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晋折返回青楚失踪地,知道不会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但除了这里,他无法前往别处。况且在至多两小时内,一定会接到杨怡电话,要思考如何应对。是否告诉她们这件意外?周晋逼迫自己必须在短时间内找到应对麦冬的策略,是否让杨家知情?取决于她们会否干扰策略的执行。他坐在距离杨家咫尺之遥的消防楼梯里,冥思苦想。

与此同时,青楚摆脱导致昏迷的药物作用,神志回到身上,发现自己双手、双脚被捆,坐在一把椅子上,嘴贴胶带。环顾四周,身处一间废弃破败的厂房,水泥地、斑驳墙,除了坐的椅子,旁边还有张铁架子床,人迹罕至,与世隔绝。

突然传来一个男声:“赵律师醒了?”青楚循声望向身后,麦冬靠在机床上,正把她的手机卡从电话里卸出来,随手一扔。

青楚呜呜出声:“你绑架我?这是哪儿?”

“一个鸟不生蛋的地儿。给你个忠告:别动歪心眼,就算周晋报警,警察GPS定位也搜不着这。不用害怕,我不针对你,更不会和女人过不去,我刚给周晋布置了一道考题,明早8点去自首,你就是我给他上的小夹板,估计这回得夹他个好歹的。”麦冬自鸣得意,“咱俩打个赌,看他在乎名誉地位,还是你的命?是保全自己的自私人性占上风,还是伟大爱情让他幡然悔悟?”

青楚继续发出呜呜声:“我想和你谈谈。”

“提醒你:这方圆几百米内没人住,怎么喊也不会有人听见。”

青楚点头,摇头:“我不喊,服从你。”

麦冬一把撕去她嘴上胶带:“想说什么?说。”

“你离家后,有没有和杨丽红联系过?”

“联系个屁!她24小时被警察盯着,我一出现,呼啦扑上来一堆人,万一再把丽红连累流产,我还算个男人吗?”

“周晋在找你,这几天我们千方百计想托杨丽红给你传话。”

“传什么话?”

“报警的不是周晋,警方介入是阴差阳错的结果,他绝没想到会弄成今天这样,也没违背你们在办公室达成的约定,更没出尔反尔,你误会他了!”

“你说什么?我听着怎么跟天方夜谭似的。”

“让我把整个事情经过给你讲一遍。”

青楚用她高度概括凝练的语言能力,在最短时间把事件全程还原,逻辑通畅得让人无法质疑它的真实性,麦冬听进去了,但他半信半疑,表情叵测。

“说得跟真的似的,你俩真是一对演技派,我几乎要信了。”

“你应该信我们,周晋目的就是想劝你向警方说明事实,结合他的证明,我以专业律师资格向你保证:法律不会对你进行处罚。”

“我被你俩牵着鼻子,先把你一放,再去公安局自投罗网,完了再追告我一绑架罪,后半辈子我就搁监狱了,周晋从此高枕无忧,一箭好几雕,你以为我傻?别以为智商高,就想引我玩心理,不跟你们斗智,咱斗狠!赵律师,你猜他会去自首吗?”

“不知道。”

“你喜欢他,想不想看看这男人肯为你牺牲多少?这回一试就知道。”

“麦冬,想过没有,万一警察知道你绑架我,你要承担什么后果?你不希望警方介入,对吧?”

“周晋要不自首、反而去报警,那他就是不在乎你死活!”

麦冬突然的歇斯底里和话语里的破釜沉舟,瞬间反射出他对报警的恐惧,立刻被青楚敏锐捕捉。不谋而合,在下意识里青楚也排斥报警,她知道警方一旦介入,事件的车轮就滚滚向前,他们再也无力掌控局面,周晋、麦冬再也没有可能返回办公室达成的和解点。尽管那美好的局面仅仅维持10分钟,就随小样打给110的电话土崩瓦解;尽管那深植于双方内心的美好期盼,从未在现实里被实现,但它多么让人心向往之,甚至到此时此刻,青楚也不肯撒手实现它的可能性。她要运用智慧,为和解的微小可能,博得存活机会。

“麦冬,你说得对,所以我敢肯定周晋绝不会报警。一怕我有不测,二他不想放弃与你和平解决问题的希望,一旦报警,不但两败俱伤,还将彻底堵死你们平息事态的后路,所以他选什么都不会选择报警,在这点上,你和他完全一致。但有一点不保险,我家里!我没回家、她们又联系不上,肯定焦急万分,到明天还没消息的话,周晋拦不住她们报警,那以后事态就不由你控制了。”

“你什么意思?”

