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何兴被温景梵的回答弄懵了,傻呆呆地想了一会:“哪位?”

那端声音清润,犹带了几分笑意,回答:“可以找闻歌问问。”

何兴一想到这姑奶奶,脑仁就有些疼。

在他这里,闻歌的名字和“麻烦”这个词几乎是绑定的。

闻歌请了一天假在家睡觉,接到何兴的电话时还有些睡眼朦胧。

她裹着被子坐起身来,房间里厚重的窗帘拉了下来,她看不到外面的天色,也不知道此刻是几点钟了,扶着额头,声音懒懒的,无精打采。

何兴一听她那睡懵了的声音,反应呆滞了一下,尽量温和着声音问她:“闻小姐,你知不知道温总在哪里?”

“温总”两个字实在是提神醒脑,闻歌仅存的几分倦意顿时烟消云散,不由自主伸出了小利爪,狠狠地挠了无辜的何兴两下:“他人不见了关我什么事?”

语气不善得隔着一个手机都让何兴听得真切,他干笑了两声:“是这样的,今天一大早就有一个很重要的签约,但是温总不仅人没到场,连手机也是关机……”

闻歌一个激灵,瞬间想起了一些什么事。

她昨天……好像把温少远的手机给扔了?

一想到这,她的表情顿时难看地像是吞了一只苍蝇:“那你别的地方找过了没有?

没准他回公寓了,你去看看。”

何兴叹了口气,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油然而生:“如果不是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没找到他,我也不会给你打电话。”

闻歌:“……”

她认命地翻身下床,心里虽然很不情愿,但到底还是有些担心他的情况。

昨天他们闹翻之前,他还在生病……如果不是她想打电话给何兴,让何兴送他去医院的话,也许也不会有后来她看见屏保上自己照片的这回事了。

何兴得到闻歌下来帮忙一起找找的保证后,那心顿时踏实了不少,赶紧到闻歌的公寓楼下等着。

她出来的匆忙,只裹了一件长外套。

昨天下了一场雨,气温骤降,她刚推门走出来就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卷得一个哆嗦,原本就带了几分起床气的脾气越发得不好了。

何兴那迎上去的脚步一顿,看了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闻小姐,不然你给我个地址我自己去找也行。”

闻歌瞥了他一眼,问道:“车库找了没有?”

何兴点点头:“我问过值班室的保安了,说是车子没有登记入库。”

“我去看看。”

闻歌心头隐隐不安,脚步不由也快了几分。

何兴跟着她进了停车库,看到属于温少远的停车位上空荡荡的,只有头顶一簇灯光微弱的亮着外,连多余的东西也没有,不由更加头疼了。

闻歌的脸色却更加不好看了,再次确认:“公寓也找过了?”

何兴点点头:“找过了,根本没有回去。”

闻歌掂量了下刚才出门时揣在身上的钥匙,只觉得那一小块金属疙瘩被她握在手心里沉得她有些吃力。

除了已经还给他的一串钥匙之外,他还在她的房间里放了一串备用钥匙,这还是闻歌回国后,打扫房间的时候发现的。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来的,随意地搁置在笔筒里,如果不是她把笔筒碰倒了,她都不知道这里还有他公寓里的钥匙。

闻歌茫然地在原地站了良久,看着何兴着急地抓耳挠腮的样子,捏着钥匙的手指越收越紧:“对不起,我不知道他在哪。”

那声道歉,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声音低得轻不可闻。

何兴哪敢怪她,只说去温家看看,现在想要不惊动老爷子那也要惊动一下了。

他拉开车门正要上车,身后传来她小小的声音:“那……能不能带我一起过去?”

何兴转头看着她,闻歌那双眼睛湿漉漉的,有些别扭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嘀咕道:“我就待在你车里,不进去。”

不进去,说的是不进去温家。

何兴虽然不知道四年前发生了什么事,闻歌会突然选择出国。

也不知道温少远反常的原因,但就他自己所看见的所猜测的,也知道两个人之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存在。

而温家,显然是他们之间横亘着的一个阻碍。

他叹了口气,示意她上车。

等车开出了小区,汇进车流,何兴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温总卧室的柜子里层放着来返明尼苏达的机票,他这几年有空便会过去一趟,这来回路费都花了不少。”

见车后座的闻歌掀了掀眼皮,依然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收回视线,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一声:“忘记是你高几的时候了,周末下雨的时候,温总都会出去一趟。

后来我才知道他担心你没带伞会淋着雨,每次都会出去买伞给你送过去,就放在前台。

每个星期五放学的时候,这车就停在学校的对面。

温总看着你骑自行车走了,这才让我回去。

后来,你高三毕业去N市,我还买过狗粮去小区后面那条路口喂过流浪狗。

我跟着他那么多年,不止是助理,还是个跑腿的小二。”

也只有他知道,众人眼里清冷又不易靠近的这个人他的心有多柔软。

这种带着历史感的回忆,原本只属于他的小秘密被第三个人以这样的方式告知时,闻歌一时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受。

心里满涨的酸涩,似乎都要涌出来了一般,她原本就动摇的心此刻被狠狠地晃动了几下,摇摇欲坠。

何兴又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她正整个缩在后座上,怔怔地看着窗外,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安静得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说得那些话。

