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信满怀一腔热血而来,兴奋又将信将疑。

海星影视有限公司以最高的规格接待了他。

接待的经理一脸眉毛微微下垂,眼睛不动,嘴角向上弯起,勾勒出成语“强颜欢笑”。沮丧又蔫头蔫脑。

“你们说你们要投资我的片?”

“是的。”

“不干涉剧本?”

“是的。”

“器材道具全权提供?”

“是的。”

“演员可以由我来海选,想选谁都行?”

“是的。”

“可以为我拉其他赞助?组织特效公司?三亿投资打底?收益直接分我一半?”

“是的。”

“我在做梦?”

“是的。不不不!我们是真心实意的!”经理饱经世故,但是一夜之间打击太大,看起来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几十年前言语失当的愣头青时代,连忙解释道:“我们这是最优厚的条件,无偿提供!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合同都拟好了。”经理递过去一纸文书,眉毛垂得更厉害了:“萧导,您亲自看看合同条款,可以拿去给您相熟的律师审查,如果不满意,还可以再提出条件。”

萧信手捻了又捻油墨的温度,眼睛变成x光,上上下下扫射几遍合同。

一模一样。

他开始做梦呓语一样:“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浪费资源在你一心拍科幻片,这种注定扑街的愣头青身上。”

“你说什么?”

“噢噢噢,我说,萧导您太自谦了。我们公司的最大股东,也是真正的老板,任总,非常非常欣赏您的剧本。更欣赏您多年来对科幻电影事业坚持不懈的热爱。他听说您缺乏资源,缺乏资金,希望能助您一臂之力。”

“奶奶来接我了......”

“您说什么?”

萧信抹了一把脸:“我说我还需要考虑一下。”

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萧导是觉得这份合同的条件,还有你不满意的吗?”

经理对着走进来的,留着两撇小胡子,看起来风流潇洒的男子介绍道:“任总好!萧导,这就是任总。”

任总跟萧信握了握手,没有半点架子:“你有想法,尽管跟我们说。我十分看好你们的剧本。”

萧信连忙摆摆手:“不......我没有什么其他条件,这太好了,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些是真的......”

“我可以理解你,如果换做我,,也会怀疑其中有什么陷阱。”

萧信苦笑道:“我倒不是怀疑,我有什么好叫贵公司花这价钱图谋的呢?就连这剧本,如果你们愿意,也可以花钱从我朋友手上直接买走。”

“只是......”他迟疑了一会,“我对自己没什么信心。我怕辜负了贵公司的欣赏......”

谁知道他话没说完,任总就比他还激动道:“你怎么能对自己没信心呢?放手去做吧!我相信一个有梦想的人。你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助人为乐是我的坚持!不要怕这些小事,我们会全力支持你的!”

他的语气太激动了,神态太真挚了。

经理站在一旁,心里闪过一丝古怪的感觉,只觉得自己宛如来到了某种降智影视剧拍摄现场,背脊里窜起了一阵恶寒,却找不出任何不对。

等萧信浑身轻飘飘地走出了海星影业,经理问道:“任总,我们真的要投资吗?”

“合同都签了,还有什么假的?”

经理一噎,赶紧撇开关于萧信这个幸运小子的相关事情,问道:“还有一件事......我们真的要撤销对《龙阁凤阙》等剧的投资吗?那几个方向的负责人对此很有意见......”

“股东大会已经通过了。确定撤销。”任总肃然道:“这种粗制滥造,影响恶劣的剧,我们不能做。你选几个剧本最有社会效益,但是最冷门,投资最少的出来,整理成名单,递上来给我们。”

经理傻眼了:“什么叫最有社会效益?”

任总沉吟片刻:“比如那几部关注当代辍学情况的小众片。总之,要关注社会热点,拍人民所痛!”

经理的声音颤抖了:“任、任总,那样亏损,太、太、太大了......而且过审需要费力气琢磨剧本...我们是要赚钱的......”

任总道:“钱?不能什么都谈钱!我们要关注社会最关注的问题!文艺要为人民服务!”

经理的喉咙里好像被塞了一团棉花。

他伸出手,想说:可、可我们是一家民企啊!您是一个资本家啊!资本家要为资本增值而服务啊!不能为人民而服务啊!

