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妹妹,请坐。”传言中最受老夫人宠爱的应四娘子微微笑,笑容温婉甜美。

为首的侍女似乎是发现了蛇鳞不见了,回来了一趟没有找到,以审视的眼光盯了陈薇、陶术几眼才离开。

不久之后,应四娘子便着人来请“新来的姊妹”。

在十几个丫鬟侍女的“簇拥”下,两人只能前往。

应四娘子正在做绣品,见他们到了,便率先打招呼。

陈薇与陶术却不言不语地,也不问好。

桃红面露不忿,应四娘子却毫无所觉似的,先让她们坐下,再亲切地笑道:“妹妹们不要怕生,既然来了,这里就是你们的家。我是你们的亲姐姐。”

略不自在地管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叫“四姐”,陈薇忍羞耻,低声道:“不知道四姐叫我们前来,有什么事情?”

“自家姊妹叙旧,没什么事情便不来了么?”

陶术实在叫不出口,就成了木头桩子似的,只能杵在那尽量少言少语,静观其变。

应四娘见她俩,一个呆,一个木,姊妹两个神愣愣,便提点道:“昨夜妹妹刚刚认亲回府,休息得如何?”

状似无意:“不曾听到什么怪声罢?”

陈薇沉默不语。

陶术一声不吭。

两人装傻充愣,叫应四娘有些头疼,便命人在她们跟前摆了一盘点心:“两位姊妹,姐姐便如实说了。虽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我们几府之间,颇有些传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陶术道:“比如说?”

应四娘却笑了:“这些传言没什么好细说的,只要两位姊妹不要犯府里的忌讳就是了。”

“什么忌讳?”这直不楞登的说话方式噎了应四娘一下。

桃红却道:“能是什么忌讳!还不是那个三小姐,劝两位小姐,不可信她半句话!她整天嚷嚷着有人吃人,自己却是个半疯的鬼女,招来多少那种‘东西’......”

“桃红!”应四娘厉声道,“再编排主子,我决不轻饶了你!”

语气虽厉,眉峰却不动。

陈薇和陶术就知道了,这是应四娘真正想告诉他们的。

昨夜,第一波来者,确实自称是“应三娘”。

可是,夜色里遥遥传来的那沙哑女声,又是谁呢?

桃红应了一声,告罪。

应四娘道:“看两位妹妹一身旧衣衫,百花宴却马上就要开始了,想是侍奉的奴婢怠慢。桃红,你领着两位妹妹,去我闺里,为两位妹妹好好打扮一番。切记,尽着我的首饰挑,可着好衣裳捡,倘若有一丝慢待,我便禀告母亲,撵了你出去。”

两人跟着桃红,去梳妆打扮。

途经天井,中间有一口石头砌的古井,爬满了青苔。

陈薇动了动耳朵,听到井下似乎有响动。

她凝神去听,依稀辨认出,那个声音在说:

“我才是桃红,我才是桃红......”

而前方,桃红正若无所觉地向前走。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她们耳边极近的地方响起,如在耳畔,混合着井下的声音:

“外来者,我是应玉。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但请你们,不要相信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连‘我’也不要相信。”

周六,即使是前两天刚刚失踪回来,被扣了大半工资,但是该加班还是加班。

十点的时候,小常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他打了卡,拖着脚从公司里走出来。

手机里的信息在跳动,老板还在发布着任务,同事们回到家,也要随时待命。

只觉得,越走月疲惫,越走越疲惫,路灯下,他的脚开始无知无觉。

心里越来越冷,五脏六腑都一一变冷。

最后,他的心脏猝停了。

他站在原地不动了,脚开始变作石头,石头爬上青苔。

一步,两步,三步。

一双布满青苔的手,接了电话。老板又打来了夺命连环call:“小常,你这个代码有bug,回来改一下。”

小常嗡嗡的声音,仿佛感冒一样:“可、以。”

一步、两步、三步,他笨拙地转身,往回走去。

路灯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粗壮、笨拙。

地面一震一震,他每落一步,裂开一道缝隙。

......

