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

他们到东京的首日,天上下雪了。

“日本和我们一样,是在北半球吧?”一下飞机,褚星奇打了个哆嗦,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冷得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北半球的中国,此时正是盛夏。

但东京,触目所及,是纷纷扬扬的大雪,鹅毛似的,地上,车盖,屋顶上全是雪。

融雪车开过,雪刚消了一层,就又积起来了。

两个人站在街上,没片刻,眉毛头发就白了,睫毛上结了霜。

“难怪来的时候,大夏天的,非让我们带上羽绒服毛衣。”

王勇看了一眼日方交代的信息:“据说日本的反常气候已经维持了不短的时间了,那时候我们才刚刚结束了c-b4-1。”

他们漫步街头。

街上的行人,男子倒是穿得相对厚实,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子,在这样的天气尚且穿着短裙中袜,冻得脸色通红。

“一开始,日方以为只是气候反常。”

“但是,慢慢地,他们发现了不对劲。”

“嘘——”褚星奇低声道,“王队,我们到了日方安排的宾馆再说。”

他示意王勇:“雪里,有东西在盯着我们。”

茫茫白雪,没有清理积雪的地方,一脚踩下去,松软的雪能覆盖到膝盖。

素白覆盖了灯红酒绿的霓虹之都,将它的浮华洗却,现出日本民族惯有的幽静哀怨而执拗的氛围。

王勇挑了挑眉,他也感觉到了,似乎总是有不止一个人在盯着他们,但是回头寻找,视野却只有从灰暗的天空落下的雪。

他相信褚星奇在这方面的素养,两人便不再言语,只沿着街,加快步子往前走去。

他们原先走得缓慢的时候,有不止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但等他们加速往前走去,如芒在刺的盯视感,不见了。

等他们直奔高档宾馆去的时候,这种感觉彻底消失了。

日方订给他们的宾馆,是东京有名的高档场所,房间里有落地窗,站在窗前看去,能把这座城市最繁华的街景尽收眼底,而又不至于吵闹。

王勇的身体年岁幼小,容易患病。他擦干了头发上的雪水,裹着大毛巾,顶着尚且湿漉漉的金发,问站在窗前凝视东京雪景许久的褚星奇:“有什么发现?”

褚星奇“嘘”了一声,递给他一副望远镜,指着让他看一处街角。

拐角处的流浪汉靠在墙上,一动不动,脸色发青,浑身结霜。

他冻死了。

突如其来的大雪,让东京街头多了不少这样的尸骨,等着反应迟缓的政府雇人来收拾。

“你注意看,他右侧的雪。”

流浪汉尸首的右侧,落下的雪往一处聚拢。

最后,雪聚拢成了朦胧的人形。

附近的行人,却好似没有看到这一幕。

那雪聚成的朦胧人形,走向死去的流浪汉,亲吻了一下他,那流浪汉,就慢慢融化在雪里,然后,一个新的朦胧的人形,雪作和服,从流浪汉融化的位置诞生。

“我不太懂日本的神话。当初郝主任建议我选修神话学,只学了个皮毛。但是,这应该是日本传说中的一种妖怪,雪女。”

褚星奇叹了口气,伸手一拂,望远镜的视角,和镜花水月链接起来,如意识的洋流,雪中城市各街角一闪而过。

漫天的雪中,不止一个朦胧的人形在游荡,它们似乎在寻觅着雪中的冻死者。

偶尔,看见一动不动,或者行动迟缓者,它们便凑上去,紧紧地缀着他,似乎等待着他的死亡。

“情况如此严重,日方却没有在资料里写出来。日方的特殊安全者,难道没有察觉吗?”王勇皱眉时,忽听门铃响了。

“先生。”门外有敲门声,笃,笃,笃,十分礼貌:“我们是来送晚餐的。”

呲——镜花水月变回拂尘原型,所有的毛都炸了起来,向两人示警。

两人对视一眼,褚星奇说:“我没有订晚餐。”

“这是我们高级套房附赠的。”门外的声音仍是彬彬有礼的,屋内的灯闪了一下,门下的缝隙里,一小片阴影如流水般淌了进来。

“先生,开开门,晚餐要凉了。”

镜花水月炸毛得更厉害。

褚星奇向王勇做了个口型:

门外,

没有活人。

“先生?您们不开门,我们就自己进来了哦。”门外彬彬有礼的声音,声调渐低,低到最后,如嘶嘶的笑,一卡一卡,套房内的的灯随着他的话语,也开始一闪一闪:“我们——进来——了——哦——”

嘎吱。

电子锁锁着的房门无风而开。

一大片浓稠的污血涌入。

“先生——您——的——晚餐——”