“既然我们双方希望自己解决,不牵扯别人,你能不能让我给家或者周晋通个电话?避免报警,横生枝节。”

只用一回合对话,青楚就把麦冬带进她的逻辑轨道。猜得一点不错,杨怡此刻正如热锅上的蚂蚁,无论怎样打手机都联系不上女儿,本来心理紧张的杨怡,神经骤然绷紧,再拨周晋手机,对方却占线。

坐在杨家门外的周晋,此刻接的是一个来自隐藏号码的电话,他知道是麦冬。

“赵青楚有话跟你说。”

随即话筒里传来青楚声音:“周晋。”

“青楚你安全吗?他没伤害你吧?”

“放心,你没报警?”

“没有,我怕一旦报了,会让事态失去控制,对你反而不利。”

“咱俩想到一块儿去了,但我怕家里担心,你能不能赶紧去一趟,随便编个理由,先安抚住她们。”

“我马上去。青楚,我会千方百计保证你安全,什么都比不上你重要,包括我生命!”

尽管青楚足够坚强、足够镇定,但周晋的话直入心里最脆弱的部分,猛然酸软,喉咙下抵着麦冬的刀锋,哽咽出声:“我信你!”

麦冬抽走手机,中断两人对话:“周晋,看来你还真在乎她。”

“麦冬,相信青楚把一切向你解释清了,接受我建议,和平解决吗?”

“不接受!你说什么我都不信,想平息只有一条路,就是按我说的办,明早8点去自首!”

间不容发,这场通话还没结束,杨怡的电话就嘟嘟催逼。

“周晋,你和青楚在一块儿吗?我们联系不上她了。”

“我正要来家告诉你们,车到楼下了,进门再说。”

周晋脚步刚到门外,门就开了,杨怡、郎心平都满脸焦灼。

“青楚到底和没和你在一起?她去哪儿了?”

“阿姨、姥姥,是这么回事,刚才我俩吃晚饭时青楚接到事务所电话,邢律师去外地代理案子,点名让她过去,还要立刻就去,所以我直接把她送机场了,青楚来不及回家,派我过来打个招呼,让你们放心。”

杨怡悬着的心总算落定:“怪不得打不通手机,飞机上关机。”

“邢律师说过去以后先封闭在酒店里,暂时不能与外界联系,所以可能明天也打不通她电话,别着急,一处理完她马上回京,用不了几天。”

“什么案子呀,还用封闭?”

谎言谈不上高明,也难保牢靠,但周晋想不出更好的,至少可以为他赢得一天一夜的时间;而麦冬此刻只需要等待明早谜底揭晓,因此有了与青楚聊天的闲情逸致。

“赵律师,我走后,丽红她过得好吗?”

“开始受不了,去事务所把我打一顿,后来平静了,上班、回家,照顾自己,我想你不在的时间太长,她习惯等待和依靠自己,作为女人,她真坚强,让我感动。”

“我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那天蹲在防火楼梯里,脑袋都快想炸了,我使劲想她这十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以后再拖个孩子,还不知道有多艰辛,我再一意孤行、钻牛角尖、跟自己较劲,就不是人了。”

“最后决定回去,你做对了,周晋也是被你的反悔触动,才也想结束这一切,其实他和你有一样的渴望。”

“如果他真和我想的一样,想必是因为你吧?”感叹自己、也像感叹周晋,“身边有个好女人,会让你不由自主渴望爱情、渴望生活。”

“为杨丽红,你不该铤而走险。”

“赵律师,其实你这人挺让我意外的。从一开始接触,你就很智慧,又不失原则,揭穿我们做伪证后,本来以为你会站到周晋那边去,帮他反过来指控我们诬告,结果没有,出乎我意料。”

“我只是按职业规则办事,对你、对周晋都不例外。”

“丽红说你虽然是非分明,但心里有大慈悲。”

“要不是因为你和周晋的关系,我和她没准会成为朋友。”

“是呀,要不是因为十年前,你和周晋真是才貌双全、人见人羡的一对儿,可惜,一步错、步步错。”

“麦冬,到现在我都对你咬定是周晋把郁欢推下水感到难以理解。当初我准备代理申诉时,认真做过调查取证,确实没发现任何证据,能证实周晋有嫌疑。可能你是被冤枉的,但真凶不一定就是周晋,也许另有其人,是当时出现在现场的第三个人,你为什么偏执地认为就是他呢?”

