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

温芷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高一的那一年,夏末,放学时下了大雨,她没有带伞,曾喻文在校门口等着她。

他们两家住得不远,赶一趟公交车,放学晚,正好一同结伴回家。

曾喻文帮她撑着伞,两个人顺着校门外的低矮的小坡往公交站走。

两边都是一栋栋上了岁月的老房子,石头垒砌的外墙湿漉漉的,远处圣米埃尔大教堂砖红色顶上的小十字架伫立在风雨中。

地面上积着水洼,激起一阵阵涟漪。

温芷背着书包,没走多远,就看见了顾呈和李雪儿。

两人像在路边吵架。

——更确切地说,是李雪儿在哭诉。

顾呈没穿校服,穿着黑T半个肩膀被雨水淋湿,勾勒出少年特有的清瘦却利落的线条,长腿修长,他单手执着伞,虽说帮女生撑着,但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倦怠与不耐。

李雪儿一直在哭,红红的眼睛像只兔子一样,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一只白皙小手还抓着男生的衣摆。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温芷都能感受到李雪儿的委屈和祈求。

可男生就始终那么站着,连撩起眼皮哄下都不愿,漫不经心的侧脸,一手还吊儿郎当地插着兜,根本无动于衷。

没有心。

那是温芷最大的感觉。

顾呈根本就没有心。

就连曾喻文都有点看不下去,深深皱起眉,还将温芷拉得更远了些。

后来温芷快上车时,看见李雪儿抬手甩了顾呈一个巴掌,瘦瘦小小的身影跑进雨中,很快湿透了。

男生在原地站了两秒,连追一下都懒得,舌尖无所谓地顶了顶牙齿,拢着手点了根烟,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般叼着烟打着伞离开了。

那时温芷已经上了车,拉着吊环摇摇晃晃的,透过一道道雨痕掠过的玻璃,两人目光不经意间撞上,顾呈看了她几秒,好像又转向曾喻文,眼神有些深沉。

紧接着,少年拉开候在路边许久的宾利车门。

……

温芷被这个真实回忆酿成的梦惊醒了。

她拿过枕头底下的手机,发觉此刻是半夜。顾呈也没有再回她微信了。

手指擦了擦额头的汗,不知道怎么会梦到那一天,以及他…有些暗的眼神。

她蓦地感到口渴,拧亮台灯喝了两口水,许久,才重新睡下。

次日周六,温芷原本休息的,但是怕父母不断问她相亲的事儿,主动去公司里加了班。

到了公司才想到连早饭都没吃。

打开电脑后,她拿起桌上马克杯前往小餐吧。

公司没食堂,但前台旁边有个餐吧,一张长长的吧台桌,旁边架子上放置有微波炉,下面一排各种牌子泡面。

后面还有各种奶茶,咖啡,豆浆粉等等,可以随便喝。

她拿了包豆浆粉倒进杯子里,接入热水。

“温芷?”

身后传来秦零的声音,“怎么周末还来上班啊。”

“秦老师好,还有个项目没做完,在家里效率太差了,不如来这里赶紧赶完。”

“这么用功啊?”秦零很喜欢员工这样的拼劲,和善问道,“上次相亲怎么样?”

“嗯…不是很理想。”

“噢,没事,你还年轻,不着急,可以慢慢来。”

“谢谢秦老师。”

秦零虽说是他们老板,但是没有多少架子,本身也是学美术的出身,还是温芷的直属学长,二十九岁出来创业,现在也才三十二岁。

“你早上就喝点豆浆?那不行啊。旁边冰箱里不有馄饨汤圆,可以下一点。”

“啊?”温芷一愣,“给我们的?”

“不然呢?”秦零扶了扶眼镜框,笑道:“就是提供给你们的,想吃就下啊,这有电磁炉,吃饱了再工作,没事。”

“好…”温芷感激道。

她只知道豆浆,咖啡自取,还以为冰箱里那些是员工自己存在这的呢。

没想到公司待遇这么好。

秦零笑了笑,其实这些东西都是投资人提议的,包括什么咖啡机,面包机,画吧。认为更人性化的管理让企业更加有温度。

这种上电视的富二代么,想得就跟自己不一样。

反正钱也不是自己出。

秦零拍了拍她肩膀,转身离开,“好好加油。”

“谢谢秦老师。”

温芷感激道,不过她也没有真的下什么汤圆,就将豆浆粉冲好,捧着往办公室回。

她走到一半,看见组长夏琴冉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将粉色包包放在桌上。见她过来,用涂着金色眼影的眼睛瞟了她一眼,眼尾微挑,似别有深意。

