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曼春甩手砸了明镜一枪托,明镜双眼一黑,窟通一声,栽倒在地。

阿香惨叫着:“大小姐!”她要爬到明镜身边去,汪曼春的枪口调转到她身上,桂姨不失时机地抱住了阿香。

“阿香!”桂姨回头怒视汪曼春,“你会有报应的!”

汪曼春明白桂姨的意思,当着阿香的面,劈头盖脸地踹了桂姨两脚,随后,她军靴一踏,拖住明镜,说了句:“走。”

三名日本宪兵护着汪曼春拖着昏迷不醒的明镜走出明公馆大门。他们身后是阿香的哭声:“大小姐……”

明台骑着自行车冲到明公馆附近,听见四处警笛声。明台扔了自行车,隐蔽起来。远远地看着全副武装的汪曼春等人押着明镜出来,上了汽车,飞奔而去。

明台飞速跑到公馆门口,看见苏太太家的司机被打死在驾驶室,他把司机的尸体抛下,自己上车,猛踩油门,追逐飞驰。

阿诚带人跑回公馆,只见一地狼藉,满室血腥。

阿诚跺脚。

阿香抱着桂姨哭喊着:“阿诚哥……”阿诚蹲下身子来看,桂姨似乎也伤得不轻。阿诚唤道:“妈,妈您怎么样?”

桂姨悠悠还魂:“……他们,他们杀人了。掳走了大小姐。”

阿诚问:“是汪曼春吗?”

桂姨有气无力地点头。

“有几个人?”

“三个。”

阿香道:“四个。”

阿诚还要问,阿香突然栽倒,肩膀上浸出大量的血,阿诚震惊,抱起阿香,喊了句:“救护车……救护车。叫医生!”

桂姨脸色阴沉下来。

明楼坐在办公室里,他有预感地等着汪曼春的电话。梁仲春、阿诚等人环立左右,噤若寒蝉。寂静的房间,突然电话铃声骤起,明楼倏地站起来,接过电话:“喂。”

电话里传来汪曼春的声音。

“师哥,你还挺沉得住气。”

明楼道:“你居然敢打电话到政府办公厅!”

汪曼春用枪押着明镜,语气略带调侃:“我不打电话给你,怕你下不了班。”

“你想怎么样?”

“明镜在我手上,她的死活、安全就要靠你了。我只想问候你一声,你敢把我怎么样?”

明楼逼着自己情绪冷静下来:“哼,我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汪曼春道:“你等着。”

明楼握电话的手心里沁着汗,他从话筒里听见汪曼春恶狠狠的声音:“说话,我叫你说话。”他听见话筒另一边汪曼春动粗的声音和明镜抵死般的反抗声。

明楼道:“我信了!我信了。我们谈谈条件吧。”

“你现在没资格跟我谈条件,你只是一个等着大姐能平安活着回家的兄弟。不是吗?”

“你直说,你想要什么?”

“我不要赎金,我要见到你的人,用你来换你大姐,公平交易,记住,用你的命来换!”

明楼大声顿道:“好,就用我的命来换!”

“好极了。我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撤走抓捕我的所有关卡。记住,所有的。”

“我只能撤走我权限范围内的关卡,日本人的岗哨,我就无能为力了。”

“我不管你权限范围有多大,我要在今天日落之前,看见你的人。你配合得好,我就放明镜一条生路。当然,你也可以不配合,直接来收尸!”

明楼道:“我配合。”

“毒蝎的大本营,你送给蝎子的面粉厂,一个人来。”

电话挂断,明楼一阵心悸。

阿诚担心道:“先生……”

明楼抬起头对梁仲春吩咐道:“先撤掉所有抓捕逃犯的关卡。”

“可是,她杀了我……”

明楼道:“可是我的家人还活着。”

“是。”

明楼压着火气对梁仲春说道:“那该死的刀片是你给她的吧?我不是傻瓜,你是想帮她解脱对吧?现在她帮你解脱了你的女人!”

梁仲春低下头。

明楼口气缓了下来:“鉴于你如夫人不幸去世,我就不追究了。你放心,我会杀了她的。应她所求,才能逼她犯错!”

梁仲春立正:“是,明先生。我去撤掉关卡。”转身走了出去,其他人也随后跟了出去。

待房间里只剩下阿诚后,阿诚开口道:“大哥,让我去吧。”

“汪曼春等的人是我,她要的是我的命!”

特高课的营房,三名参与“绑架”行动的宪兵站在高木面前,其中一个宪兵汇报道:“汪小姐说,今天晚上,我们就可以听到‘毒蛇’的声音。”

“好,干得好。去休息吧。”

话音刚落,冈田芳政突然出现:“高木君,我觉得你需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的宪兵为什么会参与屠杀政府官员的家属?帮助一个抗日分子越狱?”

