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阴沉天地间,狂风骤起，黑云沉沉压下，仿佛天要合地,天地间只剩一丝空隙。

鹏鸟展翅而飞，迅如流星，在这狭窄的天地间拼命奔逃。

但那布满天空的腐臭黑云却乘着狂风，紧追不舍,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遍布天空的这方庞大黑云，倘若仔细一看,就能辨认出是由无数个体的畸形黑气团组成。

“不知不觉当中，迷踪原野上竟然有了这么多吞噬者？”鹏鸟厚重的羽毛挡去了急速飞行中刮面迷眼的风,众人伏在鹏鸟背上，将身后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看到铺天盖地、咆哮荒原的吞噬者黑云,即使是经常往来迷踪原野的妖怪们也不由惊心。

小青恨道：“若不是那起子神仙不做好事,哪有这么多的凡人堕落为吞噬者？我们又何须在此逃命？”

鹏妖已经将自己的速度发挥到了最快,但驾驭狂风的黑云仍越追越近。“嗷——”他惨叫一声,尾羽在沾到吞噬者的一霎被腐蚀了,飞得踉跄一下。

抓住这个机会，长了千百万只眼珠子的黑云向他们裹来，每一只面目狰狞可怖的吞噬者们都清晰可见。

紧急之中,一个清脆的女声叫道：“乾坤圈！”

忽地,以某个点为中心,散开漫天金光,荡邪之气化作金云,对冲撞向黑云。

黑云被撞散了。

鹏妖抓住机会，猛拍翅膀，重新从黑云的包围圈里冲了出去。

就在他冲出包围圈之后,那本来被乾坤圈所化的荡邪之气冲散的黑云，竟然又飞快地合拢，重新凝聚，再度追了上来！

张玉凝眉，正要再度驱使荡邪之气，小青却拦住了她：“没用的，不要白费力气。吞噬者是些很特殊的存在。它单个出现时，只要我们够警惕，即使是二狗也能消灭它。但是随着吞噬者数量多到一个程度，大量聚集之后，它们会变得非常可怕，无论是谁，顶多只能打散它们，但很快它们又会重新凝聚。”

张玉又试了几次，果然，无论乾坤圈怎么冲散它们，这团由吞噬者组成的黑云散复聚，分又合，始终追着鹏妖。

甚至于，金云与黑云冲撞的动静太大，引来了密宗原野上更多吞噬者的注意。它们不断从四方汇来，加入黑云，让黑云的体积更加庞大。

此后，其他资深者也陆续出手尝试击退黑云，但如小青所说，这些黑云始终无法被真正集散。

看着始终缀在鹏妖屁股后面的黑云，王勇道：“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对付它们？”

“吞噬者一旦聚集起来，破坏力极大，如洪水，走到哪里冲到哪里。”小青道：“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找到可以对付它们的办法。但我们可以等。”

“等？”

小青点点头：“我们到天柱下，那里吞噬者不敢靠近。我们就在天柱下等着，吞噬者的习性就是一刻不停地吞噬生灵，聚集在一起后，它们吞噬的本能会被加倍放大。一旦无法吃掉我们，它们难耐饥饿，会开始内讧，彼此吞噬，最终散掉。”

这时，他们脚下的鹏妖叫起来，声音里带了激动：“大家伙快看，天柱就要到了！”

迷踪原野深处，竟伫立一庞大的石柱，它横向广阔，竖向则高耸入云，逐渐消失在云气之中，遥遥看去，根本看不到其尽头。

鹏妖激动之下，使出吃奶的力气，双翅奋力挥动，速度更快了几分，冲往石柱。

快要撞上石柱之时，它一个旋身，以高超的飞行技巧安然落地。

众人从鹏妖身上下来，鹏妖恢复了鸟首人身的体型，累得当即瘫倒在地。

而本来紧紧缀在鹏妖尾巴后的那一大团的黑云在看到他们落到了石柱脚下，竟也猛然“刹车”，不敢再追过去，呈现出一种犹豫的态度，围绕着石柱方圆数里绕来绕去，就是不敢接近。

站在石柱脚下，陈薇仰起脖子去看，始终看不到其尽头：“哇，这就是天柱？”

