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监狱归来当晚,小样发现一向对方宇不闻不问的杨杉忽然对他发生兴趣,兴趣后藏不住的可疑一眼可见。
“白天去探视了?”
“嗯。”
“怎么回家就关着门不出来?”
“不想出来。”
“跟方宇聊什么了?”
“过去问都不问,怎么今天突然关心起来了?”醒过味来,“是你吗,妈?”
“什么是我?”
“去过监狱吗?”
“去过。”
杨杉坦然招供,猜了半天哑谜的钱进来明白过来,遗憾不已:“你去了?怎么不带我呀?我从没见过监狱什么样儿,就想去看看呢。”
杨杉:“想方宇就直说,不用打着看监狱的旗号。”
钱进来:“一起看,一起看。”
小样:“明白了,我宣布绝食。”撂下碗筷,回屋关门。
钱进来:“绝食?女儿抗议的是你?”
杨杉:“嗯。”
“她抗议你什么?”
“我为她好。”
钱进来恍然大悟:“我也明白了。”推轮椅离开饭桌。
“干吗去?”
“我也绝食,声援闺女。”
“爱吃不吃。”
说是爱吃不吃,杨杉还是把饭菜送进小样卧室:“吃饱才有劲儿跟我抗争。”
“你跟方宇说什么了,逼得他跟我分手?”
“他提出分手了?我没让他这么做。”
“我不信!”
“你妈我逼谁做过什么事儿?我就去跟他讲了一番道理。”
“什么道理能让他跟我分手?说出来,我想听听。”
想听?难得!本来送饭之意就不全在饭,杨杉拉开劝降的架势。
“那我就给你说说。有一点你没法回避,家庭是你身上背负的一个长期的、推卸不了的负担,所以你的恋爱、婚姻比起别人来,更不能率性而为,你需要一个能从经济、生活、方方面面给你提供支援的丈夫,而不是一个自己未来都没法保障的人。有道理吧?”
自己身上的负担和责任,小样无法否认,杨杉先胜一局。
“你身边不是没有这样的人,妈替你看得准准的,他有两条别人不具备,一有心,二有力。俩人过日子,有心没力最悲哀,有力没心最可气,两条都全乎不容易。有道理吧?”
高齐的确具备这样的优势,小样也无法否认,杨杉再胜一局。
“方宇的人品、对你的感情我丝毫不怀疑,但你要诚实做个选择题:跟谁在一起,将来的生活质量更有保证?”
“方宇要什么没什么,可我就是爱他!”被逼进角落的小样奋起反击。
“爱有一见钟情天崩地裂,也有日久生情细水长流,你才21岁,感情像未来一样充满变数,现在就对爱盖棺论定、板上钉钉是天真,同样,在爱字前面加什么天长地久、海誓山盟的修饰,也只是一种情绪的表达。”
“你一辈子只爱我爸一人,他要什么没什么,你们不也挺幸福吗?”
“我们那时代单纯,大家经济条件一样,看重的就是人本身。现在社会复杂,诱惑和不稳定因素太多,构筑婚姻的要件反而多了,工作、家庭背景、经济条件,哪个也不能忽视,不亚于经营一项事业,选择好了上几层楼,选择不好前功尽弃。不看现实、凭一股子热情就爱,结果往往是把感情耗尽,俩人也走不了多远。”
“你说的都是真理,但我就是一根筋,爱情是我的信念,爱情也没什么道理,你说什么都是徒劳。”
“徒劳我也努力过了,将来天要下雨、女儿要嫁,没辙,不过在妈的位置上待一天,我就得谋一天政。别急着反驳,把我的话就着饭吃下去,好好琢磨琢磨。”
比起杨杉的有理有据、循循善诱,小样的回击显得理屈词穷、毫无章法,可她就是不认输、不服软、不投降,唯一被杨杉改变的是绝食的决定,干吗不吃饭?吃!吃饱了继续抗争。
得知杨杉的作为,郎心平感慨丛生,眼看女儿变成三十年前的自己,历史又要重新上演,老太太以前车之鉴给女儿敲响警钟。
“你真去监狱找过方宇?”