高木回头,看见自己身边的特务站在了冈田芳政身边,他明白了。

高木言简意赅:“我只想找到‘毒蛇’。”

“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

在冈田芳政的办公室里,高木向冈田芳政坦诚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如果汪曼春说的是真话,我们就必须马上采取行动,找出潜藏的‘毒蛇’,冈田课长,作为一个帝国的军人,你不能只顾及自己的荣誉得失,让一个对帝国忠心耿耿的女人替你背黑锅。”

冈田芳政叹道:“我对你很失望。”

“这句话是堵在我胸口,我一直想和冈田君说的话。您太让我失望了,我进特高课的时候,就一直以你为榜样,第二战区情报失误,不得不让人怀疑您的忠勇,76号有问题,特高课同样有内鬼,而且级别很高,高到让敌人每次都抢在了我们的前面。冈田君对此,不想解释一下吗?”

冈田芳政冷笑:“我要提醒高木君,我的级别比你高,我的权利也比你大!我对天皇的忠心日月可鉴,不是你一个跳梁小丑说几句不着边际的谎言就能抹杀的。高木君,你一点也不为自己愚蠢的行为而抱愧吗?”

“冈田君,在高木的心目中,大日本帝国的利益高于一切!您应该对前线殉国的军人们抱愧,您错误的情报导致了他们的惨死……”

“我,应该切腹自杀,是吗?高木君?”

“不管怎么样,这个‘挖出毒蛇’的计划,我们都不能中止!”

冈田芳政道:“对你来说,一切都中止了。”他突然拨出手枪,一枪击毙高木。高木没有一丝防备,瞪圆双目,栽倒在地,死得面目狰狞。

冈田芳政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通一个号码。语气冷酷的只说了一个“杀”字。

广场上,枪声响起。参与“绑架”事件的三名宪兵仆倒在地。

冈田芳政直入高木的办公室,负责电话监听的特务们全体起立,“继续工作。”扫视了一圈后,面无表情道。

“是。”特务们全体坐下。

冈田芳政问:“是汪曼春接通的电话信号吗?”

“是,课长。”

“什么时候可以听到电话内容。”

“高木君说,接通后,等待。会有人通过这个电话说出一切真相。”

“好吧,24小时监守这部电话,所有电话内容一律录音上报给我。”

“是。”

冈田芳政顿了顿,说:“再宣布一条消息,高木君今天下午在执行公务的时候,遭遇刺客袭击,不幸殉国。”

特务们乍听,集体起立。

冈田芳政一挥手:“坐下。”

特务们重新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让我们继续努力的工作,为帝国效忠,替高木君完成他未尽的事业!天皇必胜。”

“天皇必胜。”

电话线那头依然是无声无息。

汪曼春把一台录音机藏进挂钟背后,然后把钟摆调整到位,这是她的“双保险”。此时,昏迷中的明镜被绑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一杯冷水泼到明镜脸上,乍时惊醒,她试图挣扎了一下。

“大姐,好好看看,好好看看这个房间,因为你会在这个房间里死去,你会死得很惨,我保证你死之前还能欣赏到令弟忏悔,自杀谢罪的一幕。”

明镜骂道:“汪曼春,你就是个畜生!”

汪曼春不想再听她任何话,气急败坏地抬手砸向明镜面目,明镜顿时被砸哑了。

明台站在天台上,拿出随身携带的钢爪,挂在天台的栏杆上,套住绳索,攀援在墙壁上。他掏出身上的工具,一一剪断所有的电话线路,动作干净、利落,手法娴熟。

与此同时,明楼和阿诚等人也赶到了面粉厂。

“一楼是厂房和机器,二楼是库房和工人的休息室,财务室,三楼是厂长办公室。我已经开始清场了,一楼、二楼安全,初步确定,她们在三楼。”阿诚分析道。

明楼点点头。

“您尽量跟她先说几句废话,我会把这里所有的电话线都剪断了,您讲得越久越好,我会从天台下去,击毙她。”

“注意安全。”

阿诚点头:“您也是。把大姐毫发无损地带回家。”

明楼点头,神情严肃道:“行动。”

“所有人散开,狙击手到对面楼上去,找狙击点,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枪。”阿诚向身后的几人嘱咐道。转而又对明楼说:“今天参与行动的,全是‘自己人’。”

“好。”

阿诚奔上天台,正面相逢明台,明台出于特工的本能枪指阿诚。

“明台?”

“阿诚哥。我大姐在哪个位置?”

阿诚着急道:“你现在不能露面,你这样鲁莽行动,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我要救我大姐,顾不得了。”

“你要服从命令。”

明台问:“服从谁的命令?”

