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羽跌坐在地,望着窗外说不出话来。

明月下,少女立在松树树梢,树梢随风而动,她飘然若仙,红绫翻飞,金环悬空。

甚至比窗内的异类都更有超凡之感。

窗内,同树梢上少女一般模样的“异类”浑身颤抖,当直面时,血脉中的本能终于告诉了它这股恐惧的来源。

幻化的双腿软成面条,连话也说不囫囵:“龙、龙君?”

龙君?少女耳聪目明,自然听到了这个词。她若有所思地打量这尾异类。

在她的眸中,倒映着它的真容:一尾刚刚修出人脚人手,身体却还是一尾大型锦鲤,鱼头鱼眼的精怪。

见少女的视线移了过来,那鱼头人腿的精怪似恐惧到了极点,维持的人身一下子散去,露出了原型。噗通一声拜倒在地,人手撑地,鱼头含泪,哭道:“龙君饶命,龙君饶命!小的不是故意冒犯龙君天颜,实在是小妖不知道这个书生竟然胆大包天,敢肖想龙君啊!”

它跪在地上,一人多高的大型鱼身覆盖着金红色的鳞片,上还有一层滑腻的液体保护着鳞片不在空气里干燥,鱼鳃一张一合,露出其下红色血肉。泛白的偌大无神鱼眼镶在鱼头上。

只鱼鳍处被一对腻白的女人手臂、大腿所取代。

陈羽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自己的心神都受到了冲击,想到刚刚就是这么个东西化作张玉的模样,靠在自己身上,不由俊脸都白了,又是反胃,又是自我厌弃。

张玉看了一眼脸色泛白的陈羽,向锦鲤精问道:“你是医院湖里的锦鲤?”

锦鲤精连忙回道:“是、是,小的是这湖里的锦鲤,修炼有一百余年。这家人间医院的人工湖,原是一处天然小池塘。而小的从七十多年前,就在那池塘里生活了。”

一百多年?

“你还有些妖精姊妹?”

“自然是有的。但是小的和姊妹们都是清白妖,从不为非作歹,一向遵守人间律法......”锦鲤精赔笑。

张玉并不相信:“你想对陈羽做什么?”

锦鲤精张了张口,鱼眼转了一转:“这......小的只是吸些精气......”

“为什么选他?”

锦鲤精道:“小妖看他生得俊俏......”

“俏”字尾音未落,它忽幻成一阵雾气,猛然向不远处的人工湖飞窜,一头扎了下去。

湖水瞬间沸腾,原本笼在湖面的薄雾也翻滚起来,范围扩大,竟拢了大半个天洲中心医院。

雾气里阵阵妖氛,湖水高涨,瞬间托出一群身长远高过一般人,奇形怪状的东西来。

为首的身披青色甲胄,生着八只脚,手握着两柄大刀,脸是个美貌女子的脸,可惜眼睛高凸。

它身后还有穿着粉色裙子,却眼睛大得出奇,头大身子小的,还有弯腰驼背,脸上垂着长胡须的女子。

为首的那八脚女子厉声喝道:“是谁欺我们小妹?!”

它们身后赫然躲着个鱼身人手脚的锦鲤精,它阴毒又贪婪地盯着眼前的少女:“姊姊,就是那臭丫头!”

那八脚女子冷哼一声:“看我拿下这丫头,分给姐妹们补补血肉!”

少女便居高临下地扫了过来。

她的眸子分外清亮锐利,扫过之时,湖水里浮出来的这些异类觉得透心一凉,仿佛全被看透了一般。

八脚女子被那气息吓得颤抖了一下手里大刀:“龙君?”

锦鲤精忙道:“姊姊,你莫慌,她根本不是龙君!龙君怎么会连这书生身上的异常都看不出来?她身上空有气息,却不懂半点常识,身无法力,根本就不是龙君!想来臭丫头是得了龙宫宝物!”

“龙宫宝物”四字一出,这些怪东西的眼睛全红了。

八脚女子定睛一看,冷笑:“果然不过是个凡人......”

便威风八面喝一声:“姊妹们,上!”

卷起湖水,架起妖风,刀府围向少女,

张玉的眼睛却早已把它们的真身看尽,数了一数:螃蟹、金鱼、虾、鲤鱼......

人工湖里,看到还有一些微末小妖潜伏着,都是平日里这个人工湖养着的一些水产。

她未动,乾坤圈飞旋而至,身边的混天绫蔓延。

一边是黑云妖雾相随,一边是少女孤身。

只听哎呦一声,螃蟹壳四分五裂,大钳化作的刀碎了一地。

虾精鱼妖,筋骨崩裂,如烂泥般瘫软在地,变回原身。

几乎是眨眼间,战斗便结束了。

少女收回红绫,甚至没用多大力气,只轻轻一搅,满湖水波浪起丈高,复又跌下。

成精水族都翻着白肚皮浮了出来,个个惨叫哀嚎,受了重创,。

张玉从树上跳下,走过满地正在哎呦的水产,走到那奄奄一息的螃蟹精跟前,思考了片刻,解下发筋晃了晃:“你们说的‘龙君’,是指这个吗?”

