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洲市的堵车,近期,得到了极大纾解。

王勇坐公交车买菜回来的时候,手里的钱,大半还没有花出去。

菜价最近大大地降下来了,他一边略微感到稀奇,一边抱紧蔬菜,准备挤上公交——这个时段这班车,应该是最拥挤的,多的是通勤上班的上班族。

但是,一直到他坐了好几站,车上还是大猫小猫三两只。

师傅用口音严重的方言跟人唠嗑:“最近坐公交的人少了好多哟。不过,瓦好,现在我们公司也轻松许多喽。”

王勇道:“为什么人少了这么多?”

“都住公司宿舍了噻。”师傅唠道:“就像我们公司,这些天上头给我们公司混改了,然后,给我们公司分了幢楼,公司还开起了托儿所。幼儿园、小学,卫生室、食堂。”

“这宿舍免费分噻!只要进公司,就给分。还给你娃免费送托儿所,幼儿园......那还哪个上班的还住那老远的地方上班呐!”

师傅一说起来,没完没了,王勇低头看手机,却愣了一下。

他看到手机视频推送:

“决不搞企业办社会!绝不走回头路!”视频里,本地的市委书记震声保证。

那头,师傅还在唠唠:“政府约谈混改后的企业、让他们多搞宿舍,多搞企办幼儿园,企业微型小学,开办食堂,服输卫生室,让员工放心工作,减少通勤时间,不用担心吃喝和娃上学生病,这多好......这一届天洲市政府够行啊......”

王勇不明所以地听着,却忽然收到了陈薇的信息:【王队,北京方面临时通知我们进京,过几日再南下会和。】

“这一堂课,我们将要温习一下,文学的开端之一——神话。”

“众所周知,神话诞生于人类的童年时期......中国的神话,并没有能够成为体系,而是被社会历史化了,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神话历史化......”

常教授有条不紊地讲着文学史,旁征博引,串带了文学史中相关的中国历朝历代有名有姓的志异神怪文学作品。

大课的学生听得津津有味,他们惊讶于这个层次的教授,还来给本科生上课,陆续有其他班,甚至其他专业的学生呼朋唤友来蹭课。

一堂课快结束的时候,满堂人头攒动,齐声鼓掌。

忽有一位学生举手:“教授,我有一个问题!”

“这位同学,请说。”

“老师,我非常爱好动漫文化,尤其喜欢日本浓郁的神鬼民俗,如果有空,能不能请您讲一讲这方面的?”

常教授微微笑:“这方面,我不是很熟悉。不过,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下课之后,聊一聊相关话题。”

提问者如得令箭,激动得几乎坐不住,大概是看常教授十分慈蔼,另一位举手者煞风景道:“教授,能不能划一划考试大纲?”

“可以啊。”常教授果然道:“下课之后来找我。”

下课铃叮叮当当,学生们却还不愿离去,尤其是听到可以拿考试大纲,便簇拥着讲台,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

“喏,大纲划好了。”常教授把手里的一本《中国文学史》递过去。

讨要大纲的学生兴奋地翻了翻目录:“咦?为什么没有标注?”

常教授便摸了摸他狗头,慈爱地微微笑着:“因为,这整本书都是考试范围呀。”

在学生们呆若木鸡的时候,他拿着泡枸杞的保温杯,施施然地突破三层包围,向另一位提问日本鬼怪文化的学生招招手:“来,一边走,一边聊。”

提问日本神鬼文化的学生跟了上去,常教授问他:“你对日本鬼神文化什么感兴趣呢?”

“是这样的,教授,我想知道,为什么日本的鬼怪、灵异文化这么发达。在网上和人辩论的时候,有人说是这是民族性。您对此有了解吗?”

常教授道:“略有所知,不过,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我的主业,是搞马克思文艺理论的。我的理解,也大多是从这一方面出发。”

一边走,一边侃侃而谈:“有些人动辄妄谈民族性。但是,所谓民族性,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吗?难道是更古不变的吗?将在长期的一定的社会环境,经济生活中形成的集体潜意识,化为凭空掉下来的,更古不变的民族性,是极不可取的做法......”

“日本的神怪文化之发达,与日本文学整体上偏向于唯美幽怨凄清的取向,要联系在一起看。这些,在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看来,都是与历史发展过程中,日本的社会环境无法割裂的。在更早的旧日,日本的世家贵族联姻,血脉交错,他们自诩为高天原众神的神灵后裔,是人中之人.....”