“我知道没证据指控他,所以会钻牛角尖制造假证,那是因为证据在我心里。”麦冬一跃而起,把自己胸口拍得咚咚作响,“在这儿!”

“直觉会给人误导。”

“那你给我分析分析,在我离开河边后,郁欢还能抱住谁不放?会是随便路过的甲乙丙丁吗?一定是和她发生感情纠葛的人,只能是周晋,我的直觉就是事实!那天,郁欢见周晋跟踪我们约会,怕起冲突,就把我支走。我走后,周晋努力挽回他俩的情感,但郁欢决定分手,周晋接受不了,一怒就把她推下水!这是用十年时间反反复复推理出来的,我不信谁有本事拿出更合理的解释把它推翻。”

青楚无法辩驳。

“是,这么多年我都找不到证据,拿法律没办法,可我告诉你,周晋就是凶手,绝对肯定!百分之百!你可以继续不信,继续说我偏执,可你再想想:我一个刚坐牢出来的人,为什么要冒着再次入狱的危险报复他?我真疯了?自暴自弃、后半辈子不想过好日子了?我是顺不过来这口气!都说女人直觉最准,你先忘了法律,用直觉想想,周晋真那么好、那么高尚、宽容?用宽广博大的胸怀,原谅偏执狂无休止地纠缠,无论怎么下毒手,他都能一笑泯恩仇?他为什么帮我向警方澄清?那是因为他内疚,对我有愧,要不是曾经对不起我,他凭什么这次放过我、还为我开脱?好好想想吧。”

麦冬这番话,像巨钟在青楚耳边敲响,振聋发聩。奉行逻辑的律师,一点挑剔不出来这段推理的逻辑错误,麦冬蓦然展开一张画卷,给往事另外一种面貌。青楚竟然直觉它是真的,可怕的直觉如锐利刀刃,直插心脏。

麦冬命令他向警方自首,是周晋无法完成的任务,这是他们之间永远无法调和的分歧,但不去,就意味把青楚生命放上任人宰割的赌盘,哪一个他都办不到。一天一夜时间里,周晋必须在对方的非此即彼之间,搏出第三种可能性!

深夜,杨丽红被敲门声唤醒,披上睡衣,来到门后:“谁呀?”没人回答,又敲两声,“麦冬?!”门外“嗯”一声。杨丽红刚把门拉开一条缝隙,周晋血红的双眼就逼近眼前,尖叫被扼杀在喉咙里。周晋捂住她的嘴:“杨丽红,麦冬把青楚绑架了,不管你怎么恨我,不管咱们对立多长时间,从现在起你我别无选择,必须联手!”

被绑架的青楚彻夜无眠,咬啮她心灵的并非恐惧,是另外一种真相的挥之不去。那是她心底屡屡若隐若现、又屡屡断然否决的东西,是她生平从未遭遇、对理智与情感的考验。麦冬也无法入眠:“赵律师睡不着?我也是,不过十年来天天这样,习惯了。等吧,天一亮就会有结果。”周晋同样状况,他和衣而卧,眼睁睁盯着时钟一点点逼近7点。时间成为煎熬人的凶器,8点逼近,麦冬对青楚说:“赌局就要揭晓。”

麦冬安排的人等在公安局门口,准备迎接自首而来的周晋,然而对方始终没有出现,时间逼近8点20。

8点半,麦冬手机砰然炸响,窒息的空气被引爆。

“怎么样?”

“人没来。”

麦冬脸色阴沉挂断电话,转向青楚:“你赌输了。”

青楚一点不恐惧,她坚信这不是最后的结果,周晋绝不会对她的生死存亡袖手旁观!

麦冬给手机换张电话卡,再拨,话筒里周晋先发制人。

“麦冬,我一直在等你电话。”

“死活不自首?你女人命没名誉地位重要,对吗?昨晚说得真动听,不过这才是你,要不是心狠手辣,你怎么忍心把郁欢推下水?好,那就再让你体会一次失去的滋味。”

周晋一声断喝:“慢!情况一夜间发生变化,做选择题的不是我一人,你也被拉进来一起做了。”

“你什么意思?让我选什么?”