阿诚的话一时被堵住,想了几秒后说道:“你,你现在根本就‘不存在’了。明台,你别任性。”

“我要去。”

“不行。”

“我必须去!”

“明台!请你配合一点。”

“现在有人拿枪指着我最亲的亲人,你叫我配合什么?”

阿诚急了:“难道大姐不是我的亲人吗?你去了,一旦被人发现,事情会变得更糟。”

“没有比现在更糟的了!”明台道,“我出场可以转移汪曼春的注意力,你只要在对面天台负责布置狙击手掩护我就成。”

“明台,我要对你的安全负责,你不能自作主张。”

此话一出,明台震怒道:“我是你上司!”

阿诚一下被明台的气势给震住,有点懵。

明台喝道:“你就是这样跟你的上司说话的吗?报你的军衔,说话!”

阿诚立正:“卑职,军统上海站情报科少校副官明诚。”

“见到长官该怎么做?”

阿诚敬礼:“长官。”

“大姐的位置在哪?”

“三楼,厂长办公室。”

“大哥呢?”

“进去了。”

“你待在这。”

阿诚还想再劝阻他:“明台……”

“执行命令。”

阿诚真是被逼无奈:“是,长官。”这句“长官”说得也实在是赌气。

“等我信号。”

“什么信号?”

“三声枪响,你就带人冲进去。”

“是,长官。”

明台准备攀墙而下。

阿诚叮嘱了一句:“明台,小心。”

明台点头,像一股旋风一样扑上墙去,身手矫健。

“汪曼春!我来了。”明楼推开明台办公室的门,缓缓地走进来。

明楼一步一步走进去。他看见汪曼春拿枪顶着明镜的头,下意识地看看窗外,隔着厚厚的窗帘,窗外几乎看不到里面。

“我来了!放了我大姐!”

汪曼春道:“走近一点,进来啊!让我看清你的真面目。”

明楼一步一步走近汪曼春和明镜,汪曼春手上的枪顶着明镜的太阳穴。汪曼春苦笑着:“你知道吗?从少女时代起,我就幻想着,有朝一日正大光明地站在你大姐身边,作为你明家的一份子,我会礼敬着她,我会孝顺她,可是,这个老巫婆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明楼冷静地道:“放了我大姐,我来做人质。”

“我一个都不会放!”

“你已经无处可逃了!”

汪曼春叫嚣:“跪下!”

明镜大声道:“不准跪!”

汪曼春一枪托砸向明镜的脸颊:“老巫婆!去死!”随即额头上鲜血直流,几乎晕过去了。

明楼厉声道:“汪曼春!”

汪曼春喊着:“不准叫我的名字!我是大日本皇军委任的76号情报处处长!你是什么东西?一个骗子,一个两面三刀的卧底,一条心如毒蝎的毒蛇!我爱你,我信任你,依赖你,无条件地相信你,你做了什么?设下死亡陷阱让我跳!置我于死地而后快!我跟你不过是各为其主……”

话还没说完便被明楼截断:“错!我跟你不是兄弟阋墙,而是站在了民族大义的两端,你出卖灵魂,投靠汪伪,做日本人的杀人机器,你背叛了祖国!背叛了祖宗!背叛了爱情!一个连国家民族都不爱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背叛?!”

“上海滩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法国人、英国人、美国人都在这上海滩称王称霸,日本人来了,有什么不一样?谁来了都一样!人人都想从中分得一块大肥肉!我有什么错!”

“你错了!大错特错!你知道你手上沾了多少同胞的鲜血吗?你死到临头,也没有意识到你所犯下的罪孽!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

“我是爱你的,明楼。如果我不爱你,我怎么会轻易地相信你,落到你设计的陷阱里?”她流泪了,难以自控地倾诉:“还记得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吗?在宁静的校园里,你曾经握住我的手,你说,你愿意无数个白天、夜晚在校园里安静地陪着我,就陪着我汪曼春一人。我一直梦想和你在一起,我放弃了很多,很多我曾经很在意的东西。”

“包括善良吗?包括人性吗?汪曼春,你是一个畜生你知道吗?”明楼言辞犀利。

“我尽我所能地去迁就你,去爱你。你却不敢承认你曾经爱过我。”

“对。”

“你承认了。”

“因为我感到羞耻!感到你侮辱了这段曾经美好的过去,你玷污了最美好的一切,你不配拥有美好,不配!不配得到,哪怕是回忆!我也希望从自己的记忆深处一笔抹去。”

汪曼春道:“我是爱你的!”

