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昭华总公司都难以掌握行踪的周晋这次一反常态,高调返京,成了事先张扬的行程,麦冬得来全不费工夫。等的就是这个,周晋归来启动报复开关,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与此同时,杨丽红确定自己怀孕。黄昏回家,听见麦冬在洗手间淋浴,她便惯性偷偷查看他背包,拉开拉链,忐忑不安的心情今天没有获得暂时安宁,因为那瓶让她心惊肉跳、套在密封袋的依云矿泉水,静静躺在背包底部。

整晚杨丽红的神经行走在锋刃上,直到麦冬背上背包、迈步出门,她终于忍无可忍:“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见个朋友,可能要喝几杯,你睡觉别等我了。”

“哪个朋友?”

“你不认识。”

“拨一下他电话,让我对他交代两句,就让你走。”

“没事吧你!这就管天管地、管拉屎放屁了?”

“见朋友你包里放瓶稀奇古怪的矿泉水干什么?!”

麦冬戛然止步:“你搜查我?”立刻回身拉开拉链查看,看见那瓶水安稳躺在原处,才松口气,但他知道要出门,必须经过杨丽红这一关。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上班的公司其实是昭华。”

“谁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我自己有眼睛,亲眼看见你走进昭华,不光这个,我还看见你鬼鬼祟祟买过东西……”

“还跟踪我?你想干什么?”

“我想知道你要干什么!咱俩每天生活在一起,你神神道道的我能看不见?能不起疑心?”

“有没有把这些告诉给别人?”

“我能告诉谁?你觉得我会害你吗?”

“不管看见什么,就当没看见,把嘴封严了。”

“麦冬,告诉我,你到底想干吗?”

“我的事儿你别管,我不说也是为你好。”

杨丽红哭着抱住他:“出来那晚你亲口对我说:以后要和我好好过日子,为你这句话,十年我也不算白熬。可你说一套,做一套,瞒着我一头扎回过去,郁欢死了,你怎么还为她活着?我在眼前你倒不管不顾?”

“我不为她,是为自己。”

“不能算了吗?麦冬,都过去了,再纠缠谁是谁非有意义吗?”

“我不管别人,对我,有!”

“那你管不管我?你现在不是生活在过去里,你是为明天活、为我活的!求你算了吧,离开昭华行吗?我在深圳有个做生意的姐妹,她让咱们过去跟她一块儿干,走吧,到那边开始新生活,把过去那些烂事全忘了。”

“我知道欠你,你让我先把过去的恩怨了了,给自己一个交代,咱俩就离开这里,找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我下半辈子全给你。”

“你万一出事,谁给我一个交代?给孩子一个交代?”

“孩子?谁的孩子?”

“你的,我怀孕了!你不说想要孩子吗?他来了,我们有孩子了。”这是杨丽红最后的砝码,如果依旧拦不住他一意孤行,她将坠入万劫不复的绝望深渊。

入水之石激起浪花,麦冬表情莫测,慢慢回身,把杨丽红圈入怀抱。

“麦冬,咱俩结婚吧。”

“好,结婚。”

“你答应我了?”

“答应!”

“咱们有了孩子,就算为他,算了行吗?”

“行!”

“你没骗我?咱们尽快搬家去深圳,好不好?”

“好。”

孩子的出现让麦冬瞬间性情大变,似乎束缚住他出门的脚步,让他遗忘锁定的目标,这是杨丽红梦寐以求的现实,守候到他灵魂归巢,她喜极而泣。然而,欢愉仅一夜就化作虚妄的泡沫,烟消云散,第二天清晨一睁眼,麦冬不知去向,其实她知道,还能是哪儿?十年苦等来的幸福,眼看毁于一旦,杨丽红为抓住幸福的尾巴不让它稍纵即逝,不惜选择做爱人片刻的敌人,她抓起电话。

青楚早起,正在洗漱,意外接到杨丽红电话。

“赵律师,我没办法了,你能不能赶紧想办法去阻止他?”

“你发现什么了?”

“拦住他,别伤害他,求你了!”

