耳边敲打她一句:“大娘子,好奇心太重,对你没有好处。”

他边笑边按了按眉心,似在玩笑,眼底却掠过异样的流光:“杀你我自是舍不得,若你真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我就只能找个地方,将你囚禁一辈子了。”

他见她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微微笑了下,放手松开她:“玩笑而已。”他又淡道:“至于你担心的事,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放心,我不会对沈家做什么。”只要你听话。

沈语迟现在都不大敢信他了,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对视无言,她受不了这样沉闷的气氛,转了话头:“先不说这个了,你那个侍女说你沉疴已久,你现在身上好点了吗?上回你在马车上突然发病可把人吓得够呛。”

丽奴被送走,新的药师还没有来,裴青临漫不经心:“暂时还死不了。”

这话说的...沈语迟都没法接,她问道:“别院有一处药泉,据说女子泡了对身子极好,我打算去试试,你要不要一道去?”

裴青临干脆利落地拒绝:“不去。”他去了又有何益处?

沈语迟颇为遗憾,努力游说:“你确定吗?我还想找人给我搓背呢。顾星帷说那池子挺管用的,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去多亏啊。”她院里的侍女,夏纤几个手太轻,周媪手又太重,她还想努力把裴青临发展成搓背浴友呢。

“顾星帷说...”他慢慢重复,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去也无妨。”,,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m..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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