“杨丽红现在在我手上。”

“我不信!”麦冬倒抽冷气,随即听见话筒里杨丽红的嘶喊,“麦冬救我!救救咱们孩子!”他的愤怒被点燃,“我靠你周晋!她怀着孕呢!你他妈要弄破她点皮,我拼了命也要杀你!”

周晋用同等分量的愤怒咆哮回来:“你要敢伤害青楚一根汗毛,我先让你一身两命!看咱俩谁更狠?谁更痛苦?”

麦冬愤怒已极,把手机摔向水泥地,以卵击石,七零八落,一如他与周晋智商博弈中一举溃败。

青楚瞬间醒悟,周晋目的是以反绑制约绑架,变被动为主动,救她于险境。这一刻,虽然没交流、没对话,但他俩遥相感应、心灵相通,她知道胜负天平开始向周晋倾斜。

与此同时,周晋正为他的豪赌浑身虚脱,尽管手中掌握了杨丽红这个砝码,足以制衡对手,但麦冬到底会被丧心病狂驱使拼个鱼死网破,还是会被理智束缚重回谈判桌?他完全没把握听天由命,青楚命悬一线的恐惧,把他折磨得痛不欲生。

麦冬头脑被狂怒和羞辱感笼罩,青楚是信手拈来的出气筒,他冲过去,抓着衣襟把她提拎起来,照她脸左右开弓。青楚头晕耳鸣,身体发软,失去知觉。麦冬双手扼住她喉咙,同归于尽,还是悬崖勒马?

手机凝结全部期待,但它此刻无声无息,在窒息般的时刻,周晋崩溃。杨丽红看见他蒙脸哭泣,心突然柔软,她理解他的感受。

突然,手机响了,周晋犹有泪痕,抓起电话:“喂?”

麦冬已从疯狂巅峰上滑落:“你没对丽红怎么样吧?”

“青楚呢?”

“她没死。”

“青楚没事,杨丽红就没事。”

麦冬咬牙切齿:“我他妈蠢到家了,居然没提防你这招,看你斯斯文文,可其实是个狠主儿。”

“现在我们手里都有筹码,可以谈判了。”

“你想怎么着?”

“交换,我拿两条命换一条。”

“我要不呢……”

周晋一反常态,蛮横大喊:“没有不!必须换!现在轮不到你左右掂量,换完人我可以对你绑架既往不咎,还可以继续帮你澄清上次的事,回到咱俩在办公室达成协议的原点,让你有机会开始新生;如果不换,那就两败俱伤,别说你没完,我也绝不会放过你,我保证让你要人人没有,要命命不保!选吧。”

麦冬无计可施,的确,他痛失了选择机会。电话两端,沉默对峙,杨丽红看到周晋握手机的手一直剧颤。终于,麦冬回答:“换!”

“时间,地点。”

“稍后通知你,等我电话。”切断电话,输了的麦冬垂头丧气,“斗心眼,我怎么永远都是输的那个?这回你死不了了。”

青楚疼痛钻心,怕被人窥见情绪似的,眼泪悄然坠落,这是被绑架后她第一次流泪,是为庆幸劫后余生,还是来自心底的深切忧虑,悲哀呼之欲出?

操心的杨怡打了一个多余的关心电话,就是这个电话,几乎再次改变周晋苦心经营的事件运行轨迹。

“事务所,我是青楚她妈,她昨晚去外地帮邢律师处理案子走得急,换洗衣物都没带,我想问问你们所里这两天还有没有人过去?帮我给她捎点行李。”

“邢律师没去外地办案。”

“啊?那我们青楚……”

“赵律师一直休假在家,没来上班。”

杨怡放下听筒:“周晋为什么那么说呢?青楚到底去哪儿了?我心里怎么七上八下的?”半小时后,周晋被传唤登门,门一开,就见杨怡表情前所未有的严厉。

“阿姨,叫我过来问什么,怎么了?”

“周晋,你给我们一个解释,为什么青楚没跟邢律师去外地办案,可你昨晚却骗我们?肯定有不对劲的地方,青楚到底去哪儿了,为什么我们始终联系不上她?”

郎心平:“是不是她有什么不方便告诉我们的事,让你帮她瞒着?”

杨怡:“那她为什么不能往家来个电话?周晋,我从来没怀疑过你品行,但这回,你为什么对我们撒谎?”

周晋无路可退:“情况有点复杂。”

杨怡:“怎么复杂了?你倒跟我们说说呀。不会真出了我担心的事吧?她失踪了?你也找不着她?”