“我可没逼他做什么,他这么快和小样分手,我也没想到,看来我的话他听进去了,这孩子倒真爱小样,为她好。”
“你这么做,是给女儿创造幸福,还是制造痛苦?”
“小样这会儿陷在感情里,免不了痛苦,但长痛不如短痛,我是清醒的,必须替她看长远,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没做错。”
“女儿的幸福你能做主?”
“妈,我就是三十年前的你,过去你要拆散我和钱进来,当时我不理解,今天咱俩角色换位,轮到我要拆散小样、方宇的时候,才真正体会到你当年一片苦心,母亲永远是最替孩子考虑的那个人。”
“可我们替孩子考虑的东西就一定对吗?说到底,生活是她们自己的。当年我很自信,相信自己没错,可后来你和进来用事实告诉我:不门当户对也照样幸福,现在回头看,我承认自己错了。”
时间真能跟人开玩笑,闺女变成妈,妈倒认错了。老太太的反思和劝诫,对杨杉并非没有触动,但真正能最终撼动她的也许是时间。
周晋身体接近康复,离出院的日子越近,他沉默的时间越多,这天他突然向青楚发问:“你心里有没有什么话想问我?”
青楚犹疑之后,摇头。
“我心里有什么你都知道,对吗?”
青楚点头。
“你就像照进我生命里的阳光,太灿烂了,让我没法躲藏,无处遁形。”
“你想躲开我吗?”
“如果有可能,我巴不得天天被你照着,没有黑夜、没有阴影,永远是极昼。青楚,假设,有一天我不在你生活里了,你会怎么样?”
“不假设。”
“随便假设一下……”
“我不想做这假设!因为我不敢想……”
青楚的反应已经对周晋的试探做出回答,对即将发生的改变她有所预知,却不敢设想,如果她将陷入痛苦,那么这痛苦的源头就是对他的爱,周晋的心被歉疚和怜爱揪作一团,把爱人拉进怀抱。
“不管将来我去了哪儿、咱们最终能不能在一起,请你一定记住:我爱你!永远不变!”
青楚更紧地抱住周晋,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坏兆头从两人之间挤走。然而,预感却以迅雷之势应验,第二天,青楚来到医院,病房里已经人去屋空,护士告诉她,周晋坚持出院,自己结账走了。他的手机关了,家里也没有他回来的迹象。随即,小样进一步证实了青楚的预感。
“青楚你知道吗?周晋向董事会递交了辞职信!”
“他去过昭华吗?”
“没有,只看见他留的信,谁也没见着他人,电话也联系不上。”
“小样,周晋失踪了。”
“啊?你知道他为什么失踪吗?”
“知道。”
“知道?那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知道。”
“那就不叫失踪,他为什么不辞而别?还连职都辞了?”
“因为他要去做一件事,一件很久很久以前就该做的事儿。”
“你在说什么?”小样隐约有所感知。
“我肯定你听懂了。”
“青楚,我心里有一堆乱七八糟的疑问、还有一个隐隐约约的答案,你告诉我它们是真的吗?”
“小样,你是我妹,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了解的事情经过跟我一样详细,你那么聪明,肯定已经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还有我心里怎么想。”
“不会真是那样吧?”
“就是那样。”
“他跟你说了?”
“不需要,他不说我也知道。”
“你确定?”
“越来越确定。”
一个两人都已知道、却都不愿说出的答案清晰浮现,小样搂住青楚,不知如何安慰,青楚需要的却不是安慰。
“不用安慰我,我不伤心、也不自怜,因为我不是那个悲惨的角色,不管别人怎么看他,我比以前更爱他,甚至为他的勇气骄傲。”
“那你打算怎么办?”
“从失去联系到现在,我用八小时做出了关于未来的决定。样儿,求你配合我做一件事,不管用什么方法,反正把姥姥和我妈交给你去对付,我要把手机关掉,谁也找不着我,排除一切干扰,去找他!”
