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把自己的过去告诉了众妖。

她是众妖里最晚一个化妖的,但因此,她亲眼看到了白素贞之死。

听完她讲的,妖怪们都愣住了。

鹏妖情绪波动最厉害,整个人都不敢置信,失声:“怎么会这样?!”抓住小青的肩膀:“青娘子,你说的是真的吗!?”

小青被他抓得吃痛:“千真万确。”

闻言鹏妖失魂落魄,忽然双翅掩面,恸哭不已。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因何如此。

“鹏哥,你怎么了?”服妖问。

鹏妖抬起首,他原型本是老文士,十分老成,此时却泪涟涟,泪水打湿了面部羽毛:“你们只知道我生前是个当官的。可知我生前姓甚名谁?”

“我生前姓王,单名一个鹏字。先在姑苏为县令,因为上奏请求开宝库接济灾民,后又擅开粮仓济民而被朝廷所贬。被押解上京前受了白娘子一身夹宝衣,因白娘子一身夹宝衣,押解途中,我倒是没怎么受罪,但毕竟年纪已不小,书生文弱,不及上京,已经病骨支离。听闻朝廷快马加鞭将我赦免,还‘开恩’命我牵任钱塘,到钱塘为令。我对朝廷已心灰意冷,更不愿再为神治人,兼之命不久矣,于是就拒了皇恩,最后以布衣之身死在江湖船舶之上。平生唯一遗憾,便是未能报答白娘子临行好意。”

“但等我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身躯焦黑一片,似遭雷劈,躺在临安郊外的一处乱坟岗上,周身生出羽毛,已然是一妖怪。”

“我虽为妖,却不知道自己身后事。如今听了青娘子一番话,才知我死在江湖中后,竟被不知甚么东西附了身,冒充我去钱塘赴任,眼睁睁看着恩人身首异处而不知。”

“这叫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鹏妖掩面长叹,老泪纵横。

小青听他说来,不由大吃一惊,都顾不得伤心了:“你你就是他们说的王县令?如果是这样,那附体于你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是妖?”

鹏妖含恨:“绝对不可能是妖。妖身无灵气,只有附身活人才能遮掩无灵气的异状而进城。可我当时早已病故,那东西能操纵一个死人去冒充活人,还能遮掩进城,而无修士、神祗察觉,它必然自带灵气。”

小青陷入了沉思:“我听说白姐姐又出现在杭州,她与许宣的故事传为佳话,又怀了身孕。纵使是白姐姐复生,可一来她是妖,妖类无法生人子。二来许宣那厮负心薄幸至极,我接触白姐姐时候不长,却也知道她是刚烈之人,怎会与许宣这种王八蛋破镜重圆?”

“我心中因有疑虑,又不知道这个白娘子到底是不是恩人白素贞。所以上,隐瞒实情,与各位一起来到杭州城。各位为贺喜,我却为的是一探究竟。”

“这个白娘子果然不是白素贞,她明明是妖身,体内却有不俗灵气。鹏哥,你肉身已死,却偏偏有自携灵气的存在附了你身,去达成自己的某个目的。”

“附身死人与妖怪,为其注入灵气,遮蔽天机,以混迹人间。这等手段,分明一模一样。”

“鹏哥,只怕是这个冒充白娘子的,跟当初附体于你的,是同一类人。或许彼此之间还有什么联系。”

群妖听说,服妖道:“这天上地下,神人妖魔。唯有神与人的体内存有灵气。妖、魔体内都无法储存灵气,吞噬怪毫无灵智,我们妖怪也不可能。神在天外我不知道,但人当中,凡人、修士俱能储存灵气,只是凡人几乎操纵不了灵气,而修士经过修炼,能够操纵灵气。难道这是修士所为?”

“不,不太可能。”鹏妖也反应过来了,否认了服妖的说法:“我当年在朝中为官,也算对修士有一些了解。他们虽然能够操纵灵气,到底还是肉身凡胎,血肉之躯,是厉害些的凡人。没有这种奇诡的附体手段。”

“可是鹏哥,你当年毕竟也只是朝廷底层官员,能接触到的修士不多。说不定那些厉害的修士里,就有会这种法术的呢?”