但是任总已经正气凛然地走出去了。

纪春文这几天连续加班,头脑昏昏,瘫在旋转椅上。

同事戳了一下她的胳膊:“老纪,怎么样,你名下的作者有没有上分金的?”

纪春文和她的同时都是编辑。终点的编辑。

其中,纪春文已经在终点这家业内的几大网文站工作满三年了。

她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懒得去想,我已经佛了。”

“连事关分红都不积极了。你这几天都无精打采的,是怎么了?”

纪春文自从那天挤完公交车回来,就总觉得人不大好,奈何还要强撑着上班:“我前两天就开始闹肚子。”她穿了一身的宽松款的衬衫,抚摸小腹,仍能感受到微微的鼓起感。

“去医院查过没?”

“查了。医生只说可能是肠胃问题。别的什么也没查出来。”

同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低了嗓子:“你和男朋友那个什么的时候,戴了那什么了吗......”

“......我和他已经分手超过六个月了。”

同事讪笑一下,见老板下来巡视了,连忙坐直身子,忙不迭换了话题:“这篇文你打算给榜吗?文笔故事都不错,可惜题材太冷门,写什么行业内幕的,还到了中国的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只是收益太差。”

“虽然是按收益排榜,不过,这篇文我觉得还是得给榜单的。”纪春文扭身拿了个文件,一边拿一边道:“我很喜欢这篇文,虽然收益不行,不过这是酒香也怕巷子深的时代。我还是想给作者一个机会......”

她正说着,看见身侧的同事的表情,愣了一下:“你的眼睛怎么.....”了......

一片阴影笼罩了下来。

她猛然扭过头,视线晃动,从仿佛眼角抽筋的同事脸上,移到了一张背光的森然面孔。

“小纪啊。”终点的**oss站在她跟前,面貌模糊不清,身躯笼下的只有阴影:“要严格按照收益排榜啊。不能假公济私。”

“尤其是这种文,居然敢涉政!你还敢放出来!”他慢慢说:“看来,我给你们编辑的自由还是太大了。”

“可是,作者他虽然写了行业内幕,却写了社会主义的优越性,行业最终大大改革了......”

“你懂什么?不管夸资本主义,还是夸社会主义,那都是涉政!”老板疾言厉色。

“是、是......”纪春文本来就被突然冒出来的老板吓了一大跳,再被一顿训斥,心里憋闷,只觉肚腹处更不舒服,一股气体横冲直撞,从中升起,穿过喉咙,穿过口腔——

“嗝!”一声惊天动地的打嗝声,粉红色的气体从口腔出涌出,尽数喷在了跟前的老板面上。

boss勃然大怒,正要斥责纪春文没素质,鼻子里钻入粉色气体,却慢慢面露迷醉:“春日,鲜花,金钱,美人......让我再闻闻......让我再闻闻!”他急不可耐地凑近了纪春文,几乎要面贴面。

纪春文吐出一股气,本来心底一沉,却见boss如此作态,被近在咫尺,几乎要贴上她脸颊的猥琐神态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尖叫着扇了过去。

啪。

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同事的目光中,经常去健身房锻炼的纪春文将身体拼命向前倾而失稳的老板一巴掌扇得跌坐在地上。

纪春文看看自己的手,看看跌在的老板,脑子里一片空白,手脚冰凉,只有“完了”、“完了”四个字不断飘过。

正此时,地上的老板慢慢爬了起来,向纪春文道:“你......你......你被......”

“你被升职了!”

老板尤明一把握住即纪春文的手:“小纪啊,我们就需要你这样的员工!心地善良,敢于助人,拒绝强权!”

纪春文愣在原地。同事傻了。

随后不多见,她们就听见办公室里接二连三地传来老板的声音:“这篇文不行,不能放在金榜!”

“什么?收益好?它是刷的!”

“什么,大家都知道,但作者是富二代,有人脉?就算刷钱最终还是刷给了我们终点?那也不行!”

“这篇文都不行,下榜!”

“什么,收益好?它和它旁边的文,文名相似度高达百分之八十,文案相似度高达百分之八十,内容相似度高达百分之六十!”

“什么?收益也高达百分之九十的相似度?巧合,心有灵犀的双胞胎?你妈妈能间隔三个月生出一对双胞胎来?”