“顶你!放心,我留下跟大姨周旋,掩护你行动。”
青楚的行动目标无比清晰,事实证明,她对周晋思想及行动轨迹的猜想完全正确,此刻他正在郁欢墓前,如她所料,向墓中人做最后告别。
周晋:“郁欢,尽管十年来我们经常朝夕相对,但其实没有一天我能真正面对你,因为嫉妒、自私、恐惧和怯懦,我一直在逃避你,十年时间,我走了一条漫长痛苦、度日如年的路,现在我决定给那样的自己一个终点,给你一个交代。我会很长时间不能来这里看你,等有一天再回来时,希望能得到你的宽恕和自己心灵的释放,能重新面对你、重新拥有你我那些美好的回忆。”
此时,青楚来到周晋身边,知他若她,周晋并不惊奇于她能找到自己。
“青楚,原谅我不辞而别,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青楚捂住他嘴:“在告诉我那些之前,你必须先跟我走,无条件服从安排,帮我完成一件事。什么也别问,咱们走!”
周晋顺从地跟她走,为她做任何事,他都心甘情愿,何况能为她做点什么的机会已经不多。但他没想到,青楚引领他到达的目的地却是民政局。
周晋十分意外:“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青楚:“结婚,我要嫁给你,今天,就现在。”
周晋热泪盈眶,紧紧把青楚搂进怀里:“你知道我要告诉你什么吗?”
“知道我才决定和你结婚。”
“你知道我告诉你之后要去做什么吗?”
“知道我才要立刻和你结婚。”
“你知道现在嫁给我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对你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我才更要和你结婚!”
此时此刻做出这样的决定,是青楚能给周晋最大的幸福,却也是他生命中不能承受的幸福。
“青楚,今天、此刻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刻,但我不能和你结婚。”
“为什么?你不一直渴望结婚吗?”
“我渴望,但现在不能结,因为我想让你拥有保留我们爱情的权利也有放弃的权利,有不耐烦等下去换张儿的权利,也有移情别恋的权利……”
“我不要那些,只要你属于我的权利。”
“这一条是你的终身权利,不需要结婚,我也永远属于你。”
“可我真的很想嫁给你……”
“知道,但我不想剥夺你所有所有那些权利,我想让你拥有在那些权利中随意选择的自由,这就是我能给你最好的爱。”
最终搁浅的结婚计划却给了周晋巨大的幸福感,巨大到让他足以有勇气毫不保留坦陈十年前的真相。
“郁欢出事那天在我心底深埋了十年,现在让我告诉你那晚都发生过什么。”
青楚一直期待、也一直害怕的时刻终于到来。她跟随周晋的回忆来到十年前的西塘,那时,郁欢正为母亲需要的大笔医疗费发愁,唯一有能力并且愿意出手相助的麦冬,在周晋看来别有居心。
周晋:“你跟他约好了?你想接受是吗?”
郁欢:“如果不接受,还有别的办法吗?我们身边谁能拿出那么一大笔钱?我实在想不出办法了。”
“去跟他说:你不要!”
“那我家、我妈怎么办呢”
“你不用操心,我去给你借,将来我替你还!郁欢,我不信靠自己的智慧和双手挣不出一个好未来,只要咱俩在一起,我的努力奋斗就有意义,为你我什么苦都能吃。”
周晋的承诺让郁欢感动,但对现实的困境却一无用处。黄昏时分,郁欢依然如约来到河边和麦冬见面,不知周晋尾随而至,躲在曲巷中窥视。
麦冬把装着三万元的信封递给郁欢:“这次来身上现金就带了这么多,你先拿着,过几天我就回北京,把剩下的给你筹齐。”
郁欢犹豫着,没立刻接钱。
麦冬:“你不用担心,我没想拿钱买你。我喜欢你,就大大方方追求,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只要你一天没嫁他,我就有希望。不过钱是钱,情是情,你拿了这钱,也不用觉得欠我,照样可以一竿子撅我八丈远,没办法,我就是喜欢你,你家有难处,我愿意帮忙,没有期限、不要利息,最后你不还我也认。”
他的话也让郁欢感动,可这情她欠不起,如果拿了钱,就意味着早晚要接受他的感情。
“这钱跟我的感情一样,泼出去就没打算收回来,你不要,我就把它扔河里去。”麦冬真的把信封伸到河面上。
“麦冬,你别这么对我……”
“你有点感动,对吗?”麦冬抱住她,“像你这样的女孩儿应该过好日子,只要你愿意,我会玩命给你幸福。”
郁欢被动地让他搂着,没有拒绝,抬眼间却猛然瞥到巷口露出周晋阴郁的脸,她连忙推开麦冬:“麦冬,我现在很乱,你让我再好好想想。”
麦冬:“钱你拿着。”
郁欢摇头:“要不你先回宾馆,我想好就去找你。”
“行,我在宾馆等你。”
麦冬离开后,周晋冲到郁欢面前:“我不是让你跟他说清楚吗?”
