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个青瓦泥墙的房子不知不觉中,被几栋红瓦红砖的小楼房围住,造成一种困兽犹斗的景象。舅舅说,过两年等钱攒够了就要将这个房子拆掉,到挨着老河不远的水田里建一栋楼房。

当舅舅说这话的时候,我看不见爷爷脸上有任何欣喜的表情。我一想到再过几年,这个老屋将是残瓦断梁的一堆,心中不免一阵凄凉。

但是对舅舅来说,建楼房已经是迫不及待的大事了。因为潘爷爷的女儿已经答应了婚事,但是要求舅舅建一栋楼房。潘爷爷的女儿还是很通情达理的,她不要求舅舅在结婚之前就把楼房做好,只希望舅舅在三五年之内建成就行。

当舅舅兴致勃勃的去老河旁边看地基的时候,我就莫名其妙的感到一阵阵恐慌和失意,而爷爷手上的烟抽得比平时要快很多。

爷爷笑道:“还不是因为文革!除四旧嘛,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都要破除,不然就要抓起来批斗。我想保留的那几本书都属于旧文化,所以必须烧掉。《百术驱》还是我拼了命才救回来的。”

爷爷在说这话的同时,一双忧郁的眼睛望了望自己的房子。

那些书已经化为灰烬,不可能重回到手中。但是这些房子也要眼睁睁的看着它消失。这个房子中不但保留着爷爷年轻时候的许多记忆,也保留着我孩提时的许多记忆。当这个房子消失的时候,也是我的记忆从此没有着落的时候。

我知道是我说的话引得爷爷心里不愉快了,连忙岔开话题道:“爷爷,我们这么急回来,是不是要拿东西去制服那些阴沟鬼?”在我的猜想里,爷爷是要回来画一些符咒,带着有用的东西,然后折道去阴沟鬼聚集的地方,将所有阴沟鬼收服。

爷爷摇了摇头,说:“我们还不知道阴沟鬼在哪里,怎么去制服它们?”

我说:“叫一目五先生带我们去不就可以了?”

爷爷道:“一目五先生未必会跟我们说实话。它们虽然怕我,但是它们同样害怕出卖同伴后遭到报复。并且它们知道我身上的反噬作用还很厉害,搞不好会连通其他伙伴来害我呢。它们有那么多的加入者,我们没有准备就去的话,未必是它们的对手。”末了,爷爷又自言自语道:“虽然捉它们不是很难。”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我问道。爷爷的家就在几十米之外了。一个窗口的灯还亮着,奶奶肯定是还在等爷爷回家。在这个寂静的夜里,那盏灯就如茫茫无际的大海里的航标。

爷爷指着那盏灯,笑道:“我的打算是,让你好好睡一觉。其他的事情都要等明天天亮了再说。”

我跟爷爷才走到地坪里,窗户里立即就响起了奶奶的声音:“你们俩可算是回来了!我就有这样的预感,你们今晚会回来!”

奶奶的声音由窗口移到堂屋里,然后听得“吱”一声,大门打开了。满脸怠倦的奶奶出现在门口,笑眯眯的。总听人家说什么“夫妻相”,我发现奶奶跟爷爷确实越来越像一个人了。虽然奶奶比爷爷胖一些,但是眼角的纹路,脸上的笑容渐渐的相互融合。

爷爷拌嘴道:“你老说自己的预感好,猜对了就大张旗鼓的夸,猜错了就没有见你说过一句话。”

奶奶故意朝我挥了挥手,讥讽道:“我哪里是预感这个老头子回来哟,我是预感我的心肝外孙要回来呢。亮仔,快快,我把你的睡的床都铺好了,快点洗脸洗脚了睡觉。跟你爷爷在外面疯了这么久,也该休息了。”

刚刚跨进大门,爷爷就沉声问奶奶:“我父亲用过的算盘还在衣柜顶上吧?”

奶奶说:“在呢。我用油纸包着的,应该没有老鼠咬。但是放了好些年头了,恐怕要洗一洗才能用。喂,你突然问算盘干什么?现在谁还用算盘算账啊?再说你父亲不在之后,我们手里经过的账数也没有大到用笔算不清的啊。”

爷爷道:“我有别的用处,不是算账。”他并没有说要算盘到底有什么用,但是奶奶不再刨根问底。

爷爷给我拿来了脸盆,奶奶给我从开水瓶里倒出一些温水。奶奶拿着毛巾边给我擦脚边说:“你要看自己去看吧,就在衣柜顶上。几把镰刀也放在那里,拿算盘的时候小心一点,别割伤了手。”

奶奶习惯了倒完水就给我擦脚,她很多时候忘了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一边将奶奶手里的毛巾拿过来,一边问道:“奶奶,算盘干嘛要跟镰刀放在一块啊?”

在一般的农人家里,收稻谷用的镰刀要么放在闲置的打谷机里,要么放在柴刀或者草帽一起。一旦要用的时候也方便寻找。

奶奶道:“你姥爹临死之前交代过的,这个算盘恶气比较大,放镰刀在旁边可以吓吓它。”

“吓它?算盘还怕镰刀不成?”我诧异道。这样的例子我只在童话故事里看到过,没想到奶奶也说出这样的话来。

奶奶捶了捶腰,从脸盆旁边站了起来,说道:“镰刀是尖锐的东西,容易割伤人,所以就拿来镇一镇算盘的恶气啰。放剪刀也可以,但是我经常要用剪刀做鞋底或者做菜的时候剪生姜,懒得爬上爬下去衣柜顶上取,干脆就把镰刀放那里了。”

奶奶回答的不是我想要听到的解释。

奶奶又道:“本来一个人死了,他生前用过的东西都要烧掉的,免得哪件东西是他喜欢的,他死后又回来取。但是你姥爹说有几样东西不要烧,一个是你爷爷喜欢的书,一个就是他自己经常用的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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