“这确实也说不定。”鹏妖被这么一说,也不敢肯定了。

“更诡异的是,明明当日城门悬尸整七日,杭州一带,到处流传‘蛇妖白娘子盗库银’的故事。现在钱塘中,居然人人都像忘了这件事,连许宣他们都一点不记得了。”

“这件事处处古怪。但既然我已经确定了她不是白姐姐。那我要留下来,探探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侵占白姐姐的躯壳。白姐姐对我有恩德,我不能放任她的躯体被不知道来历的东西侵占利用。”小青道:“至于各位是走是留,小青不强求。”

群妖对视一眼。

针织夫人沉默了片刻:“我本是姑苏城中一绣娘,因不肯在绣坊中排除异己,也不肯将绣法教给踩高捧低、心术不正的徒弟,而被逆徒陷害。她跟坊中眼馋我绣法的歹人勾结,引诱我那不孝子染上赌瘾,又为满足赌瘾而借了一屁股的高利贷。为了偿还赌债,不孝子偷了我的绣法泄露出去,从高利贷到我那徒弟手中都拿了一份。

徒弟又假意讨好,害我中毒瞎了双眼。坊中歹人又找来地痞袭击我,打折了我一双手。绣坊无情无义,见我已经无用,便将我驱逐。

我生无可恋,幸逢白娘子赠我一袋珠宝。我本想拿珠宝,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伺机报答白娘子。谁知那不孝子抢了我的珠宝,又去赌博,最后输得一干二净,为逃债,将老娘撇下,自己一个人跑了。我眼瞎手残脚瘸,家徒四壁,最后活活饿死家中。

死后一腔怨气不散,我血染绣衣,血化红线,用旧了的针具充作手脚,化妖再世。”

“如今世道,恶神在上、恶人在下。反而像白娘子这样善良的人,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无论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公义,我都愿意在钱塘冒险潜伏,襄助青娘子。”

服妖卷起系中身躯的那根洗得发白的腰带:

“我生前的南戏班中的一小旦。我和妹妹小时候因容貌姣好,被拐子拐卖到外地,从此永诀父母,颠沛流离。辗转之中,我被戏班子买走了,妹妹不知流落何方。我在戏班中忍打忍骂,一面苦练技艺,一面跟着南戏班子四方卖艺,打听妹妹消息。后来,我无意中得知,妹妹被那个钱塘的人贩子转卖到了苏州一王侯府邸中为婢。我怂恿班主到苏州卖唱,天赐良机,那王府开宴,要请杂耍戏班,我得以登上王府门,去打听妹妹的下落。

谁知我进了王府,才知道我妹妹十一二岁时,就被王府中有恶癖的公子哥给买进去当了婢妾,先是被虐待玩弄至奄奄一息,又被嫉恨她容貌的主母,将重病中的她抛之郊野,最后那公子哥想起她时,她、她已经被野狗吃光了。我知道之后,实在难耐苦恨滔天!为此趁当日戏班子登台表演之际,在那公子哥的屋子放了一把火,要将这畜生和他的贼婆娘为我妹妹偿命。

不意放火时被王府家院察觉,我从火海中□□逃生,烧坏了脸,躺在街边等死。白娘子看见了我,人人嫌恶我外形可怖,唯有她下马扶我,送我就医,还赠给我一根缝着金银的腰带,劝我打起生机,重返家乡寻找父母。

只是,后来,我还是被王府的人找到了。他们将我千刀万剐,连骨头都烧成了灰,挫骨扬灰。我恍恍惚惚中,一味不甘蕴藏于胸,虽无身躯,却借着沾染了我多年气息的戏服得以重生为妖。”

服妖音色清亮,情感却十分坚毅:“我流落四方,平生见的坏人多,受的恩义少。唯有白娘子对我伸出过援手。哪怕再被挫骨扬灰一次,为报答她的恩情,我也再所不惜。我愿意留在城中,襄助青娘子。”

鹏妖则长叹一声:“我曾经不惜官爵名录,开仓济民;也曾经审理冤假错案,拨乱反正。但半生为民,等朝廷降罪,官差押我出苏州府,却无一个人感念我半丝恩情。反倒是我曾随口一帮的白娘子,却耗了大半积蓄,只为报答我一念之恩。为公道,为正义,如果今日我不报此恩,怎对得起天公地道平生良心?我愿意留在城中,襄助青娘子。”