郎心平:“周晋,要是那样,你必须把情况告诉我们。”

事已至此,周晋无法隐瞒下去:“阿姨、姥姥,青楚现在没法和任何人联系,但她很安全,局面在我掌控中。”

杨怡:“什么局面?我怎么听不懂,你直接、明白告诉我:青楚到底怎么了?”

“她昨晚被绑架了。”

杨怡倒吸冷气,郎心平猛然站起,异口同声:“什么?!”

杨怡:“是不是跟你有仇的那麦冬干的呀?”

周晋点头承认。

杨怡跌坐进沙发:“天呐!”

郎心平保持冷静:“你和绑匪通过话吗?”

“通过几次,他目的不在青楚,所以不会伤害她。”

杨怡:“谁敢说那种丧心病狂的人能干出什么事来?他说的你也信?还不赶紧想办法救人!”

“我一直在想办法……”

郎心平:“那你报警了吗?”

对于这问题,周晋不知道如何回答。

杨怡:“没报?怎么不报警呢?你不报我报!”她奔向电话,刚抓起话筒,就被周晋一把按住。

“阿姨你先别!”

杨怡意外:“为什么?这时候不找警察,还能找谁?”

郎心平也用狐疑目光打量周晋,猜不透他心思。

“对方目的是拿青楚要挟我,一旦警方介入,反而会把他逼急,对青楚安全更加不利,所以无论如何不能报警。这也是青楚的意思,昨晚我和她在电话里通过话,她让我别报警,千方百计平息事态,也是她让我先编理由安抚你们,不让家里跟着担心。”

“你俩什么逻辑?一个律师、一个企业家,遇到恶性事件,怎么都想私了?我还是不理解你们为什么不报警?”

“以后再向你解释行吗?”

“现在为什么不解释?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周晋被逼到南墙,几近崩溃。

郎心平扔出一个重磅问题:“周晋,对方到底要挟你什么?”

周晋无语,他说不出、不能说。

杨怡:“要钱对吗?多少?赶紧答应他,实在不行,这笔钱我们家自己出!”

“阿姨,我不在乎钱,只要能让青楚安然无恙,就算倾家荡产我也在所不惜。”

郎心平:“那他要什么?”

周晋避而不答:“我向你们保证:已经找到解决办法,我跟他达成协议,就差把青楚送回来这最后一步,事态一定会按我设计圆满解决,不出48小时,青楚就会毫发无伤地回家,请你们相信我。”

杨怡:“半遮半掩吞吞吐吐,怎么回事都交代不全,让我们怎么相信你?”

郎心平:“周晋,可能你有苦衷,不方便多说,这我也能理解,但事关青楚安危,作为她亲人,我们也该有知情权。”

杨怡:“就是,大包大揽,把我们置身事外,我们是她妈、她亲人!我们不急谁急?真到关键时刻,只有亲人能把生死置之度外,只有我们能为她牺牲。”

周晋把手掌按在胸口:“在我生命里,没有任何东西比青楚重要,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像你们那样,肯为她牺牲一切、甚至生命,那就是我!”说这话时,他泪光闪动,“求你们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青楚平安带回家,就要一天,最多不超过两天!等她回来后,我向你们坦白一切,坦白所有。”

杨怡没法再责怪他,沉默、静寂。

郎心平:“周晋,我从事一辈子司法工作,法律是信念,公检法机关是依靠,虽然你不报警,也没给出一个合理解释,但我相信你有理由,也相信你肯为青楚牺牲,不会置她安危于不顾。今天我就抛开法律和理性,感性一回,我们给你时间、信你,就一样,把我外孙女好模好样带回家。”

周晋抱住老太太,为自己被宽容豁免感激涕零。又一个不眠夜,他守在手机边苦等,麦冬迟迟回复:“去我指定的地儿,明天咱俩换人。”

第二天,周晋按照约定时间、地点,拉着杨丽红,驾车开往郊区,离城市越来越远,越走越偏,人烟越稀少。汽车驶进树丛深处,树枝、树叶敲打前风挡,啪啪作响,最后,停在一片相对宽敞的空地中央。周晋打开车门,跳下车,四下搜寻,一片寂静,往前走,突然听见一阵沙沙声,扭头一看——麦冬以匕首抵住青楚脖子。

周晋:“青楚别怕,我来了。”

麦冬:“杨丽红呢?”

