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高原旷野千里,人烟稀少,无边草场,及膝的草正旺盛生长,间或有点点碎花。

天低野旷,仿佛蓝宝石一样的天就在眼前,风一吹过,如绿色的海洋,波翻浪涌,草海晃动,露出一、二牛群、羊群,低着头咩咩地咀嚼草料。

远处,作为蓝天草海背景的,是一座座耸入云霄的莽莽雪山。

澄澈之蓝,苍苍之绿,莽莽之白,组成了三色调,其间,还奔腾着壮阔的大江,一路东去。

在这样的自然风光里,一条铁路直上高原,火车如直往天上开去。

火车里,进藏的内地旅人不少,同车的不少人吐的吐,脸色难看的难看,有犯了高原反应的,列车上的救护人员抓紧时间在为他们处理。

“小姑娘,你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同行的一位战士问一旁的小少女。

少女眉细细,唇淡淡,眸子圆而大,线条有点儿像猫眼睛,眼色是发浅的琥珀色,眼角总是带着像小动物一样的湿漉漉,身形纤细,望之容貌尚且稚嫩,是年轻的柔和可爱。

她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典型中国学校校服,肩上却别着上校军衔的徽章。

周身别无装饰,只有发间垂着鲜艳到极点的红发带,腕间套着一个金灿灿的俗气镯子。

此刻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端端正正,眼睛望着窗外的高原雪山。

随行的其他官兵,看她年纪小,又穿着一身中学生的校服,因此不叫她长官,私下都叫她小姑娘。

少女——张玉却盯着窗外看得出神,半晌,才似乎察觉同行者在问她,略带迟钝地回过身来,摇了摇头。

从入藏的铁路看去,皑皑雪山伫立远方,喜马拉雅山脉绵延无尽,如顶天立地的巨人,立在中国西境。

“印度,在中国的,西南方向?”

张玉怀里抱着一本王勇买给她的《世界地图》,这一本里包括了中国地图、世界地图、山脉图、水系图。

军官点点头:“是的。”

手指在地图上移动,小少女听了,便望着远处的雪山,不知道在想什么。

军官看着她的侧脸,就想起自己得到的任务。

印度政府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中国的第三位特质者的存在,指名道姓,与中国做了交换,要求她前往支援。

国家向这位少年年纪的最小特质者,下了征调令,遣她西行。

但收到调令的,不只有这位最小特质者。

调令下得很急,其他的特质者、经历过数个文本世界的特殊安全资深者,也得到了调令,被调去天南海北。

他们去接她的时候,特殊安全部队的美艳“画皮鬼”蹲在她跟前,失却淑女情态地吸了吸鼻子,难过得差点哭出来:“小玉,都是我们这些大人没用......我们被派了别的任务,不能跟你一起去。”

因此,随行辅助这位最小特质者的,只有他们这些掌握了一定特殊物品的二十几位普通士官、军官。

调令也下也很奇怪,说是急令,实则一路上不紧不慢,要求他们一行人可以放缓行程,先在中印边境逛逛,进入印度境内后,则随时反馈印度的情况,并且随时准备返程。

上面甚至下了命令,认为小姑娘就算去出任务,也不能耽误学业。

一路上硬是安排远程地理教师,给张玉授课。

还给平均学历不低的士官、军官,安排了给张玉补课的任务。

完全不像是出紧急任务的样子。

张玉倒是没有额外的意见,她对一切都安之若素,蹲在火车上写作业,补地理。一路上安安静静,只是一旦闲暇下来,眼睛就一直盯着中国的西南方向,似乎在观察着什么巨大的东西。

她盯着远处雪山,或者说西南方向,看得太久了。

大人们也凑近了看过,但是除却瑰丽的自然景观,一路悠闲吃草的野生藏羚羊等动物,就看不到其他东西。

火车开了几天几夜,终于进了藏,到火车站下了车,又一路坐当地驻藏部队的越野车,到了中印边境。

过雪山,入西藏,一路舟车劳顿,风尘仆仆,作为副责任人,但是因张玉不管事,而成为实际上的此行话事人的中校军官——团长何云鹏,一个脸黑体壮,但是心细如发的大老爷们,他是王勇的老战友,被委托了照顾张玉。他觉得虽然他们一行人没有什么,但是小姑娘不一定受得住这个累,因此决定带着一行人在边检处修整几天。

“上面都说了,我们可以不用那么急着进印度。那地方事多,我们养精蓄锐。”

但是等真正到了地方,一行人全傻了眼。

“边检大楼去哪里了?”