“告诉我他要做什么?你让我怎么阻止?”

“昨晚他非要出门,我在他包里发现藏了瓶依云矿泉水……”

“依云?”青楚快速搜索,周晋办公室冰箱常年必备的依云水跃入思维,那是他每天必然摄取的东西!

“……我感觉不对劲,死活拦住没让他出去,结果刚才醒来一看,他连同包和水一块儿不见了,我怀疑他在里面……”

电光石火,青楚猛醒:“我知道他要怎么做了!”刹那间将麦冬意图看得通透,他要取最简洁的招数,一击致命,周晋危在旦夕!

“赵律师,你答应过我不伤害麦冬,不管用什么方式阻止,求你千万千万别报警……”

“我马上就去,你等我消息。”

来不及对家人解释,青楚疯狂驾车赶往昭华,要第一时间把警讯传递给周晋,但几次打他手机,话筒里都是同样的语音提示:“您所呼叫的用户已将电话呼转到移动秘书,您可进入人工台留言。”青楚联系不上他,只好留言:“发生紧急情况,我正赶往昭华,请你尽快与我联系。”

与此同时,小样正迎着晨光走向昭华,办公大厦在望,手机响,一看显示:青楚。

“小样,你到公司了吗?”

“马上,5分钟就到楼下。”

“听着!杨丽红刚给我打电话,说麦冬带瓶依云矿泉水去昭华,她怀疑里面有东西。”

“依云?周晋平时喝的就是这牌子,冰箱里储备好多瓶……办公室冰箱!”小样也猛醒过来。

“我也想到了那地方,估计他已经下手了。”

“那我们怎么办?”

“我一直打周晋手机没开,估计还没落地,你到了昭华赶紧上去,把住他办公室门,谁也别让进去,保护好现场。”

“明白!”

“还有,万一周晋比我早到,你千万、千万别让他喝水!”

“放心!”

“你自己也要小心,万一遇到危险赶紧躲,我20分钟到。”切断电话,青楚稍稍心安,迹象显示周晋此刻还在天上没有落地,有了小样在公司堵截,应该确保他无虞。

风暴中心往往最宁静,昭华总部办公区一片寂静,世界还没苏醒。麦冬用棒球帽遮脸,肩背背包、手戴白手套,走向复仇的终点。

小样飞奔到昭华,冲进大厦,冲进电梯。

麦冬抵达终点——周晋办公室,掏出预备好的钥匙,开门,闪身进入。这里不是他的领地,然而他了如指掌。一如青楚所料,办公室冰箱是他的终极目的地,麦冬直奔而去。打开玻璃门,拉开包,掏出密封袋,取出依云,放进与它一模一样的同类当中,别无二致。就这么简单,麦冬掉头离去。

小样到达周晋办公室所在楼层,冲出电梯,来到内设玻璃门外,手正探进包里摸磁卡,突然听见里面传出脚步声,由远及近。以她的直觉,这时间出现在公司的,除了麦冬没有别人。她掉头就跑,避免遭遇,退进防火楼梯。

然而无法摆脱对方脚步,轻微起落声始终萦绕小样耳际,对方居然也朝防火楼梯走来!小样只好顺楼梯,蹑手蹑脚往上退,如果对方上行,那她将无路可退。幸好,直觉拯救她,压低帽檐的男人进入防火楼梯后,方向是下行。

脚步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小样几乎绷断的神经刚一松弛,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她全身肌肉重新绷紧,血液凝固。

无声足以杀人,小样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呼吸停滞,然而寂静之后,还是寂静。

对方怎么不走了?他停下在干什么?小样克制不住好奇,往下窥视,看见——男人坐在台阶上,冥思苦想,甚至点燃一支烟。

这样一上一下,对峙了几分钟之久,当然,他不知道她的存在。

然后,男人起身,又朝上走回来。

小样开始准备正面遭遇,业余刀马旦脑海里乱云飞渡,先动手,还是动脚?

但男人只是折返回周晋办公楼层,再入昭华。

小样庆幸自己没暴露的同时,困惑他上上下下走了又回,干什么呢?

