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永仁市,市第一中学。

高一的学生们正在上体育课。

夏日炎炎,肉眼甚至能看到热浪翻滚。

学生们汗流浃背地在跑八百米。即使穿着短袖短裤,仍脸上身上都被汗浸透了,脸颊红得像蒸锅里捞出来的。

体育老师掐着表在数,准备跑完这一趟,让学生到树荫底下去休息。免得中暑。

学生们跑到最后一圈的时候,他准备按下秒表。

秒表不动了。

有气无力的学生们忽然觉得一阵清凉的,带着微微香气的风吹来。

一霎时,夏日的灼热,全都烟消云散。

体弱的学生打了喷嚏。

风吹过的地方,似乎温度凭空降低了十几度,凉飕飕的。

有一个女学生指着跑道两旁的树:“看!”

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竟忘了还在体育考试。

风吹过后,跑道两旁学校栽种的桃花树,全都开了。

朝霞灿烂,红云团团。

落红随风而荡。

风过处,被晒蔫的草重回水嫩的绿,叶子倒退回刚发芽的状态。

仿佛一道春风来,人间重回四月天。

这样的奇景在整个永仁市发生。

热浪被无形的力量屏退,风轻轻吹过,便人间春回,樱花、桃花,粉浪如海,街头巷尾。

一夕之间,姹紫嫣红遍开阡陌市井。

永仁市市民举起手机拍照,啧啧称奇。

轻柔的春风,带着点点碎红,飞呀飞呀,直染得整个永仁花香不散。

建筑工人、纺织女工、小饭碗服务员、学生、教师、医生、公务员,人人身上襟袖飘香。

空气里带了柔软甜腻的芬芳,永仁街头的情侣,三三两两,多了起来。

诗人作家雅兴大发,一位自称是现代某流派的蹩脚诗人在微博上发文:

“啊!爱情!似乎永仁连空气里都是爱情。

四月、春雨、丁香与樱花交颈!

美与爱与春之神,

轻轻地吻了这座城市。”

媒体争相报道这一奇景。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曾睡在街旁桃花树下的一个流浪汉,在梦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仿佛,从来不存在于人世过。

郊野。

一行人正在探路。

“这里的武力强度似乎不高,以小玉的特质,不至于有什么大危险。我们跟徐队长走一段,就立刻回来,。你们先出去找一下小玉,记住路,不要走丢了,通过镜花水月,我们隔十五分钟,联系一次。”

幸而镜花水月只是与外界联通有困难,在文本世界内还是基本可以正常使用。

结束了通话之后,王勇让褚星奇先关闭镜花水月,每隔十五分钟,与陶术、陈薇联系一次。

褚星奇道:“偌大个文字层,没有核心文本,我们去哪里找剧情?”

王勇道:“先找找看,有没有文本世界的土著聚居点。一般来说,文本世界的表层世界,土著聚居点不会凭空存在,必然会涉及剧情,哪怕只是主剧情的支线剧情。如果没有,我们回去问问那几个被捆的土著,看看能不能套出相关信息。”

正言语间。忽地前方爆出一阵骚动。

一位民警脸色惨白:“小孙刚刚还走在我身边的。”

他哭丧着脸:“我就是眨眼,他就不见了。”

两人对视一眼,王勇道:“他消失之前,做了什么?”

“好像是去嗅了嗅路边的花。”

他们行走的郊野两旁,散落着无数花树。

...

蓝澄澄的天,五彩缤纷的田。

田间的小路两旁,各色花树争奇斗艳,以至于郊野变作了童话般的世界。走在田间小路上,就仿佛是一路走在花海里。

被吹落的枝头花,轻轻地打转,飘零,伴着温柔和煦的风,飞向赶路的豆蔻少女。

少女的黑眼睛,却穿过田野间散落的花树。

这里的野外美得惊人,永远开满了各色花卉。

似乎春色里最美的一部分,永远被截留下来了。

但是田地却如此荒芜。

三三两两,有拄着锄头的佃户在劳作。

他们黑瘦、泥垢满身,疲惫。

但是田里的禾苗却黄蔫蔫的,一看就像是长不大的样子。

这些农人看见她经过,便停下了耕作,远远地盯着她,似乎在等待什么。

乾坤圈不停低鸣,混天绫紧紧绷着,它们感应到了什么庞大的脏东西,如临大敌地驱使她离开。

往前走。

往前走。

不要靠近它们。

乾坤圈依稀如此低语。

它们是什么?