中印边境,西藏边缘,高原雪山间,设有边检站,建有边检大楼,供边境工作人员使用,是两国间的第一道接触线之一。

通常也会有边防战士驻扎于此。

但是,此刻,原来的边检大楼已经基本废弃了,人去楼空。

何云鹏愣了,挠了挠平头,“我来之前调查过啊,边防大楼,不是紧建在界碑后边的吗?”

“对了,界碑呢?我们开过来这么久,刚刚眺望了一阵,都没看见界碑。”

跟当地的政府部门委派来领路的边防公务员咳嗽了一声:

“我们还要再往前开五十公里。”

“啊?”汽车兵说,“可是,再往前开五十公里,根据gps显示,我们就深入印度境内了啊。没打招呼就过去,不会出事吗?”

“没事的,你们只管往前开。”

果然,又往前开了五十公里,他们才看到了一座雄立于边境线上的边检大楼,外面站着值岗的战士。

这座大楼看起来就是崭新的,似乎刚建成没多久。

听到他们是进印度执行任务的军人,边检大楼里的工作人员都热情地迎了出来。

雪山脚下的风,即使是夏天,也带着一些凌冽。

一行人进了边检大楼,修整了一下,喝茶吃饭。

准备参观一下中印边境,但是绕着这座边检大楼转了一圈,还没看到界碑。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闹腾起来,一行浑身脏兮兮的,穿着不合体的传统服饰,肤色和相貌看起来就不像中国人,而在中印之间的“外国牧民”,正在叽哩哇啦揪着边检大楼的负责人说着什么。

“怎么了这是?需要我们帮忙不?”何云鹏问。

边防摸摸鼻子:“不算啥大事。”没有仔细地向他们诉说。

等好好休息了一顿,何云鹏一个是受王勇委托,一个也是根据国家的意思,拖延一些时间,不用急着入印。

于是带着一行人,在附近悠闲地逗留观察了一阵子。

白天,他们出去转了转,算是带着乖巧的“小姑娘”张玉玩。

晚上,他们直接住在边防大楼。

因此,没几天,他们就发现了一个奇景:

会移动的界碑。

每次他们白天去看,界碑还在边检大楼不远。

等晚上经过,界碑就消失了。出现在离中国边境几公里远的印度村子里。

而天天地,当地的乡政府都要往边防处“送”一群不服气的牧民过边境,回印度村子。

战士们起了好奇心打听。

边防处看这情况瞒不下去,没有办法,只得私下告诉他们,前两年,某一天,边防所在这个中印交接的乡,乡政府办事处,来了一群藏族同胞。

他们很不服气地质问当地乡政府,搞新农村,搞牧民定居政策,凭什么不给他们修房子修路修学校,造水造电?

边防苦笑着说:“当地乡政府本以为是执行处的疏忽,结果,乡政府派了人去当地一查看,都傻眼了。”

原来边防大楼附近的乡里,有一些村寨,横跨中印两国。

可能隔着一条小河沟,东边的村子在中国,西边的村子就算是印度的。

两边的村民同文同种,境遇却大不一样。

小河沟东边的中国村落,据边防说,前些年刚刚搞了牧民定居工程,加上前些年的新农村,因此是齐刷刷的水泥小平房,路也是水泥路,两边修着电线柱,还有太阳能。

家家户户不说富裕,但起码的通电通自来水,起码的家具家电都是有的。

乡里还建有小学、卫生站,有老人堂。

乡民,穿得都虽然老土,但看起来都是现代人。

西边的村落,就完全不一样了。

全是土坯房,低矮的茅草屋,帐篷。

居民们黑瘦,穿着脏兮兮的藏袍,发丝散,乱身上满是泥垢。

一群似乎活在三、四十年代的牧民,赶着着一群瘦不拉几的牛羊。

到处是光屁股乱跑的,无所事事的学龄小孩子,羡慕地望着隔岸学校上空飞扬的五星红旗。

只隔着一条几百米的河沟,凭什么差距这么大啊?