麦冬返回办公室门前,第二次闪身进入,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但再次进入周晋领地,他目睹的景象与第一次迥然不同。

在男人二度滞留周晋办公室的时间里,小样做了一个最应激、最直接的决定,她一边监视动向,一边拨通110:“报警!有人正往昭华总经理办公室投毒,在昭华大厦25层,一定要快,不然就抓不着现行了。”

由此,报复与被报复双方以及双方身边女性以外,又加入警方,事情像滚雪球一样,朝任何一方都无力掌控的方向,狂飙突进。

小样藏匿在墙拐角后,等待着麦冬被警察当场抓获。周晋办公室一声门响,麦冬走出,随即小样难以置信地听见一声熟悉的嗓音:“我没想到你会那么做。”这声音不属于麦冬,是周晋。麦冬脚下一停,头也不回:“我也想不到你会这么做。”大步离去,房门在他身后自行关闭。

空寂的走廊,两个男人仅一回合的对话,早已销声匿迹,然而小样儿思绪一团乱麻,她听见的是真的吗?周晋居然在办公室?居然与麦冬遭遇?居然秋毫无犯、各奔东西?小样完全、彻底糊涂了。过一会儿她起身下楼,唯一念头就是把一切告诉青楚,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她的报警阻挡了她与青楚的信息互换,小样在电梯里邂逅接警而来的警察。

“你们是接到报案来的吧?是我报的案。”

“你亲眼目击到投毒过程了?”

“目击了。”

“那也看见嫌疑人了?”

“看见了。”

“现场情况怎么样?有没有进行保护?”

“现场……”小样心有顾忌,所答非所问,“在楼上。”

小样率领一群警察,返回办公楼层,在周晋办公室门外站下:“就是这里。”

“你有钥匙吗?”

“有。”

“麻烦请你打开。”

小样内心惴惴,动作犹豫,门被打开,徐徐开启,与她的预想不同,办公室空无一人,周晋无影无踪。如果刚才他在这里,现在又去了哪儿?

“这间办公室暂时被封闭,除了警方刑侦人员,谁也不要入内,请你通知楼层办公区域工作人员,让他们先回避。另外钱秘书,你不要离开,先到隔壁待一会儿,我们随时对你进行笔录。”

“好。”小样完全失去了对事情的判断力,被迷雾笼罩,唯一确定的就是:事情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

就在警察封锁周晋办公室的同时,青楚抵达昭华,刚进大门就听见身后呼唤“青楚”,回头望见周晋,飞奔过去,紧紧拥抱他,惊魂未定:“看见你真好!”

“怎么了青楚?你为什么这么早来公司?”

“你也刚到?”

“对,我刚下飞机。”

“手机怎么没开?”

“下飞机就忙着往这儿赶,刚才快到时才想起来开机。”

“你收到我短信了吗?”

“收到了,你说有什么紧急情况?到底怎么回事儿?”

“有时间我再详细给你解释,现在只能先说个大概,半小时前我接到杨丽红电话……”

“杨丽红?”

“对,我和她一直有联系,她告诉我麦冬背了瓶可能有毒的依云矿泉水来了昭华。”

“麦冬来昭华下毒?杨丽红为什么会告诉你?她这样不等于出卖麦冬吗?”

“因为大概一周前,我已经发现麦冬潜进这里当了保安,所以跟杨丽红建立了联系。”

“一周前你就知道了?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个稍后再给你解释,刚才我给小样打电话,让她先上楼,看住你办公室门,保护好现场。”

“什么?小样在上面?!”

“对,咱俩赶紧上去,我怕万一出什么意外,她一个人应付不了。”

电梯载着青楚、周晋上行。周晋缄默的脑海里同样乱云飞渡,本来一切按部就班,突然青楚、小样、杨丽红参与其中,两方对局变成多方乱局,周晋唯一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周晋,我知道你脑子很乱,但现在我们要先跟小样碰头,沟通一下情况,看看她那边有什么发现,再坐下来商量怎么办。”

“你们事先已经知道了?”