郁欢无言以对。
周晋失望:“你心里已经说不清了,是吧?”
“周晋,别为我四处欠债了,你刚接到清华录取通知书,未来一片光明,轻轻松松奔自己前程去吧,别让我家拖累你,从今往后,你别管我了!”
“咱们不是约好,我的未来是咱们俩的吗?”
“我就是你的包袱,你把我甩了吧。”
“你是想跟他好,对吗?因为他有钱,而我只是一个穷学生?”
“我是为我家、为我妈!”
“郁欢,你等我,给我四年时间,就四年!等我毕业以后,我保证咱俩什么都会有的!”
“我等得了,我妈等不了,四年时间太长了。而且我也不想咱俩背着一身债,活得那么累,我想过好日子,你明白吗?”
“那我们俩的感情呢?”
“我进入社会比你早,在现实里,爱情不能当饭吃。”
“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也知道你要什么了,在金钱面前,爱情一钱不值!”
郁欢流露出的现实激怒了周晋,他转身就走,却被郁欢从背后死死抱住。
“周晋,我爱你,不论到哪天,我都只爱你一个人!”
“现在说这个你不觉得很讽刺吗?放开我,让我走!”
“求你别恨我好吗?”
“对不起,我恨你!”
周晋挣脱郁欢,郁欢再次拉住他,痛哭失声,周晋带着恨意猛然甩开她,在巨大的力量下,郁欢脚步失控,身体后仰,跌落水中!
周晋目瞪口呆,焦急万分,在水乡长大的他和郁欢偏偏都没学会游泳。正在此刻,身后的窗口传来喊声:“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啊!”
听到喊声的瞬间,周晋脑海中乱云飞渡,喊声意味着有人看见他和郁欢的推搡,可能会误以为他把她推下水,喊声也意味着很快会有人来救她。仅仅几秒钟,不要卷进麻烦误了大好前程的自私念头占据上风,唆使周晋飞快逃离河边,也是这几秒钟的决定,彻底改变了他今后的人生轨迹。
周晋结束痛苦的回忆:“后来我才知道,因为我和麦冬身材差不多、都穿白衬衫,目击证人又恰好只看到前后两头,没看到他走我来,就指证是麦冬把郁欢推下了水。”
青楚之前所了解的相关案情,在周晋的陈述中豁然开朗,至此,一个完全真实的周晋呈现在她面前。
周晋:“这就是十年前的真相。为什么今天决定不结婚让你拥有那些权利,就因为十年前,我在感情上是个自私者、毁灭者,因为不能理解爱人的苦衷、无奈,因为嫉妒,因为自私,就剥夺了她所有,包括生的权利。”
“你不是有意的。”
“可我没有救,我怕自己被发现,怕刚考上清华的大好前程毁于一旦,因此导致麦冬无辜蒙冤入狱。一直以来,我都在掩饰、逃避,怕失去现在拥有的财富地位。直到你的出现,我越觉得和你在一起是那么幸福,就越是被心底的阴暗刺痛,你像一面镜子,把所有隐秘都反射得清清楚楚,逼我不得不面对过去、面对自己,你让我有了赎罪的念头,因为我如果不是一清二白,就没资格拥有你。”
“周晋,不管你过去做过什么,我都能理解;不管你今后决定怎么做,我都支持你。只有我亲眼见证了你是如何救赎自己、救赎别人的,因为这个,我更爱你。”