于是,西边的藏民很不服气地跨过河沟,跑到了乡政府处,要求给他们也跟东边一样修路修水电。

没有办法,乡政府只得派了公务员,指着河沟边的界碑告诉他们,界碑河沟的东边是中国,西边是印度,老乡,你们是归印度管的,我们管不到。

好说歹说,费尽唇舌,总算说清楚了国界之别,把这群“老乡”给劝回西边去了。

谁知道,第二边,边防战士一打开边检大楼,列队去巡逻的时候,就傻眼了:

界碑不见了。

他们顺着痕迹和脚印,走了好几公里,进入印度境内,才在一个村寨的尽头,发现了界碑。

说话的边防战士摸摸鼻子:“然后,在我们去找界碑的时候,乡政府那边,同一群‘藏族同胞’又跑来了。”

他们理直气壮地说,我们现在是中国人了!给我们修房子修水电造路!我们的孩子要登记上户口进有五个星星红旗的学校上学!

这事搞不好,会引起国际纠纷,乡政府没有办法,只能通知了边防。

因此边防战士天天白天要往印度那边悄悄摸,摸过去把界碑摸回来。

但是,一到晚上,西边的印度藏民,就带着锄头锤子,整村过来“挖界碑”,把界碑埋在自己村子外边,然后跑去乡政府提要求归入中国。

如此日夜拉锯,听得一行战士目瞪口呆。

何云鹏说:“那、那边检大楼怎么往印度境内移动了五十公里?”

边防叫苦不迭:“拉锯本来持续了一两年,但前段时间,不知道咋地,乡政府态度大变,松口了,竟然真的答应了那群移动界碑的藏民,给他们修了路,修了房子,还给派医生去看病,接孩子来上学......”

这下可不得了,本来,只有一个村子参与移动界碑的拉锯战,结果等这个村子真的改头换面了,更西边的另一个村寨一看,好哇,咱们本来大哥不笑二哥,都一样穷,咋就一夕之间,你们村子都有房子住,有路走,有水电,孩子有学上,还有一群黑瘦但亲切地握着乡民手叫同志的“中国公务员”帮助脱贫了?

不就是搬界碑吗?我们也能!

于是,就仿佛接力赛一样,藏民间口耳相传,一个村寨一个村寨的挖界碑,中国的界碑一夜往西挪数公里,边防战士也不得不越来越深入印度境内去搬回界碑。

但是没有用,界碑仍旧一路西去。

跑来当地乡政府要求“登记户口,修房子修路修水电”的“藏民”,肤色越来越深,语言越来越不像藏语,头发越来卷曲。

最后,边防战士说:“咳!唉,实在没有办法,中国的‘国界’,莫名其妙西移了五十公里,到现在还在往印度境内移动。我们只能把边检大楼重新改址再建一次。”

又吐槽说:“当地的面积哪里还仅仅像个乡啊?都可以再往西设个乡了。自从那次起雾后,乡政府的胆子越来越肥了。”

偏偏这事情报上去后,由于中印边界本来就未勘定,上面对乡政府的行为喜闻乐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导致中国的“领土”,莫名其妙新增了五十公里。

而印度一方无可奈何。

他们能警告中国,却拦不住自己国土上移动界碑的居民。

当地的奇闻乐得何云鹏一行人不知说什么是好,乐过以后,也没有放在心上。

修整了几天后,他们便打算跨过边防,进入印度境内了。

来领路的,听说恰好是当地乡政府新来的一位藏族公务员。

他个子不高,有点儿营养不良,年纪轻轻,却有点儿操劳过度的劳苦像,皮肤黑得发亮,像铜铸铁浇的,说着一口奇怪的,带着口音的普通话,用语奇特:“同志们,跟我来,印度那边应该有人接应你们。”

他在领路的时候,张玉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何云鹏听说她有“惩恶”的特质,“他有问题?”

张玉看了这位藏族公务员半晌,却摇了摇头。

没问题。很干净。

比大多数人都干净。

而且,给她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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