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一直没有减小, 宁大附近几条主干路积水越来越深。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场雨会演变成这样的情势。

许博衍把裤脚卷到了膝盖处,他望着前方的水悠悠的道路,目光深沉。

朝雨举着伞走到他的身旁,挡住了雨滴。她说:“前方道路塌方, 车子不好过来。”

许博衍收回目光,浅浅说道:“附近的消防大队已经开始处理几个被堵的排水口。”

朝雨咬咬牙:“你想说什么?”

“你是班长,你要代替我把学员安全送回去。”

朝雨的心被揪了一下,她紧紧地掐着手, 内心震动着。

她想留下来,想要帮助他。可是她留下来又能帮他做什么呢?她深深吸一口气:“好。”

许博衍牵起了嘴角,抬手摸了摸她的额角,那里一缕湿漉漉的发丝贴在那儿。“到底是我选出的班长, 知道服从我的命令。”

朝雨吸了口气:“那你得好好表扬我。”

“想要什么奖品?”他的眸子浮着一抹隐隐的光泽。

“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她眨了眨眼, 眼底闪着狡黠。“放心, 绝不会让你做违背原则的事。”

他轻轻应了一声。

“许队——”那边有人在叫他,他该走了。许博衍走了几步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再次强调, “注意安全。”

朝雨在想, 每每到这个时候,他到底要说多少遍这样的话。

她站在台阶上, 远远地看着他。想听他说话,一千遍都不会厌烦。

她从后面看着他, 背影修长挺拔, 扬声喊道:“许博衍你也要注意安全!”

消防大队的队长伸出手:“你好, 宁则区消防大队钟逸。”

许博衍:“你好,水务局防汛大队许博衍。”

钟逸三十多岁,防汛经验丰富。

“天水河水位已经到了警戒线,得防着河水倒灌!下游有一个村。”天水河是长江一条支流,随着暴雨,水位线不断上涨,现在已经超出警戒水位1.3米。

许博衍问道:“沙袋有多少?”

“昨晚调来了1000袋。”大队长叹口气。

许博衍沉思片刻:“把体育馆的砖头搬过来,砌一条路。把人先转移走,确保人员安全。”

钟逸看了他一眼:“我听过你的名字。去年珞城大水。”

远处,抢险队员紧急用砖头砌起了一条路。大家一一顺着走过去。

培训班的学员们留在最后,尽量让在校的学生先走。

朝雨拍了几张照片,录了一段视频。她想了想,编辑了一段话,连着视频一起发上微博。

空山新雨后V:【风里雨里,因为你们,我们不怕。加油!】友情提醒:宁则路雨量过大,积水严重,请大家尽量避开出行。

“朝雨,走吧。”程晓曦在前方喊道。

朝雨看着这条微博发送出去,赶紧跟过去。砖路狭窄,七八米的一截路,三个抢险队员零散地分布在一旁,扶着他们,避免大家摔倒。

朝雨摇摇晃晃地走着,一个趔趄,整个人往水里栽去。突然间她的手被抓住了,温热,有力。她站好,惊诧地看到了他。

他穿着橙黄色工作服,浑身湿透,蹚水而来。“扶着我的手。”声音低沉喑哑,字字铿锵有力。

他抓着她的手一路把她送到对面的马路。

她也该回去了。

没有时间告别,没有时间多说一句话。他已经转身蹚水去了对面。

朝雨眼前一热,一行泪含在眼眶里没有落下。

你是否有过这样的感觉,当你握住他的手的那一刻,想要和他走完一生。

她有过,很强烈。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缄默着,大巴车上异常的冷清。

朝雨闭着嘴巴一言不发,只能默默祈求着这场雨快点停下。

程晓曦给她递了一瓶水:“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朝雨回头:“好多了。”挂水效果来的快,烧已经退下了,只是精神还没有完全恢复。

“真是没想到,培训班会这么快结束。”

朝雨面露疲惫:“以后还有机会的。”

“我挺喜欢许队的。虽然看着严厉,可是能感觉到他是个非常有责任感的人。希望以后有机会他能继续给我们上课。”

朝雨抿抿嘴角,幽幽道:“希望以后每年这时候都不要再下这么大的雨了。”

他们24小时待命,但希望他们永远只是待命。(借用交通运输部救捞局搜救飞行员宋寅说的一句话)

培训班的女学员们顺利回到了市区,大家各自回家。朝雨和大家一一惜别,她站在路边的梧桐树下,目送大家离去。

程晓曦一直陪着她:“你怎么走?”

朝雨说道:“我回报社。”

程晓曦一愣,说实话,她现在又累又倦,只想休息。“我和你一起回去。”

朝雨想说什么,最后也只是说道:“好。”

回到报社,大家都在忙碌着,全城多地主干道积水。

高主任看到他们回来,连忙安排两人干活。“朝雨,你赶紧组稿,微信、微博新闻稿都交给你。辛苦一下。”

“晓曦,现在你统计一下受灾群众反馈来的信息。”

“好!”