“知道吗青楚?虽然已经决定怎么做,但我内心其实非常恐惧,怕一旦真那么做,就会失去眼前拥有的一切,当然,失去一切是肯定的,我做好准备了,可我更怕失去你,因此我曾经有过迟疑、犹豫。直到你出现在郁欢墓前,你的到来、理解和陪伴,完全解除了我的恐惧。明天早上,只要拉着你的手,我就会无畏地去接受早该接受的一切。”
青楚明白,周晋全部痛苦和恐惧的解决之道只有一个,就是接受法律的惩罚,尽管这会令身体失去自由,却能获得心灵的救赎与解脱。而她,作为他的爱人,将责无旁贷陪他走向救赎。
从周晋家到公安局的路,仿佛格外漫长又格外短暂,青楚从没觉得开车是如此痛苦的一件事。汽车停在公安局大门外时,她的心脏也几乎停止跳动。
最后一次久久深情对视,最后一次窒息般的拥抱亲吻,那一刻,生离痛彻心扉,令理智几近崩溃,青楚甚至想阻止周晋自首,开车带他逃走。然而,灵魂短暂出窍又迅速回归,终于,两人一起下车,青楚放开紧握周晋的手,目送他大步走进公安局,走上赎罪的路。
就在青楚经历最艰难时刻的同时,小样也在忍受等待的煎熬,方宇第N次拒绝了她的探视,监狱高墙像不可逾越的山峰,阻隔她的思念,却不能阻隔她对爱的执著,她冲着高墙大喊:“下次我来!下下次我还来!下下下次我更来!不见你我誓不甘休,看咱俩谁能拧过谁?!”
同处人生低潮、情感困境中的姐妹俩在姥姥家楼下聚首,泪眼相看,抱在一起,在如此难以承受的痛苦中,她们幸好还拥有彼此的慰藉和鼓励。
两天不知女儿去向的杨怡一见青楚就炸了:“你又干什么去了?现在都到什么也不告诉家里、就通知我们一声的地步?这要是谁又把你绑架了呢?”
“这回是我绑架自己。”
“你是跟周晋在一起吗?他人呢?总该露面了吧?”
“他去公安局自首了。”
是时候向疑窦丛生的家人揭开谜底了,青楚把巨石投入水中的同时,做好应对滔天巨浪的准备。
谜底完全揭开,杨家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杨怡从震惊中稳下神,第一件关心的是女儿向何处去。
“你打算怎么处理和周晋的感情?”
“不需要处理,我和他的感情不会因为任何事发生变化。”
“青楚,一夜之间他就不一样了,不再是原来那个周晋。”
“原来、现在、以后,他都是他,我爱的就是这个人。”
“妈是过来人,提醒你一句:这种时候最需要理智。”
“理智我应该怎么办呢?”
“如果理智,你就该认识到:他现在的身份是嫌疑人,以后是罪犯,有一个刑事犯的男朋友,对你未来的生活、事业会造成什么影响,可想而知。”
“你意思是:我应该立刻跟他一刀两断?”
“我没那么说,周晋突然从青年才俊变成阶下囚,肯定有很长一段难以适应,这时候跟他分手,可能会在感情上给他造成特别大的打击,即使分也别现在,以后审时度势,看什么时机合适……”
“早晚还是分,你就是这意思吧?”
“不分还能怎么样呢?先不说身份,他要真给判个十年二十年,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敢预见未来,但至少现在,我想等他。”
“等多久?”
“想等多久等多久,没准惯性一出溜,20年就过去了。”
“这还不是一棵树上吊死?这是理智?你在彻彻底底的感情用事!”
