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早已妖魔绝迹。

这是在场的所有修士都知道的一件事。

妖与魔都来自凡人。求生不择手段者堕落为魔;心怀异见、不甘奉神者变形为妖。

于是百年前天庭树起新世界,让凡人从此沦为无用之物,被屠杀、圈养,灭绝了百分之九十。

而极少数存世的妖魔如百年前的青鱼妖、针妖、鹏妖等妖怪和迷踪之野里的吞噬魔,也早就在新世界的头几年被神祗集天下修士之力绞杀殆尽。

到二十年前,被一代代圈养的凡人里连活下来的百分之十都智力退化了一代,形如畜生。

天庭测试中发现形如畜生的凡人即便遭到虐待惨死,也不会堕落成魔,更不可能产生妖。

即使被驯养的畜生偶尔吃痛会撕咬主人,但灭绝这群只知撕咬的“大畜生”,也只不过在天庭诸神一念之间。

而人间一片空城,唯有少数修士替众神操纵着自动运转的新世界,隆隆机械与日月星辰同声,生产出海量物资供奉越来越庞大的天庭神祗。

只要人间无人,何愁世上有妖?又有财富源源不断供应而来,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当年众神弹冠而庆,祂们自认永世为神的谋算大获成功。

因此听到修士们说是“妖”闯入金山寺,炸毁了总控室,难怪代替天庭下来问责的小神十分愤怒,认定他们是在推卸责任。

各部的负责人唯有苦笑:“上神,不是我们照管不周推卸责任,闯入寺内的那个,确实是妖。而且是百年前的青鱼妖。”

“是啊,我们那么多修士,从上到下都有人看见了,看见它妖气四溢,看见它体无灵气却能使用法术。这都是妖的特征啊。总不能是我们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都看错了罢?”

修士们异口同声,小神叫了几个下级修士过来,他们果然也说看到了妖。

百年前死得尸骨无存的妖今朝重生?

这也太过荒唐!

但金山寺上下声口如一,祂不由将信将疑:“人协部的修士呢?你们不是说去追那个青影了?”

一直沉默的黑衣修士应声回道:“禀告上神,属下无能,那妖怪速度奇快,我们追了一路,最后还是追丢了。”

“不过,我们看得清楚,那个青影确实是妖。”

人协部修士很多人的来历都跟天庭的神祗相关,甚至有些人协部的修士就是落魄神嗣的子孙。

这个部门也一直被金山寺中上下所厌,不太可能跟其他部门串通。但人协部的首领也咬死说那是妖怪。

难道曾经绝迹百年的妖并没有死绝,而是藏在某处休养生息?今天再现人间?

这下,小神终于也动摇了,倒吸一口冷气:“嘶这”

这不算小事,哪怕只是有可能,祂也得赶快回禀天庭。

赶快把剩下的事处理了,即可转回九重!

祂匆匆问道:“尔等速将总控室重启,修缮世界,要立即继续生产物资。天庭是一刻耽误不得的。一定快些。”

如今天庭神子神孙何等庞大,已经将九重天变成八十一重了,将天都压到了这个位置。现在少供应天庭一日,那就得有不少神祗要闹起来,甚至要饿肚皮。

“对了,这次新世界运转的突然中断,造成的损失,你们要记得做账往上报,多报三成。”小神临行前卷了如山物资,轻描淡写嘱咐下最后一句话。

原本损失的一成物资转眼就增成了三成。

修士们头也不抬地恭送祂:“属下晓得。”

卷了比损失还多两倍物资的小神满意离去。

祂丝毫不心虚。

这都是惯例的了,如果不是为了这一手,谁愿意辛辛苦苦下凡干活呢?

等来问责的神祗离去,高阶修士们互相看了一眼,室内气氛微妙:“火德君,在总控室被炸的时候,你在哪里啊?”

火德君笑道:“我在调配日浆,准备修缮午日,从没出过密室门。”反问:“水阴君,您又在哪里呢?”

“水冷室的蛟龙出逃,我带着部下去追捕蛟龙了。很多人都看到了。”水阴君是个年轻女子,四两拨千斤:“倒是木童,你的副手,怎么今日没来赴会?”

木童貌如个子,个子不高:“我的副手去调配人手修缮各大城池的自动农场。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他是我孪生弟弟,难道你们要将他来疑?倒不如问一问人协部,配了这么新型的坐骑法宝,这么多人一齐出动,怎么连个妖都没追上?”

