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次非常平稳的愉快旅程。经济舱里坐得满满当当,我穿着空军制服、戴着锃亮的飞行胸章,因晕机不停地呕吐,所有的乘客都对我侧目而视。我不得不相信,如果让我去开战斗机,肯定会加快战争的进程,只不过失败的就得是我方了。

我们到了纽约,这里有布里尔大楼、RKO杰斐逊电影院,还有马克斯·里奇,过去的种种情景涌上心头,就跟来自另外一个时空似的。

本·罗伯茨来机场接我。见面后我们热烈地拥抱。回宾馆的路上,本告诉了我他的近况。

“我驻扎在迪克斯堡,写战时训练电影。你都没法想象那是些什么电影。有一部片子里,我们花了十分钟时间,向新兵演示怎么打开汽车发动机罩,就像给五岁孩子看的东西一样。你要在纽约待多久?”

我摇了摇头,“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一星期。我想应该更接近一小时吧。”我跟他讲了自己的处境。“我在等召我回部队的电话,随时都可能打来。”

我们去到我预订了房间的那家宾馆,然后我直奔前台,跟接待员说:“我在等一个非常重要的长途电话,非常重要。请务必在第一时间通知我。”

我和本约好了第二天晚上一起吃饭。

第二天上午,我打电话给我在加利福尼亚的经纪人路易斯·斯古尔,告诉他我在纽约,在飞行学院出现空缺前暂时有空。

他提议道:“你何不去一趟纽约办事处找我的同事朱尔斯·齐格勒呢?他那儿也许有事情让你这段时间来做。”

朱尔斯·齐格勒是纽约办事处的主任,四十多岁,肤色黝黑,精力充沛,性急而又有点神经质。

他说:“路易斯说你要来。你想找点东西写写吗?”

“呃,我……”

“我这儿有个有趣的东西。你知道杨·基耶普拉吗?”

“不知道。是一个节目吗?”

“杨·基耶普拉是欧洲的一位歌剧巨星,他的妻子玛塔·伊戈丝也是。他们在欧洲拍了很多电影。我们打算弄一出百老汇歌剧,叫《风流寡妇》。”

《风流寡妇》是弗朗茨·莱哈尔创作的一部轻歌剧,剧情是一位小国的王子追求一位富有的寡妇,好把她的财产留在自己的国家。这部歌剧在世界各地演出不断。

“他们想找人改编这部歌剧。你有兴趣见见他们吗?”

这事太不靠谱了吧?我在纽约待的时间还不够写一封信呢,更别说是百老汇歌剧了。

“我想我没……”

“呃,至少先去见见他们吧。”

杨·基耶普拉和玛塔·伊戈丝住在阿斯特酒店的一个套房里,我们就在那里见了面。基耶普拉开的门,看到我穿着制服他愣了一下:“你就是那位编剧?”

“是的。”

“请进。”

基耶普拉四十多岁,身材魁伟,说话有浓重的匈牙利口音。玛塔是个非常迷人的女子,身材苗条修长,一头齐肩鬈发,一脸亲切的笑意。

“坐吧。”基耶普拉说。

我依言坐下。

“我们打算演出《风流寡妇》,但又想把它改得现代一些。朱尔斯说你是一个很好的编剧。你以前有过什么作品呢?”

“《夜空飞行》、《巴拿马之南》……”我说了几部我和本合作的二类娱乐影片。

他们面无表情地对视了一下。杨·基耶普拉说:“我们再通知你吧。”

那么说就是到此为止了。这样也好。

三十分钟后,我回到了朱尔斯·齐格勒的办公室。

他看到我就说:“他们刚刚打电话来了,同意由你来改编。”

我感觉仿佛有朵乌云当头罩了下来。我不可能做到的。百老汇是所有编剧向往的圣地,而我对百老汇歌剧创作又了解多少呢?完全是一无所知。我肯定会出大洋相的,还会把整部戏搞砸。再说了,我随时都可能接到召我归队的电话呢。

朱尔斯·齐格勒盯着我看,“你没问题吧?”

我实在没有勇气跟他说我不想接这个活,“好的。”

“他们希望能够马上开始。”

“没问题。”

我回到了宾馆。我真应该告诉他们我没办法做到的。仔细想想,我又意识到办法还是有的,那就是本·罗伯茨。我可以跟本一起来改编剧本。如果改编到一半时我被召回了部队,那么本也可以收拾残局。

我往迪克斯堡打电话。

他说:“有什么消息吗?”