车门响,麦冬望去——杨丽红跳下车,走向自己,见她一切正常、毫无被胁迫之意,他不禁迷惑,“丽红你不是被绑架了吗?”

杨丽红:“周晋没动我,是我自己要来的,麦冬,别伤害赵律师,得不偿失!”

麦冬:“原来……你和他合起伙来诳我?”

杨丽红:“我们想劝你停止绑架,去公安局自首,澄清事实,那样咱俩就可以当这些没发生过,重新开始新生活。”

麦冬:“你怎么和他说一样的话?被洗脑了吧?!”

周晋:“麦冬,杨丽红是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她甘愿为你牺牲,永远都在为你付出,这次也一样,她不是出卖你,是为你好!”

麦冬怒不可遏:“为我好站到你那队去?我要不是为她,能被你牵着鼻子诳这来吗?”

杨丽红:“麦冬,你非要鱼死网破、两败俱伤?难道不想和我好好过日子吗?”

麦冬:“想,但从他们报警那天起,我就没机会了。”杨丽红:“我们还有,按他说的办,去公安局解释清楚就可以。”

麦冬:“你信他?!”

杨丽红:“我信,你能放弃?他为什么不能?”

周晋:“麦冬,所有误会都可以解释清楚,只要你停手。”

麦冬:“说什么我也不会再信你,你他妈就是一条深不可测的变色龙,连我媳妇都能被你说服背叛我,我还敢信什么?”

他情绪失控,挥舞匕首,锋刃在青楚颈间神经质地跳跃。

周晋:“冷静!你要冷静!悲喜往往就在一念之差,我建议咱俩坐下来,平心静气好好谈。”

麦冬:“看你吓得那样,你最在乎的不就是赵青楚吗?我总算捏住你七寸了。你让我难受十年,其他的我做不到了,让你下半辈子也受受折磨、难受难受,我还力所能及,不费吹灰之力。”

说着他就要付诸实现,周晋大惊失色!

杨丽红一声狂喊:“不要麦冬!你要伤害她,咱俩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麦冬:“丽红,我不计较你今天对我做过什么,这辈子对不住你,没法还了,趁年轻早点换主儿,别一棵树上吊死!”

杨丽红:“麦冬你别!不要呀!”

千钧一发之际,周晋大步走向麦冬,咄咄逼人。

麦冬一愣,贴在青楚肌肤上的刀尖犹疑,随着周晋步步逼近,不得不把匕首掉转方向:“干什么?你别过来!”

周晋一往无前:“这刀敢下去,你就是投毒、绑架、杀人三罪并罚,一条比一条重,到时候就不是后半辈子在哪儿过,而是哪天是你死期的问题!”

青楚拼命摇头,发出呜呜声,制止周晋不计后果、破釜沉舟式的近前。麦冬思绪如麻,神志混乱,是呀,自己也要搭上一条命呢。周晋走到与他俩咫尺之遥、伸手可触的距离,无畏无惧伸出手,抢夺匕首。麦冬扬手一划,他手掌绽开一道血痕。青楚全神贯注在周晋身上,这一瞬间,他俩都浑然忘我。

周晋按住伤口:“一线之间,这边生、那边死,难道你觉得死比冒险信我一回还要好?死了你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杨丽红吗?因为年轻,我们犯过错误,但只要不放弃改正、补救,就永远不会失去救赎自己的机会!”

麦冬把青楚往周晋怀里一推,缴械投降:“我认了!”杨丽红飞奔过去抱住他。

周晋用身体把青楚包围,四目胶着,百感交集。

和青楚并肩离开前,周晋最后对麦冬说道:“我们不再追究绑架的事,给你时间考虑,什么时候决定去公安局,来个电话,我陪你一起去。”

杨丽红挽住麦冬,满心期待:“咱们回家。”

然而如果能轻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仇恨就不再是仇恨,十年的块垒不平横亘在胸口,沟壑难填。周晋正为青楚打开车门、扶她上车,听见身后杨丽红撕心裂肺一声尖叫“麦冬!”转身望去,扑哧!匕首整个没入他腹腔,麦冬面目扭曲,抽刀狞笑,往后退却。非有这一刀,他才能够摆脱过去,从此释然。

周晋捂住腹部,控制不住自己,倚靠住车门往下瘫倒。青楚从身后抱住、支撑住他,手忙脚乱,魂飞魄散。周晋保持一种异样的镇定:“青楚,扶我上车,去医院。”刻不容缓,时间就是生命,她以不计后果的极限时速,风驰电掣开往医院。

高齐接到青楚电话:“周晋受伤了,我正奔你那去,准备急救,我最快速度赶到。”

小样恰巧和高齐在一起,闻讯大惊:“周晋怎么会受伤?”