黑衣修士懒得理他们:“嗤,那你们倒是自己去追追看?都说了是妖所为,你们还互相猜忌构陷,实属无聊。”便拂袖而走。

等和上庭神祗关系最近的黑衣修士率先一走,其他修士互相看了一眼,假笑着各找借口离去:“我的日浆还没有调配成功,各位,我先走一步。”

“我还要去处理出逃的蛟龙,手动冷却星星。”

“自动农场的植物生长数据需要调配。”

很快就散光了人。

火德君返回日部的路上,日部的修士听到他嘱咐:“新世界替换下来的旧日浆、旧太阳,先不要销毁,放进仓库去。”

“是。”

赤发红目的火德君没有飞,而是一步步往回走。

路上,他见到金山寺中混乱一片,因为总控室尚未被修缮,新世界的运转尚未开始,大量修士都在抢修,修士们比往日还忙碌,但不知道为什么,寺内却反而弥漫着一股生机勃勃的气氛。

坐在门上的修士,和同伴们一边修着手里的星星,数着天的层数。

坐在难得可以休息的凤凰旁边的女修,微笑着为它梳理羽毛,呢喃着什么许诺。

站在输送太阳的轨道上的低阶修士们你一声,我一声,互相传递快乐的眼神,敲着轨道,将它敲出了韵律,此起彼伏地低唱:“手捧金线铸日月,监察四季理星辰”

连以往出现就叫人不愉快的黑衣修士们只是喝着茶,对眼前逾矩的一切视而不见。

火德君抚摸袖中乾坤,摸到了一袭青衣和小旦面具。

水阴君返回月部,脚步却越走越轻快,到了月室,却看见月部女修竟齐齐在起舞。

舞动皎皎长袖,一舞搅起三十月相在袖间来去浮动,素光满室涌动,光中浮白练。

素光浮动,皎皎纱衣翩然舞,姮娥且吟歌:“垒起天阙九九重,堆起地宫九九城”

看见水阴君归来,她们不但不停舞,反而伸手邀请她一起加入。

水阴君欣然接受,取了儒服变做月裳,加入了姮娥们的舞中。

木童刚返四季室,就看见春童正跟冬女在玩耍。

冬女取了积攒的纸花一抛,纸花霎时边做飞雪,雪中结飞轮,银光闪闪。

春童将样式新奇的植物剪纸丢下,室内忽然成花园,万千不同时、不同季的奇葩仙草竞相在雪中开放,从百花里凝出了蜜,只是这蜜幽绿可怖。

冬女捧起飞轮:“九九重与九九城,哪处不是我等造?”

春童取了绿蜜:“一年百日无闲暇,世上千般皆无份。”

木童便叫他们:“凝飞轮,要锋利;取绿蜜,要浓郁。还有,弟说麻衣染血已损坏,叫春童与他取新麻。”

听得满寺动静,因为身有神血,大部分到这个岁数依旧容貌青春的黑衣修士们互相看了一眼,面上俱是迟疑,不知道该不该动作。

有人刚站了起来,正在喝茶的人协部首领放下茶盏:“站起来做什么?坐下。”

“可是,首领”

“可是什么?我记得你本是门神后裔子孙,只短短十年,就沦落到了第八十一层,最后险些被贬下凡,靠努力修行,才好不容易成为了修士。”

“还有你。你的父亲我记得沦为修士后,最后是被送进焚化炉惨死的吧?你还记得他生前的音容相貌吗?”

人协部首领将他们挨个指点了一遍。

最后,貌如少年的首领冷笑道:“说什么祖与宗,最顶层的天帝可还记得自己的后人有多少?道什么永世为神,九重天上可曾在笙歌艳舞中想起过自己苦苦挣扎,最后沦为低阶修士,进了焚化炉的子孙?”

“都坐下!要记得,我们现在都是人。”

“说什么人间若无人,世上就无妖。”

“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愤怒还是该庆幸这帮蠢蛋一直把我们当可以随意抛弃的工具太久,已经忘了一个最基本的事实。”

“只可惜,我们修得长生还是人,人若不甘便为妖。”

“是他们逼我们的。”

他抚了抚自己袖中的手腕,手腕上发青发瘪,那不是人的肌肤,而是妖的。

他抛出一张鬼面:“还有,这是谁落下的?动作利落点,收好自己的面具。如果没有面具遮掩,来巡查的那家伙眼睛可不瞎,早就认出你身上的妖气了。”

来巡查的小神坐上向九天飞去的凤驾鸾车,正美滋滋地数着到手的物资。

忽然,他心头一动,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继承了先辈千里眼的他低头看向金山寺。

金山寺内还是老样子。

依旧是一群低贱修士在飞来飞去,忙来忙去,在修缮这受损的新世界。他们仍然诚惶诚恐地工作着,生怕被淘汰去回收站。

见没有异状,他笑自己多想。

有妖能潜伏百年确实可怕。回报肯定是要报上去的。

不过毕竟也只是一个妖嘛,一两只妖,法力再高强,以新世界日月星辰都可为武器的体系,这些理庶务的下等人难道还弄不死几只妖?

天庭百年前早就将大难彻底扼杀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新世界后无妖乱。

神祗驾着鸾车消失在了天际,再也不看蒙在晨光中,如蒙了一层久违的乳白色光华的低贱人间。w,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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