新同事到了,岁数比王小春还小了三岁。

老板给王小春留了个面子,一条悄悄的钉钉,把她叫到了楼上办公室。

老板看起来很年轻,才三十出头,挂着一幅眼镜,白衬衫,宽松的布裤,像个斯斯文文才毕业的大学生,已经买了三栋房,和人合资开了这个公司。

他亲切地微笑:“小春,你知道,我很欣赏你的。只是,我和其他领导都商量过了,你和我们公司不大合适,我们觉得,你年纪大了,需要一个更轻松的工作。”

老板的微笑还停留在嘴角,但眼睛开始留意王小春的反应。

“噢!噢!”王小春挂着经常熬夜的两个黑眼圈,皱纹开始挂在眼角,愣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也像是终于懂了。她温吞吞地,一如既往垂眉顺目地说:“那工资,要结清。你们押了半个月的工资还没给我。”

“你放心,肯定会结清。”老板的微笑里有了一丝惊讶和满意:“你可以明天再走。”

王小春听到这句话,便“哦”了一声,推开门走了。

回到楼下的办公室,只有一个人在——是和王小春关系比较好的一个同事,还在噼里啪啦地码字。

王小春开始一件一件收拾自己的东西,在桌子被收拾得太干净的时候,同事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略带关心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平和地下楼,平静而寻常收拾东西的王小春,忽然啪地瘫坐在椅子上,没有一滴眼泪,以平生最快的手速,在微信上,发给了同事一段话:

【老板把我辞退了。】

年轻的同事睁大眼睛,停下了工作,回她:

【那,你等一下再走,我们最后一起吃个饭呗?】

这时候,人事部的拿了一个离职文件过来,叫王小春填写。

她一向习惯不给别人填麻烦,连忙放下手机,一样一样地填写离职文件。

填写到离职理由的时候,小春的喉咙哽住了。

她该怎么写?

写“我996到三十多岁,精力不行了,也终于找了男朋友”,所以老板把我辞了?

小春一声没吭,随便填写了一个离职理由,她背起包,像是寻常请假下班一样,平静地和其他同事打过招呼,等走到公司外面,才回道:【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她一边走,一边想:

我还有贷款,我下一份工作怎么办,我和男朋友的工资加起来,还要多久才能在这里攒下一套房,老家的爸妈听到我丢了工作会怎么样......

她精神恍惚,走着走着,走到了北城河边,一脚踏空。

电话落在地上。

铃声响了。

一连打了十几个,终于有人接通了电话。

一只湿漉漉的手,惨白,有点儿透明。

接通的电话,却确实是王小春的声音:“喂?”

......

那天真的小脸还依在墙头笑。

路灯投下的光,摇摆的巨大影子。

它迷恋地盯着霍阙的脸,细语,声线软和,不停地:“来呀——来呀——”

但霍阙只是垂了淡淡烟眉,低了凝露目,略带一丝怜悯,他身后,穿过整个永仁的北城河波澜起伏开始大了起来,空气中的水汽更加浓郁。

墙头的脸,似乎畏惧什么,不敢靠近。

只是远远地,不放弃地呼唤着。

霍阙伸手,水汽化作露珠,落在他的掌心,满城水汽带来的纷杂讯息,也轻轻落在他的掌心。

他看了一眼永仁市上空,被遮蔽的天空。

郝主任接到霍阙电话的时候,正紧紧盯着越来越明显的另一条险恶的陡线,听到霍阙不带烟火气的声音:

“回来的人,都异变为了非人。”

“无一幸免。”

北城河开始异动,霍阙身侧的水汽越来越浓,他咳嗽了一声,肌肤变得更加雪白透明了一丝,身上隐隐约约长出了鳞片:

“异变者,三百万。我已封城,请有空间穿入能力的支援队伍加速。并立刻注意其他地区失踪案的返回者。”

他轻轻合掌,永仁市境内所有的支流水系突然蒸发,一滴水不剩,化作水汽上涌,而水汽还源源不断地从长江涌来,锁住了整个地级市的上空。

文本世界的降临明显加速了。

这些文本世界造成的异变越来越真实。

譬如眼前的东西。

那东西见到霍阙身上隐隐冒出的鳞片后,便更加畏惧,连唤也不唤了。

缩在一边,不敢动弹,身躯逐渐凝实,只有情.欲与引诱的眼睛里,也渐渐多了几分清明。

霍阙才推着轮椅缓缓上前,问:“你的名字?”