“一直保持理智是机器,人一生如果没有至少一次感情用事的话,那是活着的遗憾。”
“行行行,不跟你争,我今天把话放这儿,看你能坚持多长时间?看身边什么时候出现新的合适对象?你能不能不为所动?会不会一直苦守下去,把自己变成爱情大牌坊?”
“妈,借你吉言,我殷切期盼早日出现那么个人,让我心猿意马、移情别恋,从此抛弃周晋,走回康庄大道。真有那天的话,我一定挽着你手,感谢母亲今天对我的美好预见和祝福。”
杨怡问郎心平:“妈,她是故意气我、跟我抬杠,对吗?”
郎心平:“反正你那审时度势,不见得比感情用事高明多少。”
青楚:“我郑重宣布一个决定:我将毅然决然、义无反顾、继续感情用事下去,下一步,我要为周晋辩护。”
杨怡:“啊?你还要给他辩护?”
青楚:“我陪伴见证了周晋被痛苦折磨到自我救赎的全部过程,只有我最了解他的所有心路历程,也只有我能体会他在郁欢落水那一瞬间的犯罪心理过程,我是最适合为他辩护的人。不管你们支不支持,本决定自宣布之日起生效,绝无改变可能,而且不接受任何上诉。”
杨怡向郎心平求助:“妈,我该怎么办?”
郎心平:“你怎么着,孩子都那么办了。”
杨怡:“我的天呐!两个潜在姑爷前后脚进监狱,您说咱家女的不是妨男的是什么?”
女儿坚持走上妈眼里的不归路,杨怡急火攻心,病倒在床。杨尔、杨杉闻讯同来慰问,俩妹妹都比大姐更早遭受过来自闺女的抗争和打击,此时全部化作宝贵经验,赠予后来者。
杨尔:“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俩都经历过类似打击,你就当自己混同一般群众了。”
杨怡:“唉,继你们俩之后,我第三个躺下了。”
杨杉:“这帮孩子,没一个省心的。”
杨怡:“看来我教育得也不怎么样。”
杨杉:“别妄自菲薄,青楚就是摊上了,其实她已经处理得不错了。”
杨怡:“可她感情用事,犯糊涂哇。”
杨尔:“那你不糊涂,你觉得她该怎么着呢?”
杨怡:“我?不知道,周晋那孩子,我也不忍心……”
杨尔:“还是的,你自己都掰扯不明白,怎么让孩子一板一眼、当断则断?要我说,不管!咱们都不管了,由她们去!至少落一省心,没准还能抽冷子给你一惊喜。”
杨怡、杨杉异口同声:“你能放手?”
杨尔:“我这回真就放了。”
杨怡:“你怎么忽然改了性儿呢?”
杨尔:“顿悟,懂吗?自从被我闺女晴天霹雳后,我进行了这辈子最深刻的一次思考,终于想明白了,孩子就是风筝,一旦上天,往哪儿飞就不全由着咱了,想让她们飞得高、飞得远,就得舍得放线。所以我劝你俩也放吧,让她们自己扑腾去,咱退一步海阔天空。”
杨尔的觉悟和豁达大半来自雷力来,这个在她生命历程中屈指可数的大男人,无论经营事业,还是处理生活问题都堪称楷模,令大女人心服口服,在他面前格外虚心,甚至露出点向小女人转变的苗头。
雷力来:“咱们联手拯救餐厅的行动算是初见成效,你和霹雳的沟通也有一定进展吧?我听说她现在都能理解女强人的难处了。”
杨尔:“可不,从前我一说自己有多难,她就嗤之以鼻,现在居然对我表示理解和钦佩,激动得我又想哭又想笑。”
“你这当妈的真不易。”
“我当了二十年失败的妈,现在才琢磨出点门道,还是在您点拨下,您教育孩子相当有一套,让我由衷敬佩。”
“其实每个父母一开始都是摸石头过河,经验是在过程中慢慢总结出来的。”
“冒昧问一句,听说雷蕾对你和她母亲离婚一点逆反都没有,真的吗?”