污血里的阴影人,兹地一声,闪现于向两人的面前。

它扑了空。

屋内空荡荡的,只有次元空间残留下的力量。

兔子洞最后的通道也泯灭了。

漫天的大雪里,大兔子把金发小女孩、道袍年轻人,两个一左一右搂在毛绒绒的怀里,飞快地在东京的高楼顶上跳跃着。

雪风呼啸而过,灌了两人一嘴。

落地的时候,两个人咳嗽了半天,因为来不及拿羽绒服,在雪里直哆嗦。

王勇靠在兔子毛绒绒的怀里,才略微好受了一些,他咳嗽着,金发上落满了雪花:

“日方恐怕有问题。”

“日本的民俗传统,是灵异传说大国,涉及鬼神类的文本太多,尤其是这些著名的灵异。据我所知,日本是有类似的,克制灵异类的特殊能力掌握者和特殊物品的。可是,日本政府,从头到尾,含糊不清,只告知我国是灵异类文本,甚至没有告诉我们,首府东京,都已经情况严重至此,连他们安排的宾馆都不再安全。”

“王队,你的意思是?”

“如果仅仅是灵异类文本,我不认为他们需要我们。”王勇停了片刻:“从现在开始,我认为,日方的特殊安全人员,最好不列在我们的可信任范围内。”

“我认为,我们应该先隐蔽起来,等待祖国的指示,而美国人即将到来。我们先作观察,等情况明了,再予以行动。”

“班长他们去日本,是对付灵异类文本。”

“什么叫灵异类?”张玉问。

“就是鬼故事。”没文化的糙汉何云鹏想了半天,这样应她。

张玉“哦”了一声,就没有说话了。

何云鹏笑呵呵地说:“我听说,本来日本政府还希望我国把你也派去。但是日本那边,听说本来就有克制灵异类文本的。那三位特质者派两个去日本,也太给小鬼子面子了。我听说上面就拒绝了。”

张玉听着他调侃着日本,却忽然想起来,说:“印度,印度是什么文本?”

日本的灵异类文本,好歹一开始就告诉了中国。

但他们出发去印度的时候,张玉却对自己要面对的文本一无所知。

何云鹏顿了顿,说:“就是那种坏人的文本。听说你有惩恶特质,才把你派过去。”

“可是,我没有,感应到,坏。”张玉蹙眉,“脏东西,是真的。不是文本。”

她说,脏东西是真实世界里的,她没有感应到所谓的“坏人的文本”。

她话音刚落,何云鹏紧急刹车。

西藏的公路,大多宽阔,四周都是旷野,开十几公里,几十公里,都看不到人烟,也是常有的事情。

“小玉。”温软空灵的的声音,带着慈怜轻轻地唤少女。

何云鹏却呼吸急促,握紧了枪,不敢回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的军用越野车的后座,多了一个人。

清脆的作响声,似乎玉质的造物互相碰撞。雪白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搭在何云鹏的肩头,素衣散落在后座上。

“不要动,中校。我知道你的特殊技能,是削弱。可是,你们大概不知道,来自文本的削弱类能力,对特质者,是没有用处的。”

张玉既带着一些惊讶,又迷惑,她回头,只见白发素衣,冰肌玉骨,身上披着锁链的美青年,正含笑向她颔首。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段公路的路边旷野里,几只藏羚羊咀嚼着草料看了他们一眼。

将何云鹏绑好,霍阙温声道:“他们应该不一会就来了。何中校心事重重,不如放松心情,欣赏片刻雪域高原风光。”

何云鹏一声不吭,张玉迷惑不解,霍阙向她伸出手,笑道:“走罢。”

他来得如此诡异,张玉蹙眉欲语,耳畔,却响起一个虚幻,却近在耳畔的声音,如碎玉击冰的少年声音:“相信他。”

霍阙仍伸着手,似乎笃信她会回应。

少女终于伸出了自己细弱的手腕,素衣青年顺势将她一揽,化作一条神异,却身缠锁链的白龙,长长的尾一摆,她就化作一朵娇艳的花儿,被白龙温情地衔起,随他一起潜入了地下的水系。

那一霎,白龙空灵的声音在何云鹏脑海中响起:“何中校,多谢。”

原地只有旷野,只有咩咩叫的野生动物。

何云鹏松了自己的绳子,苦笑了一下,接了卫星电话:“报告,我因战略失误,用分兵迷惑对方,却被识破,反而而陷入孤军奋战。目标被掳走。”

他没有想过这个拙劣的借口能瞒过去,因此,叹了一口气,等待来人,真的坐在车上开始欣赏藏区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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