“对不起,想起来真后怕,要没杨丽红的电话,你现在处境不知道多危险,对不起,我本来打算今天中午再跟你说这事的。”

两人抵达楼层,一进门就被便衣拦住:“对不起,这里被封锁了,请你们暂时离开。”

周晋:“请问你是……”

“警察。”

周晋陡然一惊,局面已然够乱,警察怎么也从天而降、乱上添乱?

青楚同样出乎意料:“你们怎么会来这儿?”

“这里有人报警。”

周晋:“报警?谁报的?”

青楚:“不会是小样吧?”

警察:“你们是什么人?无关人员请先离开。”

周晋:“我是这家公司执行董事兼总经理。”

里面走出刑警队长:“嫌疑人就是往您办公室里投毒,对吗?”

周晋:“对不起,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警察:“这是我们分局刑警队任队长。”

周晋:“我是周晋,这是我未婚妻赵青楚律师。”

如果小样没听到周晋第一时间对警察的对话,她也许会在随即把亲眼目睹的事实和盘托出,但她听到如下对话,因此改变心理逻辑和行为轨迹,也改变了事件进程。

刑警队长:“周总、赵女士,你们两位还什么情况都不了解?”

周晋:“对,我今早刚下飞机,5分钟前才在楼下大堂碰见我女友,一起坐电梯上来,就看到这里被你们封锁了。”

小样立刻断定周晋撒谎的事实,但撒谎的缘由,她不知道。

刑警队长:“110接警中心10分钟前接到你们公司秘书报案,说发现有人往您办公室投毒,我们接到中心指令后,迅速赶来控制现场,技侦人员也正往这赶,一会儿就到。”

周晋在脑子里把所有出乎预料的意外事件快速连接,太多太多横生的枝节,把他设定的轨道冲撞得曲里拐弯,本来渐趋渐近的目标,重新变得遥远渺茫、面目全非,句号无法圆满画上,演变成充满未知的省略号。

三人会师,周晋关注的不是木已成舟,而是他未知的领域:“小样你都看见什么了?”

“我……一早来时,看见麦冬进了你办公室。”

“后来呢?”

“后来我就报警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下楼,警察就到了。”

“就这些?其他你还看见什么了?”

“没有,就这些。”

周晋相信了小样,误以为她和盘托出。

技侦人员勘察现场,办公室冰箱里每瓶矿泉水被单独装进密封袋,袋子外被分别标号:1、2、3、4、5、6、7……冰箱把手上的指纹也被提取下来。

小样在单独接受警察方问询时有所保留,本能掩盖了周晋刻意隐瞒的部分,尽管她明知道他撒谎。

“你能认出嫌疑人相貌吗?”

“能。”

“他是谁?”

“大厦保安,他用刘超的名字,其实叫麦冬。”

“除了看见麦冬走下消防楼梯又返回周总办公室,你还看见什么了?”

“就看到这些。”除了小样自己,周晋与麦冬对话的部分,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警方随后在与周晋、青楚的问询中,宣布了初步结论。

“赵女士,你怎么会接到嫌疑人女友打来的电话?”

“一周前,我和钱小样无意发现麦冬潜进昭华当了保安,我就去找杨丽红,希望她能帮我阻止麦冬。”

“麦冬和周总之间的恩怨你很了解?”

“对,很了解。”

“我可以这么总结吧,嫌疑人投毒,从预谋到实施全被你掌握,犯罪过程又被钱小样亲眼目击。案情清晰明了,证据比较确凿,一切要在水质化验结果出来确定矿泉水含有有毒成分以后,才能决定是否立案。周总有什么需要说明吗?”