温芷从来时就和这个女组长的关系不太好,想到刚才自己和秦零说话的样子,觉得有点不自然。

不过她清者自清,问了一声“组长好”,就继续工作了。

……

顾呈下班点开到恒海大厦B座,才想到今儿个是周六。

温芷不上班。

他看了眼车上银色礼盒里的枪炮玫瑰,指间点了点额头。

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以前听李思铭说过这牌子的玫瑰很招妹子喜欢。

他今天正好路过,便买了一束。

算了,明天再重新买吧。

一支烟很快抽完了。

顾呈夹着烟的指间垂下,刚要调头离去,竟看见一道单薄身影从大厦门口走了出来。

小女人穿着半高领的针织长裙,外面披了件深绿色的风衣,灰色打底袜。

她看上去有些累,几乎没有化妆,头发也松软地扎成了一个髻,几缕发梢垂落。

深秋之中,一地枯黄的落叶,有种憔悴婉约的美丽。

顾呈还真不是什么好人。

看到这画面,他忍不住轻舔唇角。

此时此刻,只想将人狠狠搂进怀里,再好好□□一番。

直到人影快走出视线,朝地铁站走去,他才回神,拉开车门向她走去,“班长——”

“温芷。”

温芷快要走进地铁站,听见后面有人叫她,她摘下无线耳机,转头看见是顾呈,愣了下。

“你怎么又来了?”

这个又字用得有些耐人寻味,她声音轻柔,听上去好像带了几分嗔怪,撒娇。

温芷说完,拨弄着碎发,也注意到了。

顾呈也听出来了,垂眸打量她,胸腔里溢出了一声沙哑的闷笑。

“正好开车在这附近,想到你快下班了,挺想见你的,就过来看看能不能遇见你。”

顾呈说这话时坦坦荡荡,也没找什么其他的理由,直接道。

温芷被“想见你”几个字弄得心尖微微一颤,手指攥紧包带。

“可是今天周六啊。”她提醒。

“我忘了,我对这个又没什么概念。”他吊儿郎当地站着。

温芷想想也是。

人人都以为当老板轻松,不被资本割韭菜,不被人管。

但是进入职场后,温芷恰恰觉得当老板是最累的,是最没有休息日的。小老板如此,对于顾呈这种大集团少东家,旗下子公司众多,承担着无数家庭员工的饭碗,恐怕更累了。

“你呢?今天周六,怎么过来加班?”

温芷实话实说,“在家里太烦了。”

顾呈哑然失笑,“又被催婚?”

“其实你直接说有男朋友不就得了,我这不现成的么。”顾呈点点胸膛。

他今天有工作,穿着介于休闲与正装之间,质地上乘的黑色皮夹克,深灰色长裤。

这身衣服显得他比往日深沉些许。

寸头下,五官轮廓愈发分明,英俊,硬朗。

“你别胡说。”温芷有些不自在地转开目光,“我们真的不合适。”

“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

她将包带往上扯了扯。

“我送你?”

“不用了。”温芷轻声说:“地铁站就在旁边,我自己下去就是,很方便,也不堵车。”

“那我跟你一块儿。”

“真的不用了。”温芷拒绝。

顾呈瞥她一眼,不再多说,“你先下去吧,我去车上拿个东西,一会去追你。你不用管我。”

“真的不用…”温芷没说完,就见男人冲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温芷在原地呆愣两秒,细瘦的手指攥紧了包带,顺着扶梯下楼进站。

她没有等顾呈,径直过安检,刷乘车卡,走到站台边。

今天是周六,站台上只有零零散散几人。

没多久,三号线就进站了,隧道里涌动着一阵细细弱弱的风。

温芷回头瞥了一眼,顾呈仍没有来,她微微松了口气,可心底好像还若有似无地掺杂着一丝失落。

电子门缓缓打开。

温芷又踌躇一会,迈上了车。

车厢里没座位,不过人也不多,旁边站着几个年轻人在闲聊。

她走到车厢中间比较空闲的位置,右手攥紧了拉环,拿出手机,想看看有没有消息。

就在车门嘀嘀嘀要合上的瞬间,车门突然有道利落身影跃了上来。

还没等她看清楚,肩膀被一只大手拍了拍。

鼻间嗅到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混杂着一点醇厚的热气。

她心口颤颤,一抬眸,刚刚好和黑色车窗里倒映出的男人眼眸对上。

顾呈单手扯着拉环,漫不经心地站着,微俯下身,一只手抱着银色盒子,靠过来些许,声线低而哑,还蕴着沙哑戏谑的笑意。

“你属兔子的,跑得那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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