人间四月,春风和煦,姹紫嫣红开遍。

这几天在华家都被关着的王勇、褚星奇等人,顶着首饰,总算到了应家。

离百花宴开始还有两个小时的时候,四人终于在宴客的客厅里会和了,褚星奇用镜花水月拢了一个隔离的罩子,几人方才开口。

四人里,陶术、陈薇憔悴了不少。

王勇、褚星奇四人身上也挂了彩。

王勇说:“这绝不是一个爱情文本,强度也不可能低。徐队长和我们是一起进的华府,不过是一个晚上,他们几个人就彻底消失了。我们追着声响出去,只见了一条蛇尾,也没有个结果,仿佛从来没有他们几个似的。”

褚星奇道:“镜花水月倒是感应到了极强的非人生物气息。”

他怀里的拂尘散发着微光,简直要炸毛似的,警惕无比。

“华府里,那些阴暗的阁楼、水井、角落,都是非人气息。我本以为已经够夸张了,没想到陈薇你们待的应府更加夸张。在我的感应里,这里活似鬼窟妖穴。”

王勇道:“你们的情况如何?”

陶术、陈薇对视一眼:“我们被关了一天一夜,。除此之外,应家防我们,倒跟防贼似的。”

他们把这一天一夜的惊悚经历,尽数向王勇、褚星奇道来。

王勇和褚星奇将其与自己在华府听到的传言一一印证。

末了,陈薇抱怨道:“对于这应三娘,我们心中怀疑她恐怕是主线剧情的主角之一,就旁敲侧击,想打探一些消息。但应三娘在府邸里宛如一个忌讳。关于应三娘的信息,人人语言含糊。鬼怪冒充她的名字;应四娘说她是个疯子;下人说她是鬼女。倒叫我们,摸不着头脑。”

王勇沉吟一会,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信息吗?”

“有是有,但是应三娘的信息,她们一句不肯多讲,倒是什么婢女和戏子偷情,双双殉情而死。什么八姨娘勾引男人,被活埋了。诸如种种八卦,倒是听了一耳朵。”

“文本世界里没有无用的信息,”褚星奇一边安抚镜花水月,一边道:“不过,我们却知道一些关于应三娘的事。这四家府邸,说是同气连枝,但私下关系不大好,应家不肯讲的事,其他几家,偷偷地,是要讲几句闲话的。我从华家的小姐姐小妹妹那里,倒是听了一些东西。”

“应三娘,据说她的母亲,是个出身卑贱的戏子,后来吸阿芙蓉吸得发了疯,投缳自尽。应三娘从小便极为叛逆,离经叛道,不似大家闺秀,倒和下人走得近,发疯的时候,便一心要离开应家。应家把她锁了起来,她不知怎么地,竟与鬼神为伍,指使鬼神,搅合得四家不得安宁。”

“但应家又不敢轻易对她动手。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倒成了应家的忌讳。”

陈薇道:“说应三娘与鬼神为伍,指使鬼神。那为什么,她昨夜特意警告了我们,叫我们不要开门,避开门外的鬼神?”

说着,她叹了一气:“唉,我们什么也没准备,就忽然被卷进这个文本,云遮雾绕的,甚至连小玉都丢了。”

王勇道:“不急,我们之前不是成功联系了一次郝主任吗?”

陈薇、陶术点点头。就是那一次,郝主任说派了霍阙到永仁市来了。

王勇道:“这说明,文本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壁障已经开始松动,融合加速了。对于现实,这不是好事,但对于我们,辩证来看,与外界的联系能力也大大加强了。”

说着,他问褚星奇:“你早上起来,就说尝试突破壁障,再次联系郝主任,怎么样?”

褚星奇道:“我试试。应家这里,非人气息最重,但与现实的隔离也最薄。应该可以一试。”

他伸手一拂,拂尘变作镜子,嗞啦——嗞啦,挣扎了几下,镜子里终于亮了起来。

郝主任的脸出现了。

联通了。

郝主任似乎也一直在等着王勇、褚星奇联系他。

镜子一亮,郝主任便深吸一口气,噼里啪啦恨不能一口气把最关键的情报全都塞过去:

“这不是简单的b级丁等文本世界,这个文本世界,藏在爱情文本下面,以其为皮子,躲避我们的侦查。霍阙在永仁市发现了两个文本,一个是古代言情小说,一个是鲁迅全集。”

“目前,我们可以判断,躲在下面的,真正出现的文本世界,是鲁迅全集,而不是简单的古代言情小说。”

“王勇上校,你们一定要小心,这个文本世界似乎是有意识地在躲避我们的侦查,为此不惜拖了另一个文本碎片过来作为牺牲品——”

带客厅外面的花园里,一声锣鼓响:

“到齐。百花宴,开始——”

镜花水月黑下。

天地一黯,太阳一点点色变。

天色从清晨,开始染上金红。

定格在了黄昏。

簌簌地,有什么东西从应家昏暗的角落里爬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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