“我?刚从外地回来,对这些事情毫不知情,只比你们早知道10分钟。”

“化验结果一两天出来,我们很快会再见,这期间要注意自身安全,还要保护好赵女士。”

率领一众警察下楼的电梯里,任队突然想起一个遗漏:“我们现在去大厦监控室调取一下监控录像。”

火上煎烤的杨丽红终于迎回自己爱人,麦冬表情平静如水,看不见一丝波澜。

“麦冬你到底还是干了,是吗?对我就这么不管不顾?昨晚答应我的话都白说了。”

“丽红,别担心,我什么也没干。相信我,你有了孩子,从今天起,我要对你、对他负责,当个好丈夫、好爸爸。”

麦冬的话,杨丽红永远选择无条件相信,她绝境逢生,从地狱回归天堂。

在警方撤退后,周晋、青楚、小样三方坐在一起,重新梳理整个事件。

青楚:“小样,我和周晋上楼以前,你看到麦冬离开又返回办公室?”

小样:“对。”

青楚:“他为什么走了又回来?两次出入办公室?”

小样:“我不知道,也想不明白。”

青楚:“不过幸亏报完警你就下楼了,万一麦冬出来跟你撞个对头碰,那后果多可怕,简直不堪设想。”

小样惶惶不安:“我是不是报警报错了呀?”问的是青楚,眼睛看的却是周晋,而他保持沉默。

青楚:“确实没想到你会报警,完全在我意料之外,我现在不知道怎么收场。”

周晋扭头去问青楚:“难道你没想过要报警?”

青楚摇头:“事发前最后一刻,杨丽红选择信任、依靠我,说明一开始我对她的判断是对的。在电话里她求我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能阻止,就是别报警。现在警方一介入,刑侦程序启动,事态怎么发展就由不得我们控制了。如果被警察拿走的那些矿泉水其中一瓶确实有毒,麦冬难逃刑事追究。”

周晋:“谋杀未遂会怎么判?”

青楚:“因为未遂,不会判死刑,但刑期短不了。”

周晋再次陷入沉默。

青楚:“那样一来,杨丽红肯定觉得我们早就给她设计好了圈套,会更恨你,我怕上一个节没解开,下一个结得更死。”

小样:“当时我就想让警察抓麦冬一个现行,以后咱们不就高枕无忧了吗?”

青楚:“小样,你这么处理很正常,造成现在这个结果,就算阴差阳错吧。”

周晋:“青楚,你们发现麦冬后,为什么没马上告诉我?能给我个合理解释吗?”

青楚:“你不在北京,我想报警但找不到理由,就先想到联络杨丽红,想通过她弄清麦冬的目的是什么。我想侧面借助杨丽红的力量,避免你和麦冬正面发生冲突,我甚至想:永远打消他伤害你的念头。”

周晋:“你居然有这么美好的愿望?”

青楚:“你想说我异想天开吧?对,我本来想趁你不在这段时间,把对方的犯罪念头扼杀在摇篮里,这是化解仇恨的最好办法。”

周晋:“正常做法,难道不该在第一时间通知我,一起防范,等他一旦实施犯罪,我们就报警吗?”

青楚:“再坐牢,再出来报复你,你希望仇恨这么无休无止循环下去吗?我想做次努力,制止报复,化解仇恨。你和他为过去的悲剧各自付出十年代价,你承受感情折磨,他失去自由,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周晋:“你怎么有把握说服杨丽红帮你出卖她男友?”

青楚:“她没出卖他,她是帮自己,也帮麦冬。找她以前我就确定一点,她和我一样,不想让犯罪发生,渴望正常安宁的生活。但杨丽红答应跟我合作的前提条件,就是不让你知道,所以这一周,我一直在矛盾要不要告诉你。”

周晋一声叹息:“我理解了,青楚,你想法非常好,也很智慧,可惜事与愿违。为什么人的愿望总与现实相反?”

小样:“你们怪我就直接说吧。”

周晋:“小样你别这么想,真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是在感慨人在现实面前的渺小无力,阴错阳差,命运就是这样,一旦发生,就再也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

小样:“都让你感慨命运了,我肯定错了。”

周晋:“小样,其实我该谢谢你,本来这事就不该让你和青楚帮我分担,误会也好、仇恨也罢,该我一个人承受。”

小样突然产生一种确信:不管周晋因为什么撒谎,自己帮他隐瞒部分事实应该没有错,谎言未必都邪恶,她相信他心里藏着一个正当的缘由。

计划赶不上变化,突发事件让周晋终止广州工作,留在北京。杨家全家得知以后,都跟着心惊肉跳。

杨怡:“怎么会有那么丧心病狂的人?害人家女朋友躺了十年,自己没落什么好下场,出来又接着害周晋,偏执!疯子!警察什么时候抓他呀?”