“我们离的时候,雷蕾表现得好像没什么抵触情绪,但后来发现,父母离异对她影响还是挺大的。那段时间她脾气急躁,还特别粘我,一天几个电话。我咨询心理专家,才知道这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因为她从小跟我比跟她妈亲,所以在我面前就表现得更明显。”
“那您是怎么处理的?”
“我尽量多抽时间陪她,跟她聊天,也经常约她妈一起带她出去玩,让她觉得没失去家庭的完整,经过一段过渡,她好了,后来还给她妈介绍新老公。”
“处理得太成功了,雷蕾一点心理创伤的影儿都没有。”
“别看她表面挺酷,其实心理挺脆弱。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再婚吗?”
“听说是因为现在女人都太强势。”
“那是我跟雷蕾的说辞,其实我是替她着想,只要我一天不再婚,她就不会有失去家庭的感觉。”
“真想不到,您是这么伟大的爸爸。”
“谈不上伟大,有孩子就得对她负责、为她着想,情感上给她呵护、事业上给她自由,这样她才能真正走好自己的路,我才算尽职尽责。”
“说得太好了,那您为雷蕾,就彻底不打算再婚了?”
“那也未必,也许等她恋爱结婚,有了自己家后,我会考虑再给自己找个老伴儿,不然晚景多凄凉啊。”
“就是就是,是得有个伴儿。”
两个说者未必有心,两个听者却引起警惕。
雷蕾:“你妈平时跟人说话是这样吗?”
霹雳:“不这样,我看着也新鲜。”
“怎么都说到老伴了?”
“坏了!我们不会变成亲姐妹吧?”
雷人的想象刚一露头,就遭到俩人同时激烈排斥:“呸呸呸!”
姐儿俩达成共识,定要防微杜渐、防患于未然、防星星之火燎原,哪怕出现千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要及时扼杀于摇篮。
借着闲聊,雷蕾试探杨尔:“阿姨,其实跟您多接触以后,我觉得您挺有女人味的,不像霹雳过去向我控诉的那样。”
杨尔:“我本来就很有女人味儿,就是轻易不外露。”
“是不是因为事业、地位要求您必须强势,您才习惯逮谁镇谁?”
“雷蕾你真善解人意,我就是被逼无奈,里里外外什么都得我操心,就说家里吧,外人经常弄反因果逻辑,好像我前夫,就是霹雳他爸,是被我的强势压抑成现在这样的,其实不赖我太强,是她爸太弱,我不强不行,家里天没人顶啊。”
霹雳翻白眼:“你不顶咱家天也塌不了。”
雷蕾:“那如果上天再给您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您会选个什么样的丈夫?”
杨尔:“其实我强势都是硬撑出来的,我也有敏感脆弱的内心,遇到挫折打击、疲惫伤心时,我也渴望有一个坚强的肩膀可以依靠。哎,做女强人难,做单身离异已生育的女强人,就更难,只有智商、情商、阅历、视野、胸怀方方面面都高人一等的男性,才能让我产生倦鸟归巢的向往。”
杨尔的无限怅惘雷得霹雳直打摆子:“妈,求你别说了,太汗啦!”
杨尔:“我这不是对你们敞开心扉吗?”
雷蕾:“阿姨,您意思是,他得比您还强势?把您镇了才行?”
杨尔:“总结得很精炼,要碰上一个比我更强势的,我也可以小鸟依人。”
霹雳彻底被雷倒,晕在沙发里。
雷蕾强撑着发出关键一问:“您发现有疑似这样的人出现吗?”
杨尔:“也不是没有。”
杨尔的答案貌似很有指向性,除了雷力来,还能指向何人?形势紧迫,刻不容缓,霹雷二人组急商对策。
雷蕾:“证实了,那种不堪设想的灾难是有可能发生的。”
霹雳:“绝对、绝对要避免,万一那样,咱俩就没脸见人了。”
“同意!千方百计,把可能性掐死在萌芽中。”
“偶像,我听你的,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强行阻止他们见面不实际,还容易暴露我们的行动目标,引起警惕甚至反弹,万一他们东施效颦,跟咱们学‘我的爱情我做主’,就太雷了!我们不能正面阻击,要从他俩身后包抄,你往那边拉,我往这边拉,两下一齐往后退,自然就分开了。”
“理论我明白,贯彻到具体行动,不懂。”
“你有现成可以借助的力量啊。”
“什么啊?”
