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迟年少的时候,转过一次学,从她原本读书的小县城转进了城南。

“这是你新班级的位置,安排你坐在班长旁边,”老师笑容和蔼的说,“他人挺好,初迟,你有什么不习惯的就找他。”

他们城南是一所重高,最注重成绩。初迟成绩优异,是以特优生的身份从下面考上来的,人又乖巧,老师看她的目光别提有多亲切。

初迟局促不安的点头,眨着鹿眸,背着布袋,跟着老师被带入新班级。

“那以后你就坐在薄焰旁边,”老师笑道,“薄焰,新同学,你多关照一下。”

坐在下方的男生站起身。初迟从进门开始,就紧张的手心发凉,这时候才抬眼看过去。

少年也不过十五六岁。眉目清俊,神情温和从容,身形挺拔。

他看向初迟,漆黑的星眸里泛上点点笑意,声音清冽平和:“好,初迟同学。”

初迟那时候没想过,她会和这种神仙一样的人物谈恋爱。

*

从会所出来之后,许荷抓紧胸口的衣服,狠狠的喘了好几口气。

被惊吓了一番,又气又急,她现在的情况很不好。陈伯赶上来,连忙要送她去医院。

“小姐,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陈伯忧心不已,“也没人看好你照顾你,您应该再叫几个人的。”

他看了眼初迟,小姑娘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瞧着文文静静的,也不顶什么用。

许荷身体不好,常年进医院,这儿早就有她的VIP病房。

她刚到没多久,许家的帮佣就到了。中年女人急匆匆赶过来,一把握住许荷的手,“小姐怎么又进医院了!没事吧!”

许荷已经挂上点滴,脸色好了不少:“明姨,我没事,就是受了寒。”

她和这个帮佣很亲近,明姨从小照顾她,比许父许母看着她的时候还多,就像是对自己亲女儿似的上心。

“那也太冒险了,”听到许荷说完事情经过,明姨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什么人都帮?何静是惹的谁?”

许荷咬着嘴唇。她声音放低了些,“是薄焰…她家前段时间不是被薄氏吞并了,何静就把主意打到薄少身上了。”

她按捺着屈辱,慢慢说,“薄焰,他让我们滚,他那个发疯的性子…我不敢招惹他,就出来了。”

初迟心想,你这句话还真的想多了,薄焰那声“滚”不是在骂你。

是在骂她。

明姨皱起眉头:“你是许家的小姐,他连你的面子都能不给?亏得以前还觉得他可以接触…”

她瞥了眼坐在一旁的小姑娘,把后半截话压住,没再说下去。

薄焰刚掌控薄氏的时候,不少人都把他当成望城千金小姐们的首选。

连着许荷也是这样。许家也动过心思,直到听说这位薄少“发病”过好几次,才打消这个念头。

到底是亲生女儿,许家再怎么样,也不忍心把这唯一的独女往火坑里推。

“那也没办法,”许荷黯然的笑了笑,“家里这个情况,薄氏看不上也实属正常。”

她注意到从进医院后,就呆呆地没怎么说话的初迟,柔和嗓音,“迟迟,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刚才怎么没要到联系方式呢。

初迟顿了顿,及时把后半句话打住。她看向许荷,露出有些惊怕,却不敢说的神情。

许荷看了她一会儿,安抚道:“你是害怕了吧?没事,我们和薄总也不会再有交集。”

“以后不会有人敢欺负你,”她拉着初迟的手,笑道,“父母早就说好了,等见过你,就给你办宴会,你就是许家的小小姐啦。”

初迟无辜的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是满满的信任。

她乖巧点头,唇边笑出小梨涡,看上去越发绵软。她说,“嗯,我信姐姐。”

——才怪。

初迟低垂下头,掩住眸底的情绪。许家拿着亲子鉴定找上门的时候,她是真的高兴过。

可是现在,面对着冰冷不善的环境,比她想的还要虚假的生活,初迟却觉得…

还好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特别期待过什么。

许荷身体太弱,在医院住了好几天,许家父母也抽出时间来看她。

这也是初迟第一次见到她“多年不见”的父母。

她的父亲,许成天表现的很克制,母亲倒是抱着她哭了一会儿。

“前两天没有空赶回来,”许夫人擦着眼角,“我们也没有照顾好你,才让你小时候走失了…”

她保养的很好的脸上满满的都是疼惜。许成天没说什么,只是按了按妻子的肩膀,看着初迟的目光也很亲切。

初迟抽了抽手,没抽动。她被许夫人抱着,从脖颈到腰身都是柔顺的弧度。

“好了,迟迟也不自在,”许荷看了一会儿,笑着道,“妈妈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啦?有我和迟迟喜欢吃的么?”