青楚:“得先立案才能抓捕。”

杨怡:“那你俩这段时间人身安全没法保障,多危险啊!要不别一个人住那么远了,周晋你搬过来和全家住一段,反正早晚是一家人。”

周晋:“阿姨你不用担心我,我住的地方保安很严格,公司也加强了警卫,另外来回来去路上我都开车,没什么能威胁到我安全的地方。”

杨怡:“不能大意,小心驶得万年船,你是不嫌这地方小?要不这样,我们全家跟你住你那儿去。”

青楚:“妈你能出点靠谱的主意吗?”

杨怡:“我怎么不靠谱了?”

周晋:“我一个大男人,不用你们保护,万一有事我还得保护你们。其实不为这个,我随时欢迎您住过去,给我那添点人气。”

杨怡喜笑颜开:“好哇,你俩不都要结婚了嘛,婚后我立马搬去照顾你们小两口。”

青楚:“妈,议正事呢,你怎么说什么都能说到结婚上去呀?”

杨怡:“这可是我心里头等大事。”

事件的推手转移为警方,周晋、青楚只能等待水质化验结果的出台。

选择站在周晋一边隐瞒事实,就意味着对全家人守口如瓶,连平时死忠盟友青楚也不例外,小样满腹疑团,只能与杨家外围人员——方宇分享。

“从早上到现在,我脑子一秒钟也没闲过,使劲使劲琢磨,也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方宇你说周晋为什么要撒谎呢?”

“他是不是怕青楚担心?”

“我觉得肯定有更复杂、更神秘的原因,首先他什么时候进办公室的?肯定在我们到昭华以前,甚至更早,反正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压根没进过办公室。”

“没准他也刚到没多久,麦冬就摸进去了,俩人狭路相逢。”

“要那样也没必要撒谎呀,他想隐瞒什么呢?”

“样儿,我有一种大胆的猜测,就是他跟你们一样,早发现麦冬了,假装不动声色,其实暗渡陈仓,一直密切监视对方行动。今天早上,麦冬的所作所为全都落在他眼里,为的就是掌握对方犯罪证据,手拿把攥,再把他送回监狱。哎,这猜测符合逻辑,还倍儿有智商!”

“你说麦冬为什么走了又折回来呢?”

“是不是第一次进去就发现周晋在里面,所以杀个回马枪?”

“可我听见周晋说:我没想到你会那么做。什么意思?”

“咱假设一下:不管因为发现周晋在里面还是后悔,反正麦冬回去了,一推门,看见周晋,他会怎么样?罪行被发现,我管你三七二十一,他又是坐过大牢的人,杀人灭口先!那周晋会怎么应付?一个暴徒想置自己于死地,力量抗衡可能不是对手,转而斗智,他说——我已经掌握了你的犯罪证据。”

“那我更要杀你了。不对呀,台词不接戏了,麦冬说的是:我也想不到你能那么做。”

“所以说你智商太直白,曲折才尽显智慧。周晋说:不过我可以放过你,只要你答应从此不再骚扰我,我就永远不告你。”

“这样就可以打消对方鱼死网破的心理,兵不血刃地保全自己,聪明啊!”

“一场智斗,周晋获得全胜,他把麦冬安抚住、打发走以后,再拿出证据,往警察局一送,齐活儿。”

“又不接戏了,我怎么看周晋都和青楚一样,特不情愿我报警,青楚我明白为什么,周晋我就不懂了。”

“是不是真有一种可能?就是麦冬反悔了,回去想拿走毒水,周晋没想到他有这种觉悟,本来想告,一想不如放了他,从此两人化干戈为玉帛。要是这样,你听见那些对话不就都对上戏了吗?我真聪明!”