小青早知道他们没有常识：“对，这是天柱。天柱生，天宫诞，天柱共有六十四根，分立四方，撑天达地已三万年。这是其中一根。”

褚星奇走到石柱脚下去摸，只觉质地奇异，似石如玉，摸上去通体生暖，触之令心胸肃穆，陡生神圣之感。

他定睛看去，看到柱子上还刻着精美绝伦的各色雕刻，刻着各色神祗或打虎、或屠龙、或分海、或率领群英破敌的种种盖世功绩。

这些浮雕跟活的一样，其中的人物、场景竟然在不断变幻、动作，仿佛真地在重演当年英雄故事。

其中几个跟他们在村中牌楼上看到的几个神仙很相似。

“咦，看起来有点像3d动画这是什么？”

小青自动忽略了那句听不懂的“3d动画”，只道：“六十四根天柱，本身就代表着‘神圣’，柱身上天然浮现着九重天上神祗们开辟世界，维护天地运行的不世功勋，日夜重演。虽然那些神仙可恶，但天柱支撑天地，其神圣属性，却可震慑吞噬者，使其不敢接近。”

天柱之外，黑云还在不断聚集，体积还在不停扩大。

果然，每当它们试图接近天柱，天柱上便放出光华，黑云便只得退去，拿躲在天柱脚下的小青等人毫无办法。

见此，天柱下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一路上神经紧绷，还要随时应付追上来的吞噬者。无论是人是妖，都有些累了。

小青先是向针织夫人低语几句。

针织夫人点点头，略动手指，资深者忽觉身上一轻，原来缠在他们身上的无形的丝线撤走了。

然后，小青走到资深者们跟前，正了面色，向张玉几人正经一礼：“我是条青鱼妖，不记前名，自唤小青。之前情况紧急，多谢各位几次出手相助。我们虽然是荒野之妖，也知道感恩之理。此前种种作为，实在惭愧，望各位原谅。此后一路同行，愿同舟共济。”

妖怪们也齐齐向资深者们行了一礼。

资深者也站起来回礼，王勇道：“这是我小妹张玉，我叫王勇。这是褚星奇、陶术、陈薇。青娘子和各位不必如此，如此危险的荒原，如此巧合的相遇，你们有所警惕，是常理之中。此去杭城，路上多的是危险，我们也愿与各位同舟共济。”

这群妖怪们竟颇有仁义廉耻，因张玉此前几次出手，资深者们也一起帮忙击退了几次险些扒上来的吞噬者，他们感恩于心，便放下了心防，当真将资深者看做是同伴一样。双方都亲近了不少，一时之间，竟有其乐融融之势。

解开了误会，约定此后一路同行要守望相助之后，众妖便都就地休息。

资深者也不是铁打的，先是从文本层一路过来，又紧接着遇到了小青等妖，被吞噬者追杀，也就地休息。

陈薇取出一些巧克力、矿泉水之类的，每个人分了一些，补充一下能量。

妖怪那边则更热闹一些。

鹏妖因被吞噬者腐蚀了尾羽，此时化作人形后一身褴衫，臀部的位置竟然被燎了个大洞，拿袖子遮着脸，一张鸟脸上颇为丧气羞耻。

针织夫人一边整理自己击退吞噬者，控制村民时搞乱的针线，一边还分出一股针线，帮鹏鸟修补羽毛。

服妖正在重新扎好松松垮垮的腰带。

鬼婆和小饿鬼则在修理被吞噬者沾到后有些坑洼不齐的指甲，鬼婆还时不时伸出舌头舔去小饿鬼脸上的灰尘。

乍一看去，明明个个都奇形怪状，却十分有人间烟火气。

陈薇拿了一些便利食品给妖怪们送去，妖怪们很是惊奇地打量着这些“黑色脆脆的糖果”、“装在铁罐里自己会发热的粮食”、“装在透明盒子里的水”，尝了一尝，连相对见多识广的鹏妖都感慨：“虽然这些食物中没有灵气，但即使是我还是人类时，也没有见过过类似的食物啊！”