少女略有疑惑,伸手要接那洋洋洒落的碎红。

但是它们却尚未触及到少女,乾坤圈便光芒大作,落红便在她周身三米处融化了。

融化后的它们化作尘泥,落入大地。而空气里甜腻的气味微不可闻地浓了一丝。

她蹙眉缩回手,正要再往前走,但是没走两步,看似广阔的郊外田野,零散劳作的佃户,就定格褪色了。

她回身看处,他们变作了一个个举着锄头的雕像,看起来像是涂抹着褪色油漆的陪葬品。

世界褪色,那些田里的农作物,仿佛都是塑料一般的质感。

她蹲下,捻了一捻,比起土,它们更似从前启智里玩过的橡皮泥。

唯一更加鲜活的,只有那些大团大团开着花,仿佛红云一般的花树。

落红缤纷,却仿佛这些花树在吞吐着精气。

深深浅浅的树上红云,竟显得无端阴森。

应府。

高高的门墙,深深的长廊,一直伸进不可见的院子里去。

女眷的绣楼,被一片片的竹林、桃花挡得严严实实。

任如何望,都望不穿高耸的飞檐。

应四娘查看完账簿,将贴身丫鬟桃红叫来。

金丝绣套的鹅绒软枕,垫在身后,应四娘由另一个丫头精心修着指甲。

桃红恭恭敬敬地立着。

她便懒洋洋问道:“三娘子还闹么?”

桃红道:“倒是不闹了,就是不吃东西。”

应四娘嗤地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举起已修好的一只手瞧了瞧,软软地问:“小红。你瞧我的指甲怎么样?”

桃红这几天精神头异常亢奋,乍然听小姐软软地发问,便笑道:“小的只跟着小姐认了几个字,但是有个词叫什么来着?‘一寸蔻甲’。”

室内精巧的香炉里,烟袅袅上升。

她听见小姐笑了一声:“你这词倒说的有点儿意思,戏文里学的?这倒是,我听说,你最近很热衷看堂会?”

桃红的脸刷一下白了。

应四娘道:“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我这不是藏污纳垢的地。”

桃红一下子就跪了下去。

她磕头。磕得额头出血。

“小姐,我......他虽、虽然......但人的出身不由自己,他真的是个好人,我与他的心是真的。我、我爱他,求您......”

“住口!”应四娘的脸变了,她不再是那甜甜笑着,人缘最好的‘四姑娘’,她的脸上投着春日的阳光,还带着一点绒毛,像春日枝头最嫩的桃花,又竟然像寺庙里泥塑的佛陀:

“你要是还有半分当我是小姐的心。就不该说出这见不得人的话来。”

桃红跪在地上,如跪成一座雕像,半晌,才蠕动嘴唇:“小姐,爱,爱是见不得人的么。”

啪。玉镇纸砸到了她的额头,鲜血顺着额头汨汨地下流,脏了地上的绒毯。

应四娘冷冷道:“我看你,是和三娘子走得太近了,什么脏的臭的都敢说。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在应府,“与三小姐走得太近”,是一个无形的,叫人色变的罪名。

毕竟,三小姐是半疯的。

其余的丫鬟都寒蝉若噤。

桃红浑身发抖。

“一个戏子——”应四娘住了嘴,这时代的大家闺秀,嘴里甚至不可议论这等人,轻轻地啐了一口,“你我十几年的情分,竟败坏与与这等东西。你去罢。”

桃红膝行几步,应四娘轻轻地抵住了,她拿那一寸美丽至极的蔻甲,轻轻点了点桃红流血的额头。

“你是家生子,屋子里被搜出男人的东西。你知道怎么做。去罢。不要到时候被发卖了,却连累全家。”

这一夜,月亮白得发冷,井里噗通一声。

应四小姐身边的丫鬟桃红不知怎地,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而府里养的一个小戏子,演青衣的,也不知怎地,上了吊。

世界定格一霎。

应府的桃花开得更加鲜艳。

次日,应四娘睁开眼,桃红正在身边侍奉。

这个桃红,刚刚迈进她的房间时,还带着一些男人的邋遢、硬朗。

随着一步,两步,三步,到她身边时,桃红已然又是过去的桃红了。

窗外几个低等的小丫鬟窃窃私语:“唉,你们知道吗?园子里那个青衣闹笑话了,今天演戏的时候,开始,竟然唱了一句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还把班主摔了一跤。”

“挨了打罢?”

“挨了。挨了之后才好像梦醒似的,又开始好好地唱了。”

桃红掐住腰,没好气地说:“再叫我听见你们议论男人,我就撕了你们的嘴。”

小丫鬟们吓得不行,她才满意地朝里走去了。

应四娘正托着腮,在学习女红。

看见桃红,她一如既往,甜甜地微笑着伸手:“快来,看看我绣的。”

竹林桃园最深处,绣楼上,应玉心底咯噔一下,凝神看着自己的手,又多了两圈淡淡的红痕。

她悲哀地喃喃道:“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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