“你爸呀!你不是要重新撮合你爸妈吗?”
“我不是失败了吗?”
“失败是成功他妈,继续努力啊!”
“我要那么容易成功,他俩就不会离了。”
“他俩离婚的主要原因在于你妈没认识到你爸的好,其实女强男弱也不是不能过好,关键要找好对接点。你爸妈就没接好,这次你帮他俩重新接一回。”
“你以前不说我爸妈特不合适,劝我算了吗?”
“现在我觉得他俩特合适,一虐待狂、一受虐狂。你妈要跟了我爸,不出几天,准保原形毕露、揭竿而起,一女权分子对一大男子主义,不出三天就针尖对麦芒、战火纷飞。”
“你是不是也排斥你爸再婚呀?”
“我不在乎他是否再婚,即使婚,也不能找你妈。”
“我还怕我妈受委屈呢,过去她自我膨胀,跟了你爸再丧失自我。”
“咱俩高度一致,尽一切努力,避免成为亲姐妹。”
俩女孩单方面发表战斗檄文,在敌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发动了一场地下战争。
小样和杨杉的战争也在不动声色中持续着,一个陌生人的突然造访,无意中给杨杉加上取胜的砝码。来人是高齐同事、房子的主人,小样自然热情招呼:“您好您好,有事进来说吧。”
房东:“我刚才门外路过,见屋里灯亮着,就冒昧进来拿一下我留在这屋的东西。”
“冒昧什么呀?您想拿随时都可以来。我还没见过您呢,一直跟高齐说什么时候让他搭桥,请您吃个饭,帮我们家这么大忙,我爸妈想当面感谢您。”
“你太客气了,房子闲着也是闲着,本来家里不差这点钱,没想往外租,因为高齐不是外人,大家一个单位同事,租给他心里踏实……”
“租的?这房子是高齐向您租的?”小样的诧异脱口而出。
“啊,你不知道?他没跟你说?”
“他每月付您多少租金?”
“哎呀我是不是多嘴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跟你们说的,要不你还是去问高齐吧,我拿了东西就走。”
房东离开,一家三口面面相觑。
杨杉:“咱家原来欠人高齐这么大一人情。”
小样:“我把房租还给他。”
杨杉:“钱当然要还,可还了钱,也还不掉情啊。”
钱进来:“高齐这孩子可真行,瞒得这么严实,一点风都不透。”
杨杉:“因为人家是真心想帮咱们,没想买咱的好。小样,这就是感情,怎么处理,你看着办。”
半路杀出程咬金打得小样措手不及,她需要好好想想,该如何应对突如其来的乱局。
自从得知青楚要为自首的周晋辩护,邢律师就替她捏把汗。
青楚:“您怎么看这个辩护难度?”
邢律师:“相当难!凭我的经验,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一旦检察院立案,公诉方一定会以故意杀人罪起诉他。”
“可他不是有意把郁欢推下水的,没有杀人故意。”
“就算导致对方落水属于过失,可他事后没有施救行为,反而因为害怕被发现跑掉了,这就升级了。因为郁欢落水的事实是他造成的,而且他知道她不会游泳,这时候选择逃跑,就是造成后者重残的直接原因,因此伤害就成为故意。”
“明白了。”
“故意杀人起刑点至少十年以上,就算考虑追诉期,应该也没超过时间范畴。”
“那自首情节应该可以获得从轻判决吧?”
“自首本来就是可从轻、可不从轻,都过去十年了才自首,我看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没有丝毫有利因素,青楚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
邢律师:“别说你,把这辩护给我,一成胜算也没有,还坚持辩吗?”
“辩!”
对青楚而言,这不是一次辩护,而是拯救爱的战争,无论结果如何,她都没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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