资深者们互相看了一眼，王勇问道：“我们一直很好奇，各位难道不是天生的妖怪吗？”

小青嘴里咬着一块巧克力，答道：“当然不是。世上哪有天生的妖怪？我们本来都是人。”

“针织夫人本来是苏州的一位绣娘。”

“服妖原来是个唱戏的，也是姑苏人。”

“鹏妖原来是在杭州的天子脚下当官的。”

“鬼婆、小饿鬼本来也是杭州附近州县的。”

“那各位怎么现在是这个模样？”王勇道。

一提起这句话，妖怪们手中的动作都慢了下来，或面露恨意，或冷笑起来，或长叹一声，或有痛苦之色。

针织夫人看着取代了双臂的针，看着自己身上透出血腥气的红线，闭上眼，面露恨意。

服妖没有面庞，但他那清亮的嗓子里呵出极度冰冷的笑。

鹏妖看着自己身上读书人的服饰，长叹一声。

鬼婆搂紧小饿鬼，面露痛苦。

小青倒是面色如常：“因为我们做不了人了。我们作为人的□□已经死去了，再也不能在人间存身，又不甘心变成神仙们香炉里的香灰，就只能当妖怪了。”

“人间不是妖怪的居所，我们只能在迷踪原野上流浪。”

“后来，我们几个遇到了之后，就彼此为伴，勉强在此存身。”

“我们之所以要去找白娘子白素贞，是因为她是个好人，在我们还是人，曾对我们都有恩。听说她从良后，嫁到了杭州城，还开了间药铺保安堂，和丈夫恩爱非常，近来更是双喜临门，重了身子，她丈夫大喜之下要摆七日的流水宴。”

这些妖怪当中虽然有几个他们不知道的，但针织夫人和服妖果然就是白素贞曾经救下的苏绣娘和南戏班的小旦！

小青的话彻底落实了资深者的猜测。

他们又听妖怪们七嘴八舌议论起这场流水宴。

针织夫人说：“我想为她未来的孩子织一件永远合身，还能保护他不受水火侵扰的衣裳。”

服妖说：“我想送上一曲祈祷的歌舞，希望她家中永远欢声不断，客似云来。”

鹏妖说：“我想为她的孩子编织一个藏满书香的羽毛摇篮，愿那孩子沉浸书声，将来扶摇直上，自有前程。”

鬼婆说：“我们祖孙什么都没有，只能折下我的指甲，悄悄放在她家中，能驱赶晦气，望她家勤恳一世、不受贫穷。”

小饿鬼拉拉祖母的衣裳：“奶奶，还有我的牙齿，‘饿肚子’看见我，也会逃跑。希望白姐姐全家都天天吃饱饭，一辈子都不饿肚子！”

唯独小青有些古怪地笑了笑：“我还没想出送什么礼物，不过，无论如何，我要去看看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对了，你们呢？你们也是去贺她的得子宴吗？”

对《白蛇传》故事从小耳熟能详，手里还拿着核心文本的资深者们想要编造很容易，褚星奇立刻笑嘻嘻地接过口，开始胡编乱造。妖怪们并不怀疑，也听得认真。

一群人、妖怪正聊得火热时，张玉却忽然感知到了什么，她抬起头看向那孜孜不倦地试图冲入天柱庇佑范围的黑云。

那团黑云变大了。

它一次次地冲击失败，但一次次地，都会有更多的吞噬者从荒野上赶来，然后变得更大。

就在他们休息的这段时间，黑云已经到了接近铺天盖地，浓墨得接近实体的地步了。

不知道为什么，张玉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它会冲进来吗？”张玉忽然问小青。

小青也看到了那越聚越多，到了前所未有数量的黑云。她不以为意地：“没事的，我们在天柱下躲过很多次了，只要天柱还在，它们闯不进来。”

她话音刚落，那浓得几乎要凝成实体的巨大吞噬者黑云，像人一样，猛然咬上了天柱！

然后，本该将它弹开的天柱晃了一下，竟然生生被它“咬”下了一大块！

放着神圣光芒的天柱嗡地一下，柱身上浮雕的神仙们在天地间发出了一声哀鸣。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