“青楚没告诉我,看来情况危险,我要赶紧去急诊室。”

“我去帮你忙。”

“小样,青楚在电话里交代我先别声张。”

“什么意思?”

“不是特明白,要不这样,你先别告诉家里?”

“行,抖机灵坏过事,不敢再抖了,这回让说就说,不让说打死也不说。”

鲜血一点一点从周晋腹部渗透出来,洇湿他的外衣,洇湿青楚眼睛。

周晋强颜欢笑,反过来安慰青楚:“别慌,集中注意力,好好开车,本来没事,再弄一车祸,我就彻底捐了……”

青楚强迫自己专注,目视前方。

“一直说你是麦霸,没时间领教,这会点你给我唱首歌,行吗?”

“唱什么?”

“莫文蔚的《忽然之间》,我很喜欢。”

“好。”青楚用战栗的声音清唱,“忽然之间,天昏地暗,世界可以忽然什么都没有,我想起了你,再想到自己,我为什么总在非常脆弱的时候怀念你;我明白太放不开你的爱,太熟悉你的关怀,分不开,想你算是安慰还是悲哀;而现在,就算时针都停摆,就算生命像尘埃,分不开,我们也许反而更相信爱。如果这天地,最终会消失,不想一路走来珍惜的回忆,没有你。”

山崩地裂、天塌地陷、海啸覆顶、汪洋泽国,所有末世将至,情感都是我们手边唯一能够赖以自救的空气、水源、食物、药品。人生99.999%概率的风平浪静中,居安思危,慎待爱情,因为在0.001%概率的灾祸临头时,她是我们保存自己的最后一个坐标。

周晋被推进急救室,高齐出来汇报情况,因为知道青楚等在外面度秒如年:“他刀伤创口很深,造成腹膜和脾脏损伤,失血量很大。”

“怎么是刀伤?”小样冒泡后赶紧自熄,“我不问那么多。”

“这种情况特别凶险,如果出血量过多,往往挺不到医院,幸亏你速度够快,他还好。正给他止血、输血,控制情况进一步恶化,脾脏修补手术不可避免,越快越好。”

在青楚、小样、高齐和医护人员护送他前往手术室的过程中,周晋突然睁开眼睛。

青楚立刻凑到他面前:“你感觉还好吗?”

“唱得真好,不愧是麦霸。等等,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说吧,我听着呢。”

“赶紧回家,我答应过她们好模好样把你送回去,我办到了,别让她们揪心。再求你一件事。”青楚把耳朵凑近周晋,“除了小样、高齐,别让任何人知道我情况。”

青楚心脏猛然抽紧,头脑里一串疑窦迎刃而解,心底隐约的怀疑被证实,五味杂陈。周晋的特别交代意味着对伤害既往不咎,既往不咎背后意味着无限宽容,无限宽容背后是什么?他的行为已经超越正常逻辑,水落石出一般暴露无遗的,是无限的负疚。

高齐、小样注意到青楚情绪变化,不敢过来惊扰。

“高齐,我们是不是先去交押金?”

“我去办。”

“我身上也有卡。”

“你的钱还得顾方奶奶呢。”

青楚惊觉:“不用,我身上有,小样,麻烦你和高齐下楼去办手续。”不由分说把钱包塞进小样手里,驱逐他们离开,“我不用陪,你们一起去,我没问题。”

高齐敏感察觉到她想一个人静静,拉走小样:“咱们去办手续。”

他们走后,青楚顺走廊寻找不受惊扰的角落,她迫不及待想要处理一下自己的情绪。发现一扇边门,走进去,楼梯间空无一人,面对墙壁,她放任自己失声痛哭,无法自抑,哭到用手扶墙,才勉强站住。

爱情刚穿越死亡,劫后余生,却面临生离,这是怎样的悲哀?

小样、高齐回到手术室外,不见青楚,寻找到楼梯间门外,一眼看见——她背冲他们,双肩抖动,被悲伤淹没。

小样和高齐无能为力。

谁也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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