螃蟹精见到那发筋,骇得几乎撅了过去:

龙筋,这是龙筋啊!!!

能凌驾天下水族的龙君,竟然被抽筋扒皮,她到底是谁?

螃蟹精一眼瞄到了少女臂上的红绫与身边悬着的金环,刹那福至心灵,心里一时叫苦不迭,大恨那锦鲤精不识相!

虽不是龙君,但眼前这位比龙君更可怕......天下水族,估计谁都不想惹她......

可是,哪吒不是个男儿吗?

螃蟹精趴在地上,慌忙哀告:“上真饶命,上真饶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都是锦鲤贱人骗我,都是锦鲤贱人骗我!”

说着,恨不能食了那往日称姐道妹的锦鲤的皮肉。

张玉道:“我有话问你。”

螃蟹慌道:“小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历。”

螃蟹精毕恭毕敬,果然立刻答道:“小的是某处井龙宫里蟹将的族女,得了一些法力修为,便被叔父打发出了龙宫,自己安家立业。千挑万选,才选了这块宝地。麾下其他的水族,也都是小妖自各地招揽来的。望上真明鉴,我们初来贵宝地,正立足这湖里,打算招兵买马,扩大领地,还没有伤害过无辜生灵啊!”

张玉道:“龙宫?”

螃蟹精忙道:“上真,小的确实是自龙宫来的。但、但早已撇清了关系!”

它听说哪吒的大名,自然要与龙宫撇清干系,免得做了乾坤圈下的冤魂。

张玉道:“我不是问你们这个。你们是怎么出现的?”

螃蟹精微微迷惘:“什么?小的是顺着长江下支流,一路游过来的......”

天洲市是沿海城市,长江下游。

张玉凝视着这些满地哎呦的水族:它们身上分明闪烁着一些文本能量。这些是文本生物。而且还是在“剧情”里的文本生物,它们自然不可能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现的。

如果它们知道,那早就脱出剧情的束缚了。

张玉又问了几句,敲打它们的世界观,以猜测这个核心文本的内容。

但螃蟹精等身份低微,地位低下,即使是领头的螃蟹精,也不过是一只淡水蟹,几乎没出过什么“井龙宫”,问它多几句话,它就一问三不知了,仿佛从不知道龙宫外的世界半点信息。

张玉经受过培训,当然知道,这是“剧情”束缚下的边缘配角,它们生活在文本层,几乎没有机会接触核心剧情,更不会知道太多信息。

“剧情”会自动模糊和束缚它们的所知。

长江、钱塘江.......如果它们真是顺着长江过来的,她倒是知道,应该去问谁。

*

雾突然重了起来,张玉从松树稍下跳进了雾里,然后就一切静悄悄的了。

陈羽从今晚的冲击里回过神,颇有些慌张,批了衣服,要下楼看看她出了什么事。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鱼精!

他刚套好羽绒服,还没走出病房,身后簌簌声。

他回头一看,就看到少女臂挽红绫,从窗户跃进来,拎着一只蟹壳都裂了的大螃蟹,微微歪着头:“你去哪?”

见她平安无事,陈羽先是松了口气,随即脸一霎时红了,又白了:刚刚张玉亲眼目睹他和那个鱼精靠在一起,会不会她、她以为他不是什么正经人......

张玉却没有多想,只道:“你不该擅自答应异类。它们很危险。以后先报警。”

陈羽苦涩道:“好、好的。”

张玉沉吟片刻,又道:“你阿姨,叫什么?”

陈羽怔了怔,连忙道:“这跟阿姨没关系,是我......”

“她身上有沾着特殊能量。归我处理的事。”白天跟随董范进门的时候,一看到陈羽和那个中年女人,她就发现了异常。

他们身上都沾着带水泽气的文本能量。而那女人身上沾着的气息更偏阴冷一点。

“归我处理的事”半句话又打蔫了陈羽,他重新意识到了她和他的差距,抿着唇:“郭小菊,阿姨叫做郭小菊,嫁在祝家村。她、她是好人......”

“嗯。”张玉又报了一串数字:“这是我的手机号。”

陈羽抬起头。

“如果再碰到那样的东西,警察来不及,就打我的电话。”

她应该比一般的警察快。

陈羽双手颤抖,白皙脸颊泛起红晕,取出自己的手机,飞速存入了这行数字。

“但是,没事后,还是要报警。”张玉说:“我哥哥说,不要总给当地舆论添麻烦。”

等处理完现场后,张玉便径自离去了。

离去之时,整座医院仍然是静悄悄的,只是那薄雾仍然没有散去。

她们在楼下打斗的动静这么大,整个医院却仍是静悄悄的,好似一无所觉。连就在窗边的陈羽都没有任何察觉,这雾气大概是有问题的。

张玉最后望了一眼被薄雾笼罩的医院,踩过一地水产,蹙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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