“可要换成我,一个偏执狂害我初恋情人植物了,坐十年牢出来之后又接着害我,还要毒死我,就算他反悔了,我也觉得怪变态的。不行,难保以后他不再来害我,我还是把证据交警察吧。”

“没准周晋想以德报怨、感化对方,宽恕是最好的放下。”

“境界够高,要是你能吗?”

“我还真不能,他要不进去,我还真不踏实。”

“所以呀,周晋为什么要放过一个随时可能谋害自己的人呢?”

“反之,那人为什么要没完没了谋害周晋呢?”

两个推理家同时疑问、同时沉思、同时醒悟,惊恐对视,他俩同时想到一个答案。

“不会吧方宇?!”

“不会什么小样?!”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我知道。”

“你觉得有可能吗?”

“不是没可能。”

“我的天哪!”

俩人都傻了,答案呼之欲出,一出就难以否决,因为顺理成章。

“这可能就是周晋撒谎的原因吧?”

“我觉得有可能。”

“方宇,那你说,我到底要不要告诉青楚?”

“问题关系重大,直接影响到青楚的感情和命运。”

“同意,咱俩一致认定了它的严重性,如果说出来,就是一重磅炸弹。”

“万一真被我们猜中,就不仅是告不告诉青楚的问题了。”

小样倒吸冷气,用手捂嘴,被方宇一把捕捉。

“你这个下意识动作,已经暴露了内心。”

小样审视自己捂嘴的手:“我内心是什么?不说?”

“打死也不说。”

“方宇,凭咱俩长期、深刻的认识和观察,你觉得周晋是坏人吗?”

“绝对不是!我可以用命担保,周晋那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苦衷,隐瞒青楚不是欺骗,反而是为她好。”

“同意,我也这么想,周晋绝对、绝对不是坏人。”

“统一!”俩人击掌,完成默契,将闭嘴进行到底。

小样:“看来我今天做错一件,但也做对一件,错的是报警,对的是死活没告诉青楚和警察:听见过周晋和麦冬的对话。”

“就算不幸中的万幸。”

“咱俩是不是很没有原则性?又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犯了糊涂?”

“没到大是大非那么严重,人是感情动物,最多说咱俩不理性,没办法,你我就是跨越不了感性的鸿沟。”

“就是,我要理性,就找高齐了。”

“去!”

小样突然产生联想,斜睨方宇:“你有没有什么瞒我?对我撒没撒过谎?哪怕善意的。”

方宇没防备小样枪口掉转、瞄准自己:“绝对没有!我如果撒谎……”

“就是恶意的。”

“去!没有如果,我对你就没撒过谎。”

“没有?那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很可疑?”

“我怎么可疑了?”

“也说不出哪儿可疑,你工作顺利吗?”

“顺呀,人民币排着队等我挣呢。我保证在你面前,就是一个透明状物体。”

小样张开双臂抱住他:“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告诉我,我不要善意的谎言,出什么事都不怪你,我和你一起扛。”

“傻妞儿,我才不骗你呢!”方宇双眼潮湿,笑容却风轻云淡,他也撒谎了。

谎言未必都邪恶,在男女关系里,有沦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幌子,有化作冠冕堂皇保护伞的借口,这些或许都可以定义为“善意的谎言”;但唯一正义的,是“天塌下来有我扛”的大包大揽式欺骗,只有这一类气冲云霄的牛皮谎言值得讴歌。

与小样分手后不久,方宇就在奶奶家外的胡同深处遭遇埋伏。“方宇是吧?有人托我们哥几个给你上上课。”他当然知道对方的授课内容,无力反抗,只能承受。“李哥让我捎个话:只要你人回去就齐了,既赚钱又相安无事,合作一场,好和好散,何必自讨苦吃?自己琢磨去吧,还有管好嘴,否则这辈子也别想撇干净!”

流血是保护谎言完整的代价,方宇一点也不吝惜,但这道门坎绝非流血能轻易跨越,跨不过去将深陷泥潭,他必须挣脱,此刻方宇前所未有地需要一只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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