“我打来就是要告诉你一个新消息,我要你和我一起改编《风流寡妇》。”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说:“我觉得你没喝多呀。”

“我是说真的。我跟这部剧的主演谈过了。他们让我们来改编。”

他无话可说了。

第二天,我去了《风流寡妇》将要上演的剧院。出品该剧的是新歌剧公司,公司的头姚兰达·梅罗伊里奥恩是一位丰满的矮个子女士,说话声音很是尖利。

这部歌剧有着一流的阵容。舞蹈设计由著名的乔治·巴兰切恩担纲,他是本世纪最具分量的舞蹈设计之一。巴兰切恩中等个头,身材健美,就像一位舞蹈演员。他总是一脸和善的笑容,说话时带着轻微的俄国口音。

导演是天才的菲利克斯·布伦塔诺,担任指挥的罗伯特·斯托尔茨同时也是一位出色的作曲家。年轻的首席芭蕾女演员米拉达·穆拉多瓦来自欧洲,她的表现令人赞叹。

我跟巴兰切恩、斯托尔茨、布伦塔诺开会讨论剧本。

导演说:“应该尽可能地现代,又不能失去当时的时代特色。”

巴兰奇恩说:“要搞笑逗趣。”

罗伯特·斯托尔茨的意见则是:“要轻快。”

好,要现代又要有时代特色,搞笑逗趣,轻快。

“没问题。”

我和本商量出了一个合作的模式。他白天都在新泽西的迪克斯堡写那些军训片,所以只能晚上来纽约,我们一起吃晚饭,然后一起工作到凌晨一两点。

我对于百老汇歌剧创作的惧意已经烟消云散。有了本的合作,什么事都变得驾轻就熟起来。他有着超乎想象的创造力,这给了我信心。

第一幕写完之后,我把本子拿去给制片姚兰达·梅罗伊里奥恩看。她看着剧本,而我则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她抬起头,厉声说道:“太差了,非常糟糕。”

我惊呆了,“可我们都是按照……”

她恶狠狠地说道:“你给我弄了个垃圾出来!垃圾!明白了吗?”

“对不起。请您告诉我哪些地方不满意,我和本好重新写过……”

她站起身,怒冲冲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就走了出去。

我最初的想法又回来了。我到底凭什么觉得自己有本事编什么百老汇歌剧呢?

我坐在那里,想着自己面临的灾难,乔治·巴兰切恩和菲利克斯·布伦塔诺走了进来。

“听说你写完第一幕了。”

我沮丧地点了点头,“是的。”

“让我们看看。”

我真是不想给他们看,“好吧。”

他们开始看了起来,我真希望自己当时不在场,在其他任何地方都行。

我听到有人轻笑了一声,是菲利克斯·布伦塔诺。随后又有人大笑起来,这回是乔治·巴兰切恩。随后他们一直都是边看边笑。

他们喜欢这个剧本!

看完后,菲利克斯·布伦塔诺对我说:“太好了,西德尼,就是我们想要的东西。”

乔治·巴兰切恩说:“希望第二幕也这么精彩……”

我已经等不及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本了。

在宾馆的时候,我都会待在电话机旁边,随时等候部队的来电。每次离开宾馆,我也都会给前台留话,告诉他们我的去向。

对于单身人士来说,在纽约你会倍感寂寞。我跟我们的首席芭蕾女演员米拉达·穆拉多瓦之间有过几次随意的谈话,相处得很是愉快。有一个周日,她正好没有排练,我就邀请她共进晚餐,她欣然同意。

我想要给她留个好印象,于是带她去了萨蒂餐厅,这是演艺界人士最爱光顾的一家餐厅。我仍旧穿着制服。

我们一边用餐一边聊起了这部歌剧,她说她非常高兴自己也能参与其中。

用餐结束后我叫侍者埋单。三十五美元,价格很对,唯一不对劲的是我口袋里没有三十五美元。我瞪着账单看了好久。当时可还没有信用卡这种新鲜玩意儿。

米拉达问:“账算错了吗?”

我赶忙回答:“没有。”然后我做出一个决定:“我去去就回。”

我起身走到餐厅门口,老板文森特·萨蒂就站在门口。

“萨蒂先生……”

“嗯?”

