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香冷已经离去。

可这里的战斗,不过才刚刚开始。

见愁这个时候可还不能离开,所以即便是看见了陆香冷的身影,似乎也不能上去给这一位昔日萍水相逢的美人打上一声招呼。

她望了许久,有些出神。

接天台下,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已然炽烈了很久。

“不愧是我崇拜的第一千三百六十七人啊!见愁前辈,见愁前辈――”

他忽然放声大喊起来。

正在出神的见愁,一下听见这声音,有些诧异。

收回目光来,她朝前一看,便见一道瘦削的身影,直接御着一把破刀飞了上来,手里抓着羊皮小簿子和一管破毛笔,满脸的兴奋:“见愁前辈!我可崇拜你了,给签个名,留个神识印记可以不?!”

“……”

不用说了,当初那个追着周承江要签名和神识印记的左流!

在看见他的这一瞬间,见愁有些头大。

台下看热闹的全都傻眼了。

我去,这傻小子是谁啊!

他竟然直接就飞上去了,你知不知道这样是会被崖山大师姐一腿飞开的啊!

一时间,众人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就连见愁自己都在想,要不要直接一脚把人飞开,免得再打一场实在太麻烦。

只是下一刻,让人没想到的一幕就出现了――

满脸兴奋、两眼冒光的左流,眼看着就要落到接天台上了,接天台却猛地弹出一道深红色的光芒来,升起一道全新的屏障,在左流飞过来的瞬间,直接将人一挡!

直直飞来的左流,收势不及,竟然直接一头撞在了屏障上!

“砰!”

一声闷响。

左流整个人毫无防备地撞了满眼的金星,直接倒飞了出去,砸回了地面上!

他整个人头晕目眩,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将挂在腰间的道鉴一拉,上面还有六道亮着的格子,代表自己还有六个进入接天台的机会,怎么会进不去?

目睹了这一幕的修士们,也都忽然露出了惊奇的目光。

明明有道鉴,却发生了这种情况,怎么可能?

难道,这里面还有隐藏的规则?

一时之间,有人不很信邪,当下便有一个虬髯大汉朗声道:“鄙人也还有十次机会,第一战便是败给见愁仙子也是荣幸,且让我来一试!”

话音落地,这虬髯大汉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也飞了起来,眼看着就要接近接天台。

见愁方才也没想到,接天台竟然会自动弹开来人,一时也想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道理,也就没有动手,静静注视着那虬髯大汉。

方才接天台弹射出的一道红光已经开始渐渐消散,只有薄薄的一层。

虬髯大汉开始慢慢接近,也没见红光有什么反应。

他一下有些狐疑起来。

见愁也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然而,就在他心放下来一半,就要准备落下的时候,距离接天台刚好十丈!

“嗡!”

灵气震荡,虚空之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落在虬髯大汉耳中,却好似一声惊雷!

一道红光,刹那间弹射而出,就在他眼前!

明明有所准备,可虬髯大汉还是来不及反应,被这忽然出现的屏障,撞了正着,整个人也朝着半空之中倒飞出去,足足翻了好几个跟头才停下来!

“这是!”

他一下睁大了眼睛。

下方无数人也都诧异至极。

方才左流上去的时候,太过突然,众人也没注意到。

可等到虬髯大汉上去的时候,大家一直都在注视,所以看得格外清楚:一旦接近到十丈这个位置,接天台上便会自动发出一道屏障,将来人挡在接天台外面。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见愁的这一座接天台,竟然不接纳别的挑战者了?

这一个猜测可着实不得了。

下面一下就炸了锅,纷纷交头接耳地讨论了起来。

四座接天台合为一座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自动排斥外来的挑战者,难道这一位崖山见愁要凭借这一座接天台直接过了这一关不成?

规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昆吾都没人出来解释一下吗?”

“怎么都不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啊?”

“太让人着急了,这规则简直有病吧?”

“嘘,你他娘的不要命啦?”

“怎么了?”

“这一届的规则是扶道长老设的,你还是赶紧闭嘴吧,老子可不想哪天帮你收尸!”

“啊……”

“难怪这么坑了……”

……

一层又一层的议论声,简直让整个山脚下陷入一片沸腾之中。

站在高处的见愁,却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呃……

好像一不小心就成为了诸多修士之中最特殊的一个。

最大最高的接天台,现在还自动排斥外来人的进入,真是奇怪了。

扶道山人本性坑爹,故意隐藏一些规则不说是正常的。

如果见她一脚干掉三个对手,并了四座接天台,在规则之中,那么其他人在拥有接天台的情况下,干掉了别的接天台上的对手,是不是会产生同样的效果?

那由若干接天台拼成的一座大接天台,是不是都能自动排斥新对手的挑战?

或者说……

只是他们如今的挑战资格不够呢?