“这篇,这篇,这篇,全都下榜!”

“什么?收益好?这些文,全都去当过韩国整容是吧?同质化得太厉害了。”

“老板,总不能都下榜吧......你看这篇的收益就很不错,而且既没有抄袭,也没有刷收益,更没有同质化,非常有新意。”

“唔......我看看:唯物主义者女儿生病,他拒绝老母亲想跳大神喝符水治病的提议,选择去正规医院,结果女儿其实是中邪,他因不相信神棍喝符水而差点害死女儿?他因为唯物主义而无神论,所以死后无人祭典,痛哭流涕地向神棍主角忏悔自己不该信唯物主义?”

老板说:“这篇不用下榜了。直接屏蔽了吧。这种宣传封建迷信,攻击唯物主义的反动作品,为什么能正大光明出现在我们的网站?”

“那、那老板,我们该排什么文上去?”

老板指着纪春文说:“小纪排的《xxxxx》就很不错!”

“大家要记住。”老板站起身,环顾一圈办公室,肃然道:“我们作为文艺工作者,要有自觉!要有文艺道德!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更不能枉顾社会影响!不能一切向钱看!”

鸦雀无声。办公室里无人响应。所有人都在拼命地埋头按照老板的要求重新赶工排榜,只有屏幕的反射光,倒映着一张张宛如在梦游的脸。

只有一个人小小声地问道:“可是,老板,您是个资本家呀。下个月我们会亏钱的呀!”

老板勃然大怒,挺起了啤酒肚,却压着脾气道:

“资本家怎么了?资本家怎么了?资本家就不能做个好人了?你的思想不对,如果可以,谁不想做个好人呢?资本家也想做个好人呀!”

“如果可以,资本家也想做个好人呀。”

“如果可以,资本家也想做个好人呀。”

“如果可以,资本家也想做个好人呀。”

“唉,我怎么会做这样的噩梦呢。”从梦中醒来的罗兴庆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他是个刚从北京外国语大学毕业的年轻翻译。自从那天陪着客户临时到湖南走了一趟回来,客户起了兴致,非要体验一下“下乡”,他就陪着客户坐公交车。

结果坐完公交车回来,就拉肚子,并且整宿整宿的做噩梦,梦里回荡着各种社会讽刺剧,像什么制造业的老板主动给员工朝九晚五两,什么“我们要关注社会最关注的问题!文艺要为人民服务!”,包括今天的“如果可以,资本家也想做个好人呀”。

这都是什么稀奇的破梦!难道是因为他被之前的客户996压榨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还特么音色俱全,真实得像是隔着遥远的距离,在湖南那边正在真实发生过的事一样。

罗兴庆刚一动念,就听到闹钟叮铃铃地响了。

糟了!今天是他的一个大日子!罗兴庆心道不妙,鲤鱼打挺蹿起,在几分钟之内解决了个人清洁问题,又花了几分钟搭配好衣服,就拎着手机匆匆出门。

他的导师给他引荐争取了作为翻译团之一,参与一个大生意!

是国内知名通讯设备企业,菊花企业的大生意!听说这单之后,他有机会直入菊花公司的专属翻译部,充当菊花公司的专属翻译。

据说是美国的高科技公司稻歌,派了人来和菊花方面商谈某些事宜。

事关他的人生大计,绝对不能有半点马虎!

幸好,今天肚子没有和他自相残杀,他及时地出了门,赶到了会场,加入了翻译天团。

翻译团并非所有人都能坐在重要客人身边翻译。罗兴庆的导师面子比较大,他本人业务能力也比较强,就坐在了其中一个美国高管身边。

此时,稻歌提出的一个美国政府的无理要求,让菊花方面把眉头皱得死死的,立马回绝。美国人也很不满菊花的态度。

双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峙而紧张的气氛弥漫。场面一时凝重的寂静了下来,

正这时。

咕噜噜。

咕噜噜。

一个在这寂静之中,显得宛如雷鸣的声音响了起来。

刷,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面色涨得通红的罗兴庆。

抱着肚子,罗兴庆脑袋里全空了,但更可怕的是,他肚腹里一股气直冲霄汉。

“嗝——”

粉色气体冲了出来,粉雾,迎面喷在了正转过头看他,面色不悦的美国高管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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