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辰眼睁睁地看着原本青面獠牙的群鬼突然面露惊恐,像丢了窝的马蜂般一哄而散,企图穿墙遁地逃个无影无踪。

可显然,他们的动作快不过刀光。

几十道狭长的冷光撕扯开屋内鬼气纠缠的暗夜,一道一个,直直穿过那些野鬼的眉心。

齐辰一时间只觉得眼花缭乱,被一片光影晃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他听见那老太太哀嚎了一声,而后手里的碗便“咣当”掉在了地上,光听声音都知道肯定摔成了瓣儿。

一片混乱中,他只看见一道暗金色刀光如同流星般从他眼前一晃而过,在额前撩起一阵风,“咚”地一声钉在了距他脑袋不足半米的地方,嗡嗡作响。

这一声长刀入地的声响仿佛是一句结语,干脆果断地结束了今晚这屋里的群鬼乱舞,毫不拖泥带水。

眨去了眼中残留的刀影后,齐辰看到的第一样东西,是自己额前被削下来的一小撮断发。

那一片乌黑正轻飘飘地从他鼻尖滑过,生无可恋地落在了地上。被穿成筛子的门里灌进来一股子风,呼地将它吹散了,一根不剩。

齐辰:“……”

不过相比他这只丢了几根毛的,这屋内其他不是人的东西可就惨多了。

碎成渣的破碗旁边,那凶残老太太正伏在地上,原本端碗给齐辰灌药的双手此刻被两把短刀钉在地上,利刃穿透了她的手背,有大半没进地里,剩下的半截泛着森冷的寒光。

齐辰听见她还在不断嘶嘶地抽着冷气,仔细一看,才发现她那被刀刃劈划开的地方,皮肤仿佛被灼烧了似的,正一点点地变黑,甚至散发出了一点儿焦糊味。

而至于那群看到齐辰跟黄鼠狼见到鸡似的野鬼……

此时个个眉心一把短刀,被钉满了一面墙,联合国开大会似的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齐辰手脚不能动,艰难地转着脑袋欣赏了一圈,不幸“咔――”地扭了脖子。

他僵住不能动的角度正好对着那把离他脑袋不足半米的刀。

同钉了满屋的短刀不同,这柄刀要长得多,也精致得多。

这刀窄而薄削,单刃微弧,背上有兽齿状刀扉,狰狞却不失美感,从刀刃到刀盘铸工都无可挑剔,唯一的遗憾,便是刀柄残缺,没有柄首。

齐辰看到这把救命的刀,坚持了一晚上没动的下巴,终于咔嚓一声,掉了。

这特么不是董主任挺宝贝的那把龙牙么?!它为什么会以如此酷霸狂炫拽的姿势出现在这里?!

齐辰终于开始觉得,这把钉在地上的刀好像不是来结束一个扯淡的夜晚的,它这明显是要将一切引到更扯淡的地方上去。

龙牙都被丢出来了……难不成来救他的是董主任?!

他转不了扭了的脖子,只得看着刀的方向,屏息听着门外的动静,等着董主任推门而入。

然而下一秒他就发现,他所想象的扯淡还是太天真了……

因为他没等到门外响起中年发福老男人熟悉的脚步,却看到眼前那把龙牙周身金光乍现,交错纷杂的光影将整柄刀笼在其中。

齐辰只觉得他正躺着的这片地面突然颤动了一下,钉进地里的刀像是被拔了出来似的,不断变长……直到超过了它原本一尺六寸的长度,这变化也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样子。

刀身周围的金光越来越盛,耀眼到已经看不到被包裹在其中的刀本身的样子。

齐辰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团金光越来越高,越来越高……简直要直奔两米去了!

这他妈怎么看也不是一柄常见的刀该有的高度吧!!!

那团金光也果然没有再幻化成刀的形状,而是有了人形的轮廓,并逐渐变得浅淡,最终消失了个彻底……

原本钉着在地上的龙牙,在这金光褪尽之后再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站在那里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

齐辰:“………………………………………………………………”

他看着那个男人,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再张了张口,却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哟――”那男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语气一如既往地带着股十分欠打的调子,“你这是打哈欠打不出来呢,还是打喷嚏打不出来?”

被他这么一刺,齐辰总算找着了自己的声调,惊道:“龙组长?!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龙牙皱着眉“啧”了一声,一脸嫌弃:“这蠢的……你刚才没看见我怎么来的?!”

齐辰有点恍惚:“……看见了,我就确认一下。”

龙牙冷笑一声:“呵!现在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前两天你拿着锉刀焊枪往我身上招呼的时候,不是挺镇定自若的么?”

“……”齐辰,“那是因为我没看到大变活人。”

“那你现在大变活人也看了,傻也傻完了,能不能劳驾动动你的前爪后爪从地上爬起来?半身不遂演上瘾啊?!走了!”龙牙从眼皮子底下瞥了他一眼,就差没不耐烦地用脚尖戳两下了。

齐辰干笑一声:“脖子拧了不能动。”

龙牙:“……”

齐辰:“手脚大概被下了点什么药,目前没有知觉。”

龙牙:“……”

齐辰一脸无辜地维持着那个姿势,一眨不眨地看着龙牙。

龙牙暴躁道:“你怎么天天都能惹这么多麻烦!偶尔给自己放个假成么祖宗?”说完,他摆着一张“勉为其难纡尊降贵”的晚・娘脸,弯腰抄起齐辰直接扛上了肩,显露了一身淋漓尽致的悍匪气。

在被他扛上肩的一瞬,齐辰的脑袋惯性地朝下坠了一下,只听“咔啦”一声,扭了的脖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坠好了。