全是谜团。

见愁约略地知道自己此刻可能已经处于一个绝对安全的时期,干脆就原地盘坐了下来,两手掐了手诀,缓缓沉落下来,放在膝头上,打开眉心祖窍,开始吸收来自四面八方的灵气,补充掉之前的消耗。

只是这一次修炼,见愁并非将全部心神都沉入其中,而是分出了一部分,注视着外界的情况。一则是想知道昆吾的长老或者扶道山人,会不会出来公布新规则的情况,二则是防止有对手上来而自己沉入修炼之中一无所知,输得冤枉。

与见愁一般,其余接天台上的修士,也是面面相觑,只以为昆吾迟早会来给一个解释。

谁想到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也没一个主事长老出来说话。

这时候,大家内心的想法一般无二:这小会也是坑得没谁了!

“看来,一qiē都要慢慢来研究了啊……有趣……”

一声喟叹,在四溢的馥郁花香之中慢慢地浸透了开来。

花台之上仰卧的那名慵懒的长发男子,将狭长的眼睛眯起来,隐隐精光闪烁其中。

“公子?”

其中一名侍女微微躬身行礼,声音甜美而清脆,似乎想询问自家主人的想法。

没想到,一只美玉一样白皙又修长的手掌抬了起来,阻断了她的言语。

男子缓缓地从花台上起来,长身而立。

衣袍上绣满的一片繁花灿烂绽放,空气中那种馥郁的芳香,终于浓重了起来。

他另一只手手指之间,夹着一朵娇嫩的兰花,如同美人垂下的面颊,染着一丝微红,可爱至极。

“名花当赠美人,可惜美人在云端……”

将兰花凑近,在鼻前轻嗅,这慵懒男人将悠远的目光,投向了高高悬在一百二十丈虚空之上的接天台。

大大的一片阴影投落在了他的眼底,仿佛点燃了什么。

“一个人在这么高的位置,肯定很冷吧?看来,本公子应该去温暖一下美人的心了。”

说着,他唇角轻勾,站在堆满了香花的花台上,赤着足,朝前迈出一步!

一步,三百丈!

那一道带着浓重花香的身影,霎时跨越了这三百丈虚空,出现在了东面第一座接天台上。

赤着的双足,被遮掩在宽松的长袍衣袂之下,依旧悬浮在地面上,不沾染半点尘埃。

接天台上的修士微微一怔,还没反应过来。

满身绣着鲜花的男人,朝着他微微一笑:“在下五夷宗弟子,尊驾可唤我如花公子,如今想借尊驾的接天台去上面陪伴美人。**一刻,千金不止,不知尊驾可否行个方便?”

“……”

傻眼。

这他娘哪里来的智障?

站在对面的修士简直为这无耻的言论所震惊,所以几乎都忽略了方才这男人的自报家门,下意识就轻蔑地笑了一声:“你说借我就借,我的脸往哪里放?”

“脸?”

自称“如花公子”的男修,似乎迷惑了片刻,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最后,他朝着这修士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脸么,当然是扔地上了。”

“什么?!”

那修士一怔,头皮瞬间发麻!

呼!

眼前忽然一片繁花璀璨,竟然是一片宽阔的大袖甩了过来!

这一刻,他竟然生出一种人如小舟行于大海怒浪间的无力之感!

“砰!”

毫无反抗之力!

这修士直接被这一袖子甩翻下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脸着地!

“噗!”

一口鲜血吐出。

这修士好不容易翻身过来,颤颤地抬手来,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知道自己错过什么了!

他骇然的目光之中多了一丝了然――

“如、如花……”

一人台手札,排名第三!

五夷宗,如花公子!

轰……

周围的人群,顿时一片炸响。

议论声铺天盖地响了起来。

早传言说五夷宗如花公子乃是五夷宗近年来不世出的奇葩,原以为只是夸张的言语,没想到果真名不虚传!

还在修炼之中的见愁,眉梢微微一挑,也睁开了眼睛。

五夷宗,如花公子?

目光落在下方那一道堪称艳丽的身影上,看似随意的站姿,看似艳丽的外表,内里,却似乎藏着无边的强大。名列前三,岂是庸人?

虽则……

这一身打扮,着实奇怪了一些。

见愁眼底露出了几分忌惮来。

下方,如花公子仿佛很满意自己出手造成的效果。

不过他也不是很在意。

这才第一座接天台呢……

验证的时候到了。

他侧头过去,看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东面第二座接天台,上面站着的是一名女修。

如花公子微微一笑,说辞几乎不变:“这位仙子,不知你的接天台借还是不借?”

一听此言,那女修顿时面如土色,身子颤个不停。

上方见愁见状,心底不由得微微一叹。

如花公子……

瞧这模样,只怕还真是黑风洞中那如花公子。

不过方才他出手太快,对手太不堪一击,倒只看见了他实力的可怕,还未见到什么具体的本事。

不知,这一次又如何?