正聊着天的时候,常教授的手机却响了,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对学生道:

“抱歉,我有一些公事,下一次的课后,我们可以再聊。”

等学生走远了,常教授才把电话回拨了过去:“老郝,怎么了?用私人号码打给我。”

郝主任的声音通过电话传来:“我们收到了密信,老常,日本可能出事了。”

“出事?”常教授道:“我只是一个搞文学理论的。既然你特意给我打电话,应该是跟文本有关吧?之前的那个日本文本,不是说日方已经解决了吗?”他温文尔雅,却略带讽刺:“虽然,日本人事后做了一些‘莫须有’的事情。”

“就是这个莫须有恐怕出了一点儿问题。是上面得到了一些信息。”郝主任道:“总之,你先联系几个对日本文化有研究的,一起过来吧。正好,陶术、陈薇也到了北京。”

陈薇、陶术经过东北,听说王勇、褚星奇两人还在浙江天洲市陪着张玉,他们本来打算直接南下,却临时接到北京方面通知,就转道先去了北京。

“在进中央前,我们私下先见个面。”

“聊聊小林美子这个人。”

美军驻扎基地。

士兵打了个呵欠:“喂,放假了,要不要弄点货,出去溜溜?”

另一个士兵说:“溜个鬼。最近老实点。”

“我没听错吧,你说要老实?”

“你没听说?最近日本人发了疯,上一次吉姆溜出去,刚刚过完瘾,脑袋晕乎乎的,就是和一个日本小妞耍了耍,要是以前,哪里算事?结果就这一回,被日本人逮住了,说什么‘吸.毒,什么意图奸.淫.妇女’,给基地送了抗议信,吉姆被关了好久,听说还挨了打,才放回来......那狼狈样......嘿,不知道屁股是不是被日本人开瓢了......”

“哈哈,这小子,说不准还真是......”

“嘘——”打呵欠的士兵撞了他一下,使了个眼色:“吉姆来了。”

远处,吉姆正穿着军装走了过来。

他难得的没有胡子拉碴,也没有双眼发愣无神,而是清清爽爽地,甚至连军装的纽扣都扣得老老实实的,简直像一个国内的学生乖宝宝那样。

他看到了两个士兵,还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嘿,伙计,这一回是轮到你回国?”两个士兵问吉姆。

“嗯。”吉姆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上面说,我这一次,跟其他退役的,一起回国......避避风头。日本人,一直要基地交出我。”

两个士兵顿时面露不屑:“谁听他们的。”

“但是,总归是回国了。”吉姆说,“祝你们好运。”

吉姆收拾完个人的物品,终于来到了基地内部机场。

“滚回去吧!”长官用尖靴子狠狠踢了一脚吉姆的臀部,恶劣地说:“吃得这么高壮有什么用?你这种懦弱的胆小鬼,连日本人都制得住你!”

说着,还暧昧地在他屁股上拧了一把,臭烘烘的口气喷在他脸上:“怎么样,比起懦弱的被遣送回去,一辈子背污名,你想不想留下来?”

吉姆忍着被踢的剧痛低下头,又忍着毛手毛脚,避开了长官,在污言秽语里,默默地上了飞机。

附近的士兵也都知道他是被遣送回国的,懒得理会他,自顾自地聊着天,兴奋地聊着回国后要做什么。

吉姆把行李放好,孤独地坐在座位上。

“亲爱的旅客们,本次飞行目的地——纽约——”性感的女声播报着本次飞行的目的地。

“哇,这个妞的声音够带劲。可惜弄不到。”其他士兵议论着这个女声。

还有几个士兵一脸苍白,目光呆滞地盯着前方,嘴角流着涎水而不自知,一动不动地瘫在椅子上——他们大概是刚刚吸完大.麻或者是别的什么药,正神飞天外。吉姆早在基地,就见惯了这种在军中染上了瘾头的瘾君子。

这几人与其说是退役回国,倒不如说是早已不中用了,回国了,也无非是增添几个殴打妻与子,游荡在社会底层的家伙而已。

他自己,也曾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其他士兵的吵嚷中,飞机的破空声中,吉姆悄悄地,悄悄地,把一颗红星藏进了最靠近胸口的地方。

带着孤独,与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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