朝雨先去做微信公众号,组稿、排版,编辑好之后赶紧发给主编。接下来,就是微博。她先将宁珊发来的视频发布上去。

宁珊赤着脚站在泥水里,手上和脸上都沾着泥水,平时她最爱干净了。朝雨失笑。

远处是忙碌的抢险队员的身影。橙黄色让她不由得想到许博衍,不知道宁大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此时许博衍正在紧急寻找几个被水冲走的窨井盖,水从地下冲上来。

培训班十几个学员徒手清理被拥堵的排水口。附近的居民常把垃圾往排水口倒,导致了排水口严重拥堵。

大家分头行动。手套早已破损,这时候恨不得多一双手才好。

“许队——”培训班的一个学生跑过来,“那边吵起来了,我劝不住。”

“怎么回事?”许博衍扔了手套赶过去。

培训班的一位男同志和附近居民呛着,双方都被拉着,就差动手了。

“你们这些人真是自作自受,没有垃圾桶吗?如果不是你们,现在需要浪费大家的时间吗?”

围观的居民被批了,气的脸红脖子粗。“这地下水道堵关我们什么事?是上面偷工减料。”

男学员三十来岁,撸起袖子就想揍那个居民:“我帮你们做什么?我是脑子坏了,帮你们这帮暴民。”

气氛越发的紧张。

许博衍朗声道:“吵什么!”他迈着步子走过去,目光坚毅而压人。

“道歉!”他说了两个字。

居民笑起来,以为许博衍在帮自己,有些得意:“就会欺负我们老百姓。你领导都在批你了吧!”

“许队!我没有错。”

“你看看,你们这些人哪有一点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我要投诉!”

许博衍勾了勾嘴角,眸光微凛:“我让你道歉!”他脸色一寒:“生活垃圾是你们自己倒的,排水口堵起来是你们的责任。你们一是损害公共设施,二是没有证据诽谤政府机构,诽谤罪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他字字有力。

居民慌了:“你唬谁啊!”

许博衍原本就不想管这些事。他眯了眯眼,话锋一转:“今天在这里抢险的,很多人都是自愿来的。”他抬手拍拍刚刚那位男学员。“原本他们上午就可以走的,是他们自愿留下来。”

他抓起了学员的手,那双手上满是泥巴,还有鲜红的伤口。“你他妈的给我看清楚了,这些伤口是怎么来的!”他的眼神其所未有的凌厉,带着一股慑人的力量。

居民的气势彻底蔫了。

大家都看在眼底,这一天,这些人在雨中忙忙碌碌的,咬牙撑着。

许博衍说完又看向那位学员,眸色突然一变:“你现在是谁?”

学员懵了:“我——”

“你他妈的现在是一名战士,你在抢险,你现在的任务是抢险。”

“许队,对不起!”

“别和我说这三个字。”

男学员咬咬牙:“大叔,对不起。”

那位大叔讪讪的。

许博衍吼道:“立马行动,谁在嚷嚷,都给我滚。”

大家算是看明白了。这位许大队长是个厉害的人物。以他的身份,敢和居民怼,也不偏自己的学员。

傍晚,暮色渐渐来临。

忙碌的人终于稍作休息,大家坐在水泥地上,闭目养神。

许博衍坐在一旁倒塌的大树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打火机受了潮气,怎么也打不着火。他含着烟,目光望着远处。

钟逸凑过来:“我这有打火机。”

许博衍转头:“不抽了。”坏东西不是希望他少抽点吗。

钟逸收回打火机:“你今天和老百姓怼,你就不怕他们投诉你吗?这些人不讲理的。”

许博衍勾了勾嘴角:“投诉就投诉吧。”他站起身,“今夜水会下去。”

钟逸微微怅然:“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他和你一样,拼命!”

许博衍侧首。

“我以前的领导,你应该知道,许剑锋。”

许博衍砸了一下嘴角,怎么不知道,他老子。

已经晚上九点了,报社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大家自觉留下来加班,前方稍有情况,他们就要第一时间将消息发布出去。

宁珊泡了两杯咖啡端给了朝雨一杯:“有点困了。”

朝雨拍拍脸颊:“宁则路那边情况怎么样了?有消息吗?”

宁珊打趣:“真实身在曹营心在汉。”

朝雨坦然笑笑:“雨好像小了。”

宁珊恩了一声:“已经下了两天了,该停了。”

朝雨舔舔嘴角:“我去打个电话。”

她来到走廊上,低头看着屏幕,拨通了他的号码。

熟悉而漫长的音乐声,电话一直没有人接。

朝雨有些烦躁。

她也想抽烟了……

晚上,朝雨和宁珊睡在办公室。

宁珊睡在睡椅上,缓缓说道:“我走在泥水里,根本不敢想脚下是什么东西。那一刻我真的要疯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过来的。看着抢险队员消防官兵在拼命,我的洁癖好像也被治好了。”她在泥水里站了两个多小时直播,50万的点击量。直播期间,很多民众自发地去书城帮忙。

朝雨握过宁珊的手,她的手掌皱巴巴,因为泡水时间太长,起了一成白皮。

宁珊扯了扯嘴角:“我都不敢看了。”

朝雨咽了咽喉咙,刚想说话,她的手机响了。她飞快地放下了宁珊的手。

宁珊:“……”

是许博衍打来的电话。

铃声只响了两秒,她接通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朝雨——”周围很安静,许博衍的声音不大。

“宁则路那边情况怎么样了?”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雨停了,水在慢慢下去。”已经没事了。

朝雨呼了一口气,傻傻地笑起来。真是一个好消息。

许博衍低着头,边走边打电话。这一下午他都没碰手机,拿起来一看,好几个电话。

他外婆打来的,席哲打来的,还有她。

他问道:“身体好了吗?”

“好多了。”她的声音略略提高。

他继续往前走。夜凉如水,风声入耳,蛙鸣不断。

“许博衍——”她说。

他的脚步一顿。

“怎么办?我想你了。”很想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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