本来,他也就是随口一提,见她并不感兴趣的样子,移开眼,专心开车。

———

何兴到温家的时候,温景梵也到了。

他接完何兴的电话后,便出门回来了一趟。

这会看见何兴站在门口敲门,也丝毫不意外,对他点点头,吩咐道:“他发着高烧,老爷子请了医生刚给他看过,睡下没多久。

这两天的公事先往后推一推,等他回去再说。”

何兴应了一声,松了口气。

正要走,想起什么,指了指外面,说道:“那个……闻小姐在我车里。”

温景梵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看见半个身子都缩在车下的闻歌。

她那一副“拒绝往来拒绝沟通”的姿态实在明显,他拢着眉心思忖了一会,摇了摇头:“你送她回去吧。”

何兴“嗯”了一声,也没多嘴问原因,转身便走了。

一路上,闻歌都沉默着,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直到到了公寓楼下,她推开车门下车时,才说了一声:“谢谢。”

不知道是感谢他刚才告知的那些话,还是单纯的只是谢谢他送她回家。

而关于温少远,她却只字未提。

何兴突然有些看不懂她了。

……

温少远这一次重病养了一个多月才好,光高烧就反复烧了半个多月,那嗓子也不知道怎么了,那天突然回来之后便连话也不说不出来了。

林医生跑了几趟,后来干脆把人接到医院做了个详细的检查。

检查结果是发炎,但就算是发炎,也早已经能够开口说话了,温少远到现在也不愿意说话,那只能说是自己的原因了。

身体稍微好一点之后,温少远便回酒店坐镇了。

前阵子耽搁下来的事情随随便便收拾一下都能忙上一阵子,但即使再忙,他也不忘留意一下这段时间不止没露过面,连关心都没有一声的某位同志。

每天早上到办公室,他最先留意的就是何兴一早带回来放在他办公桌上的报纸。

不出意外,总能看见她的名字出现在某篇文章的记者名后面——只是一些小新闻,占据着报纸边边角角的地方,如果不关注,根本难以发现。

何兴认识的玲姐,和闻歌是同事关系,有些时候问起近况也会告知她最近的动态。

温少远不过分的参与她如今的生活,也无法做到不闻不问。

偶尔她加班熬夜的时候,他会顺便在办公室里待得久一点,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会叫一份外卖亲自送过去,然后送她下班。

有时候她不配合,经常自己一个人坐公交车离开。

他就一路跟着,看着她进了公寓楼,去车库停了车以后也回公寓留宿。

有时候她愿意配合,看见他的车停在路边,就会自己上车,即使两个人不说话,一路上安安静静的,温少远也格外的满足。

这样一种奇葩的相处模式一直保持了一个多月。

直到闻歌知道温少远这段时间不是不说话而是嗓子依旧无法说话后,这“默剧”一般的模式终于在那晚告终。

……

她的工作下午就已经完成了,只是有些话想要问问他,才没急着走,装着是加班的样子东忙忙西忙忙的,一直留到了晚上八点多。

等她收拾好东西出门时,果不其然看见了停在对街树荫下那挂着熟悉车牌号的黑色轿车,那沉敛的颜色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

闻歌在门口站了一会,良久,才紧紧地捏着肩带,低着头慢吞吞地穿过马路走到车前。

车门从里面被推开,他微倾过身子看了她一眼,那漆黑的眼睛席卷了夜色,凉如水,温温浅浅的,却让闻歌前所未有地觉得心疼。

她坐进去,看着他从后座拎过保温盒递给她,两层的保温盒,上面是她最近爱吃的炒面,下面是紫菜汤。

那家店比较远,他来回一趟还要来这里等着她,起初几次那炒面凉了之后都没法吃,后来他就自己带了保温盒过去。

她接过来搁在膝头,见他要发动车,抬手拉住他的袖口,叫住他:“等等。”

温少远转头看着她。

那目光清润,似蕴着水,柔和得泛着光。

闻歌凝视着他毫无异状的表情,只觉得喉间一阵苦涩。

那攥着他袖子的手指不断地搅紧,直到把他的衬衫都扭得一塌糊涂了,她这才涩着声音问他:“为什么不说话?”

温少远看着她皱着眉头硬摆出来的不耐,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只触碰了一下便很快松开。

开口时,一字一字吐字格外清晰:“声音哑了。”

那声音还如那天从墓园回来时一样,沙哑得几乎不成句。

“医生不是说发炎已经好了吗?”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揪着他的袖子,松开手,那手指捧着保温盒时,还忍不住微微发抖。

这轻微的异状温少远并没有发现,他往后靠在椅背上,带了几分笑意,只那声线沙哑,显得那笑声都断断续续的:“大概是知道我不想说话吧。”

闻歌原本做好了应对所有的问题和麻烦,但唯独还是收拾不好面对他时的那颗心,此刻额听他这样的语气和破碎的声音,到底是被触动了,那故意摆出来的脸色松动了下,到最后,只轻声地说了一句:“送我回去吧。”

被她捧在手里的保温盒,她却搁在膝盖上,始终没有打开。

隔着盒身那暖意渐渐地融进她的指尖,让她的掌心也一片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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