这事有点难办。文森特·萨蒂开餐厅可不是为了施舍那些吃白食的。

我紧张地开了口:“我的账单。”

他打量着我。他对吃白食的人再了解不过了。

“账单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问题。我——我只是——我没带——您知道——没带那么多钱。”我不知道米拉达是不是正在看着我,于是赶紧说道:“萨蒂先生,街对面美琪剧院即将开演的一部歌剧就是我编的,不过现在还没真正开演。现在——我——我身上的钱不够——我希望您能相信我,等剧开演了再还您钱。”

他点点头,“当然可以。没问题。而且,请放心,这里随时恭候您的光临。”

我的心境豁然开朗,“太感谢您了。”

“不客气。”他跟我握了握手,手中是一张五十美元的现钞。

我们的制片姚兰达不喜欢我和本写的所有内容。我有种感觉,在看到剧本之前,她的这种厌恶就已经先入为主了。

她总是唠叨:“演出肯定得砸,肯定得砸。”

我只能希望她不要有什么通灵的能力。

乔治·巴兰切恩、菲利克斯·布伦塔诺和罗伯特·斯托尔茨却非常喜欢我和本写的剧本。

排练时,姚兰达在舞台上上蹿下跳,对每一个人呼来喝去,活像只精力过剩的蚱蜢。我们这些专业人士忙都忙不过来,没人理会她那一套。

有天,在排练的间隙,巴兰切恩过来找我:“跟你说件事儿。”

“好。有什么问题吗,乔治?”

“没什么问题。我的朋友文顿·弗里德利正在创作一部新歌剧。他要找一位编剧,我向他推荐了你,他想见见你。”

我感激地说道:“谢谢。我会去见他的。”

巴兰切恩看了看表:“我已经帮你跟他约了一点钟见面。”

同时编两部百老汇歌剧?真是难以置信。

文顿·弗里德利是百老汇最为重要的制片人之一,作品包括《甜姐儿》、《姑娘疯狂》以及另外至少半打热门歌剧。弗里德利是一位讲求实效的制片人,谈话直入主题。

“乔治说你很出色。”

“只是尽己所能而已。”

“我正在筹备一部歌剧,剧名叫《大奖》,剧情是一个女孩为了募款支援前线,拿自己当奖品出售奖券,最后是三个大兵赢得了大奖。”

我说:“听起来很有趣。”

“我已经有了一位编剧,盖伊·博尔顿,不过他是英国人,我想他需要一个美国人跟他合作。你愿意吗?”

“愿意之至。”然后我又说道,“对了,我有一个合作伙伴,本·罗伯茨,他也可以一起来吗?”

弗里德利点点头,“好的。作曲是弗农·杜克和霍华德·迪克塔。”

百老汇两个响当当的人物。

弗里德利问我:“你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马上。”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肯定,心里却犯着嘀咕,自己随时会接到电话,随时要回高级飞行学院报到。

弗里德利又说:“我们的选角工作已经开始了。现在已经定了的有艾伦·乔恩斯和纳内特·法布雷。我带你去看看布景吧。”

我觉得很奇怪,剧本还没写好呢,布景却已经弄好了。弗里德利陪我走到了阿尔文剧院。

舞台上是一栋巨大的南部风格的白色房子,围着一圈木头栅栏。

我疑惑地看着弗里德利,“您不是说这部剧讲的是美国大兵中奖赢到一个女孩……”

弗里德利解释道:“这是上一部剧的布景。那部剧泡汤了,我们决定这部新剧就用原来的布景,这样可以省一大笔钱。”

我暗自琢磨,怎样才能在一栋哥特式的南方大宅里演绎一个现代战争故事呢。

“我们回办公室吧,我想让你见见盖伊。”

盖伊·博尔顿五十多岁,是一位极

富魅力的英国绅士,他跟英国偶像级人物P.G.伍德豪斯合作过多部剧本。

我原来还担心,弗里德利又给他找来个编剧,他会很生气,可盖伊说的却是:“很高兴我们有机会合作。”

我放下心来,我们可以很好地相处。

回到宾馆,我问前台接待有没有给我的留言。他去查看的时候,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没有留言,西德尼先生。”

太好了。还没有哪家高级飞行学院有名额。

我跟本说:“我们要给文顿·弗里德利写一个歌剧。”

本沉默良久,“《风流寡妇》那个剧不要咱们了?”

“不是的,《风流寡妇》和弗里德利的剧一起写。”

“上帝呀,你怎么弄到这个活的?”

“不是我,是乔治·巴兰切恩弄来的。我们要跟英国剧作家盖伊·博尔顿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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