见愁不由得关注了起来。

一下又有一个排名前十的人物出手,还是如此奇葩,如此嚣张,着实叫人大开了眼界。

昆吾山脚下,越发沸腾起来。

只是下方的喧嚣,却没有一丝一毫传到了高高在上的诸天大殿上。

横虚真人站在那周天星辰盘前,等待着。

殿上响起了脚步声,不一时就到了近前。

“咳咳。”

两声咳嗽,带着一种奇怪的心虚。

扶道山人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那什么……横虚老怪,你找山人我可是有什么要事相商?”

横虚真人看着那在周天星辰盘上漫无目的游走着的水银色光芒,听见声音,终于转过了身来,看见了手里拿着鸡腿,眼神却东晃西晃的扶道山人。

一时之间,他目光深沉了几分,却暂时没说话。

是他叫吴端请扶道上来的,如今却沉默着不放半个屁。

扶道山人瞅了半天,有些着急起来:“你不是有事吗?娘的,怎么不说话?你不说话,我可要下去看热闹了啊!”

“方才你那得意弟子的一战……”

横虚真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一片怪异的平静。

“好了好了,老子早该知道你是这么个小心眼的人!”

扶道山人一听他起的这个话头,顿时头大如斗。

与其让横虚在这里拐弯抹角地说,他心想还不如自己直接认了,索性道:“不就是弄坏了你昆吾的花花草草吗?至于这么抠门吗?你们昆吾好歹也是成千上万年的大派了,又不像是我崖山人丁稀薄穷得叮当响……”

横虚真人依旧只看着他,没说话。

扶道山人一看,头皮发麻,连忙摆手道:“好了好了,山人我不就开个玩笑吗?咱们崖山有钱是有钱,一个武库当半个中域,但你要用这个理由宰我们,我跟你说,就算是山人我看在咱俩的交情上让你宰了,郑邀那王八蛋也不同意啊!他现在可是崖山掌门,那叫一个威风了。所以赔钱这种事,你得找他去谈……”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

扶道山人东拉西扯,就一个意思:反正老子没钱,就算崖山有钱,那也是郑邀做主的事情,要怪别怪老子!

“扶道。”

横虚真人站在原地,没有动一步,只淡淡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扶道山人叹一口气,头大如斗:“说吧,赔多少?”

“翻天印是怎么回事?”

“……”

一瞬间,扶道山人所有的动作都凝固住了。

翻天印。

这三个字从横虚真人的口中出来,真有一种惊雷之感。

他僵硬地抬起了头,目光落在这一位当了昆吾六百年首座的人身上,依旧是死板,严sù,冷刻,带着一种昆吾天生的规则。

横虚真人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两年之前,青峰庵隐界有异动惊天,十九洲大能修士无不注目,却无一人能得那道印真谛。若他没记错,留给扶道的风信,正在青峰庵后山被打开。

所以……

“道印出世之时,你和你的徒弟都在,她还因此机缘巧合,又借天虚之体之利,修成道印,虽威力不足,却也声势骇人。可在今日之前,我横虚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

四个字,代表着很多东西。

扶道山人没有说话。

横虚真人面容平静:“问心之后便是修心,你的修为却节节倒退,又故意隐瞒你座下弟子翻天道印之事,浑然不顾我十九洲诸多宗门在青峰庵隐界之事上的盟约。纵使崖山乃中域、乃十九洲人人敬仰之宗门,又有极域……”

“又如何?”

扶道山人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横虚真人停下,不再言语,只是用那平静之中带着莫测的目光,注视着他。

此刻的扶道山人,脸上亦没有什么表情。

“世上只我徒儿一人有天虚之体,他人觊觎亦是无用。十九洲若谁人对山人做法有异议,尽可来我崖山拔剑!”

尽可来我崖山拔剑!

何等猖狂?

横虚真人想起南北两域,沉默良久,终究道:“当年之事,你依旧耿耿于怀。”

“哈哈哈……”

扶道山人陡然大笑了起来,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样。

他摇着头,难以抑制这从心底生出的荒谬之感,只将鸡腿拔了出来,另一手拍了拍横虚的肩膀。

“六百年了,六百年了!”

“哈哈哈,横虚啊横虚,这六百年你都在担惊受怕之中度过不成?”

“山人我岂是那般小气之辈?不过区区千条人命,我崖山怎会与你昆吾斤斤计较!哈哈哈,不怕,不怕……”

不过区区千条人命,我崖山怎会与你昆吾斤斤计较!

一句话,震荡云霄。

大笑声中,扶道山人收回了自己的手掌,身影渐渐运去。

于是,这高得寒冷的诸天大殿爽,只剩下横虚真人一个,站在原地。

灿烂的光芒,从无边的天际投射而来,将他的身影笼罩在一片的光晕里,只有一道模糊的影子,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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