鬼婆说:“我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也没有什么曲折身世,从前也没有见过白娘子。只是那年杭州闹了灾荒,我全村人都饿死了。我带着二狗跟着流民队伍,一路逃荒到姑苏。白娘子还在清河坊时,不忍心看见流民在城外饿死,曾经连续七日施粥四方。我们领到过两碗粥。两碗粥,曾活我祖孙两条命。虽然次年杭州再闹饥荒时,我们还是没熬过来,饿死城外。但心中仍记挂白娘子施粥之恩。我们两个没什么能力,但也愿意留在城中,至少为恩人做点事。”

小饿鬼说:“青姐,你别看我年纪小,我当妖,最最早。我认识好多藏在迷踪之野深处的小妖怪,如果有必要,可以叫他们一起来帮忙。”

妖怪们竟然没一个提出离开,全都表示愿意留下来,帮小青一起探明白娘子的异常。

小青又看向资深者们:“王兄、张娘子,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资深者们刚从白素贞第一次盗官银的剧情点回来,又从文本层一路走来,其实远比妖怪们更清楚白素贞是怎么死的,至少,他们知道白娘子身躯中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妖怪们在自叙身世时,他们就在四维眼镜里商议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

陈薇叹了口气:【怪不得在文本层里,妖怪们一个个千方百计,要杀‘白娘子’和许宣。这个文本中的剧情世界,真是暗无天日。从剧情层目前揭露的事情来看,妖怪们反倒是好人。我们要不要帮他们?】

陶术道:【目前我们不知道内核层的钥匙是什么、在哪里。也不知道剧情层的‘白娘子’、许宣如果死了,会不会出现跟文本层一样的情况,或者更加糟糕。我建议我们最好先不要偏离文本层的路线,不要轻举妄动。】

【但我们可以先跟着妖怪们行动,进一步查明剧情真相,再做决断。这个文本是白蛇传,‘白娘子’、许宣、法海、小青等人肯定是主要角色。如果内核层的钥匙藏在剧情某处,也必定跟他们有关。探明真相后,无论是怎么做,都对我们找钥匙有帮助。】

褚星奇摸摸下巴:【赞同。如果还跟文本层一样,要‘白娘子’成仙才能找到钥匙进入内核层,我们跟着他们行动,更可以见机行事嘛!而且这一次是妖怪们在明,我们在暗,我们可以借机进一步了解他们的手段和藏身的办法,一旦爆发冲突,我们阻止他们也能比文本层轻松。我可不想再刷九十几次的‘怪’。】

张玉没怎么说话,从来到这个剧情层后,她就不怎么舒服,除了必要的行动外,一直在克制自己的特质。

王勇道:【既然大家的意见都统一,那么,我们就跟着妖怪们行动。见机行事。】

小青问来时,王勇便道:“白娘子也曾对我们有恩。我们也曾受过她施粥的恩。而且我们是凡人,更易于在城中隐藏。这样吧,我们也跟着诸位一起行动,应该能帮得到各位。”

这样就没一个人说要离开了,小青十分高兴,对他们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们!好,我们就暂时藏身在钱塘,探一探这个‘白娘子’的真身来历,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说着,她摇身一变,变了些许容貌,变成个灵动的青衣丫鬟模样:“我对此事谋划已久,曾潜入姑苏打听了不少事。早已有了个潜伏在她身边试探的法子。你们找个地方隐蔽起来,待我成功,就通知大家。”

“那位秦捕快说把贺礼放在后院,可是后院中哪有贺礼?”

许宣陪着白娘子到了后院,伸头一看,只看见花花草草,石桌石凳,哪有什么贺礼?不由十分纳罕。

“贺礼在这里。”

他话音刚落,只听见一个脆生生、笑盈盈的女声。

许宣、白娘子抬头看去,看到后院墙头,竟坐着一个俏丽灵动的青衣少女,年不过十四五岁,两颊嫩生生的,一手攀着垂在墙头的柳枝,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尖,笑盈盈道:“我不就是‘贺礼’吗?”

许宣吓了一跳:“小娘子,你是谁?怎么擅长我家后院?”

青衣少女从墙头跳了下来,轻盈若惊鸿,笑道:“你当然不认得我。但是白娘子,您怎么也不认得我啦?”

“我是你昔日的侍女,小青啊。”w,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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