可见龙牙不但是个悍匪,大概还有些江湖赤脚医生的本事。

龙大爷大概是觉得扛个活人已经很操劳了,尽管空着一只手,依然懒得抬起手指去开门。

倒挂着的齐辰只看到他垂着的左手“啪”地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满墙的短刀便嗡嗡作响。还没等齐辰反应过来,就感觉整个房子震了两下,而后“轰隆”一声,塌了。

齐辰:“……”见过懒的,没见过懒得这么作孽的。

这房子塌得十分齐整,就像个剥开的橘子皮似的,墙和屋顶都倒在了四面,总之,一点儿没伤到站在屋里的龙牙和被扛着的齐辰。

直到清透的月光毫无阻碍地洒下来,齐辰再看这倒塌的房子,哪儿还有半点儿之前他在院外看到的样子。倒在地上的墙面上满是黑糊糊的焦痕,房梁也是一副被烧过的样子,墙脚的荒草恨不得比人还高。

显然是老太太和那个已经不知所踪的合谋者把某处被烧过的废宅变成了齐辰看到的二层小楼。

因为现在视角高了点,视野广了些,齐辰就看到了之前没注意到的一团身影。

“诶,龙组长。”他皱着眉努力看向火堆后面倒在地上的人,忍不住顺手拍了拍龙牙,“能朝火堆那边走两步么?那里趴着个人。”

龙牙炸了一身毛:“手欠往哪儿拍呢?!你当我是遥控车么你说向哪儿就向哪儿?!”

虽然嘴上一千个不乐意,龙牙还是绕开伏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没了动静的老太太,走到火堆边,十分嫌弃地抬起他尊贵的龙脚,用脚尖把那趴着的人挑得翻了个身。

齐辰在发现这个人的时候,就联想到之前他没睁眼时听到的声音,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和老太太合谋的那货跑路的时候应该是怎么轻松怎么走,绝对不会带上个累赘。当时那声东西倒地的闷响,很可能就是这个人摔倒在地的声音。

而这个人,应该就是被那脏东西附身的徐良。

因为他始终不信,真正的徐良会那样对他。

事实证明,齐辰猜得一点儿也不错。那人被龙牙挑翻身后,露出了齐辰熟悉的脸。

此时徐良的脸上虽然没了平日里醒着时的生气,却比之前在那小路上柔和多了。

“他……”

齐辰还没说完,龙牙就知道他想问什么了。他瞥了地上的人一眼,打断齐辰道:“还有气,晕了而已。”

齐辰松了一大口气,而后犹豫了一下,又道:“龙组长,这人是我朋友,你看你能不能――”

“不能!”龙牙斩钉截铁,臭着脸嫌弃:“扛一个就够我受的,扛两个像什么样子!傻不傻?嘶――顶多拎着脚脖子拖回去。”

齐辰:“……”这一路石子冰渣地拖回去,徐良的脸还有人样吗?!

不过没等他出声,龙牙自己就改了主意……因为他实在不想用他的手去抓鱼唇的凡人的脚。

龙牙在“贡献出他尊贵的肩膀,还是脏了他尊贵的手去抓别人的脚”之间犹豫了不到两秒,最终还是十分不爽地提溜起徐良,丢到了肩膀上,只不过他跟徐良可半点儿交情也没有,所以扛得十分敷衍,大有一种“你就是掉下去脸砸地上糊成泥也不关老子的事”的架势。

本以为整件事到此为止,谁知龙牙转头准备走出去的时候,挂在他肩膀上的齐辰眼睁睁地看着原本伏在地上已经没了声息的老太太挣扎了一下,而后似乎用尽了毕生力气般,从地上抬起了手。

那双手已经被那两把短刀灼烧成了焦黑的模样,齐辰甚至怀疑在抬起的一瞬间,那两只手就会整个儿碳化碎裂成灰。

不过那老太太似乎是顾不上这些的,只见她在龙牙经过的一瞬间,猛地起身,两只焦黑的手死死地拽住了齐辰垂在龙牙身后的手。

齐辰:“……”

所谓柿子挑软的捏果然是个永恒不变的真理。

龙牙只觉得右肩沉了一下,顿住脚步,蹙着眉回头,一眼就看到了拽着齐辰的老太太。

他“啧”了一声,低声道:“阴魂不散,自己找死!”

“你可别指望我对你这种谋划着取人性命的老不死有什么尊老**幼的观念!况且真算起来,那也得是你尊我――”最后一个字音一落,龙牙的脚边刀光乍现,只要他这一脚下去,这阴损老太太保准魂飞魄散。

“求你……”谁知那老太太哆嗦了一下,挣扎着朝旁边挪了一下,而后仰头冲齐辰道:“求你帮帮我……”

那苍老而轻飘的声音,赫然就是之前齐辰在梦里听到的那个。而从齐辰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那老太太袖子里瘦骨如柴的手臂,上面戴着的正是那个被盗的镶金白玉镯。只是那镯子此时不像在展柜里羊脂一般润泽的样子,而是灰扑扑的,似乎里头的精气都跑了出来。戴在这同样死气沉沉的老太太手上,倒是说不出的适合。

龙牙此人大概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只不过他吃软的时候也依旧要暴躁一下。

但此时眼前这老太太显然不在他吃软的范围内,所以他只是顿了一下,便又不耐烦道:“有完没完!净挑软柿子捏!求他帮你?他能帮你什么?!你刚才给人灌马尿的时候怎么没想着他能帮你?!闪开!”

眼看着龙牙就要抬起脚,就见那老太太蜷缩了一下,松开齐辰的手,然后从怀里摸出来一个令牌一样的东西,慌忙递出来:“对,对!我、我有这个!老身我、我有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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