“都是补身体的,”许夫人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吃什么好吃的,先养养身体…”

她松开初迟,亲手从明姨手里把食盒拿过来,一样样的摆在许荷面前,又给她盛饭,动作间都是全然的疼爱。

病房里一时间气氛温馨,初迟动筷子吃了一点,就借口消食,先从里头退了出来。

许荷笑着说了句“注意安全”,就低着头继续和许母说话,抱怨自己被薄焰羞辱的事情。

正值夏末,走廊里日光灼热,初迟眯了眯眼,伸手摸出手机。

她用了挺久的旧手机在来到许家之前就被换掉了,屏保却被保留了下来。

是一张很模糊的图,剪裁过,放大过,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

白衬衣的少年懒懒的倚靠在墙上,天边的晚霞漫天,他手里拎着什么,正抬头,含着微微的笑意,侧眸看过来。

有一道尖锐刺疼的目光刺在后背上。

初迟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摔了。

本能的察觉危险,她扭头,准确的朝着方向看过去。

穿着西装的男人就站在不远处。比屏幕上成熟的多的脸,眉眼总是含着三分凉薄的笑,正看着她。

昨天刚在会所见过,初迟也没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她下意识的把手机藏进口袋,紧张的握了握拳,然后朝着他走过去。她上次没说上话,这次总要试试。

没等初迟在这尴尬的气氛中找到话题,对方就先开口了。

薄焰看着她。他翘着唇角,声音平淡:“上次说让你滚,你没听见?”

这话说的很直白。

初迟沉默了一小会儿,才小声说:“我听见了的。”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没有和这样的薄焰相处过,和以前太不一样,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那你给许家当跟班是想做什么,嗯?”薄焰垂下眼,看她,从容地问,“来和我拉关系,求我?”

他不知道许家最近发生的破事,在这之前,薄少也不会关心这些。

他也不真心实意地觉得这个傻子有这个头脑来“求他什么”,更大可能是和许家搭上关系,刚巧碰见他。

初迟结巴了下。她摇摇头,又点头。

“我没有什么…说的,”她垂下眼,悄然的,“我只是想,见你。”

在后来无数难熬的时间里,初迟都在想,薄焰有多么好。

她当时离开的太过匆忙,很多事都没有结果。到后来从杂志和同学中看见有关他的,铺天盖地的坏消息,她就有些坐立不安了。

这种重大的动荡,就算是在同学口中也会作为八卦讲出去。初迟看着那些揣测,心里比当事人还要紧张。

薄焰没开口。他微微眯了眯眼,打量着她。

如果林壑在这儿,他肯定会是一级战备状态——薄少喜怒无常,不过他露出这种神情,八成是又要“发病”。

出乎意料的,薄焰还是很友好的态度。没发病,也没疯。

“过来,”他拍了拍小姑娘的头顶,勾起笑,“我带你来看个好东西,来。”

这层的病房都是VIP的,病房的门上却有透明的玻璃,可以看到里面。

薄焰走在一间外停下,示意她。初迟也抬头,朝着里面看进去。

病房里的男人被束缚带捆在床上,身上都缠着绷带,一张脸都露不出多少。

旁边还站着两个身体强壮的看护,一边一个的抓着他的手,饶是这样,也摁不住他过于激烈的挣扎——还有喉咙间痛苦的低吼。

这场面实在有点渗人。

“你知道这里头住的是谁吗,”薄焰盯着她,不放过一丝表情,轻笑,“是我的哥哥,你认识的薄寒学长。”

城南高校的薄寒和薄焰,不同年级,却都是薄家的。

那时候他们的关系还很好,初迟也见过薄寒几次,俊朗带笑,印象中他和薄焰兄友弟恭,和睦相处,感情很好。

初迟微微瞪大眼睛,肩膀颤了颤。

看她终于被吓到了,薄焰懒散的靠在墙上,说的话凉薄嘲讽:“看见了吗?这是我做的,我亲手一根根的掰断了薄寒的骨头,看他像个狗一样跪在我面前求我…”

男人低沉的笑了声,带着恶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你说,你能撑着不求我吗?”

“…不能。”初迟犹豫了更久,老老实实地说,“我怕疼,不麻烦你动手。”

她很耿直的回答。顿了顿,才继续谨慎的说,“我们之间,应该,没有深仇大恨…不需要这样吧。”

把前女友打成这样想想就很可怕,初迟镇定了一下,觉得事态发展的有点失控。

“没有吗?”

她对上薄焰的脸,对方唇边挂着亲昵的笑意,眼底却没什么情绪。

他这些年是变了很多。薄焰也没想过自己有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这一天。

可是初迟,这个小骗子,看着却没怎么变。

有无数次他想过,要怎么报复她。

让她孤苦伶仃还是余生事事不顺,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直到亲眼看见这个人,阴郁厌戾的情绪却像是被浇上冰水——刺骨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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