“你口口声声说你爱我,你了解我吗?你认识我吗?你明白我吗?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

汪曼春疯狂地叫喊:“我要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我是中国人!”明楼不疾不徐,可语气坚决,“这就是我最真实的身份。”

“背叛的人从来都不肯承认自己是背叛,你!你背叛了我,浪费了我的青春,浪费了我的生命,用冠冕堂皇的话来打击我,侮辱我,仅仅是因为我替日本人工作,你找我的目的,就是需要一个替罪羊!我所拥有的一切都被你破坏了,你拿走了我的所有,包括性命,你满意了?”

“不满意!因为你们这些祸害还没有铲除干净!”

“你很出色,耐心蛰伏,长久潜伏,等待了很久,就为了一击即中,残忍地除掉我。”

“除掉所有像你一样的汉奸卖国贼!”

汪曼春惨笑道:“你不是来跟我做交易的,我也不会跟你做交易。现在明镜在我手上,我轻而易举就可以要了她的小命,条件是我提,你,能做的,就是答应我所有条件!包括我让你去死!从楼上跳下去!”

事态迅速升级。

明楼道:“你已经疯了!”

汪曼春吼道:“我是疯了!被你逼疯了!你为什么回国?你一步步都算好了,依计而行,置我于死地。你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自食恶果,自己也会眼睁睁看着最亲最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明楼,我不杀你,我为什么要杀你呢?我要你生不如死,对,我要你后悔莫及!要你一辈子都忏悔自己亲手害死了亲人!”

“你说得对!他们是我的亲人!但是,不是我害死他们,是你!我为什么要内疚,因为我利用了一个汉奸的感情吗?一个十恶不赦叛国负义的汉奸有感情吗?一个连自己祖国都要出卖的人,你的感情一文不值,拿来践踏我都觉得恶心!”

汪曼春尖叫:“明楼!难道你没有一点不忍?没有一点感觉吗?”

明楼道:“我日日夜夜对着你们这些卖国贼,对着一个个无耻凶残的人渣,眼睁睁看着你们屠杀自己的同胞,看着你们枪决我的战友,我还会有感觉吗?我唯一的感觉就是‘复仇’,血债血偿!我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把你们赶尽杀绝!知道我为什么不求你吗?你不配!你必须为你所犯下的罪恶付出沉重的代价!知道我为什么不跪你吗?你不配!我是军人,就算你在我面前砸死了我大姐,我能做的,就只能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你真的很没种,表面凶狂,骨子里懦弱!”

汪曼春气得浑身发抖:“明楼,你别逼我!”

“有种你杀了我!”

“说得好!”门被大力推开。明台站在门口,鼓掌道:“说得好,明长官!”

明楼回头,一脸诧异。

倒是汪曼春面露喜色:“这可真是甜蜜的惊喜。”她下意识回眸墙上的挂钟,偏偏此刻挂钟敲响了。

明台走进来,对汪曼春道:“我来跟你打个招呼。”

“你真的很顽强,不过,这一幕是我爱看到的,也是有人想听到的,一个死而复生的人是怎么从鬼门关里出来的?”

明台道:“你想听真相吗?我告诉你真相。”明台倏地揪住了明楼的衣领,劈面一拳。明楼被打得眼冒金星,站立不稳。

“是你,是你杀了于曼丽!”明台一拳一拳地砸下去,情绪激动:“是你,你杀了郭骑云!是你,你要杀了我!你出卖我!我是你兄弟!兄弟你也出卖,你是不是人啊?!”

汪曼春亢奋起来:“你们相互背叛,这才是真相!”

明楼几乎没有还手余地,被明台一顿拳头砸得七荤八素、满地找牙。明镜从昏迷中苏醒,大声叫着:“住手!”

明台倏地拔枪对准明楼的头,几乎面对着汪曼春压制着明楼,咬牙道:“我今天一枪崩了你,算是为我整组人报仇!”

汪曼春戾气满目:“明楼只能死在我手上!”说着,手上的枪口偏高一寸,离开明镜的太阳穴。霎时,明台的枪口一转,对准汪曼春的眉心,连射三枪,“砰,砰,砰”汪曼春的额头被打穿了,一片血雾,鲜血喷洒出来,瞪着眼睛,她的枪落了地,整个人平平展展地摔下去,“砰”的一声巨响,汪曼春额头上的血溅了明镜一身。

明镜大声叫着,瑟缩着身子摔倒在地。

汪曼春“扑通”一声,平躺在地上。

明台和明楼用最快的速度冲到明镜面前,一起动手解开她身上的绳子。

明台喊着:“大姐。”

明楼道:“没事啦,大姐,没事啦。”伸手把明镜的头抱在怀里,明镜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下来。

“大哥。”明台看着明楼,想为刚才动手打了他而道歉。

明楼冲他吼了一句:“还不走!走啊!”

明台会意,赶紧夺门而去。

明楼安抚明镜道:“没事啦,没事啦,大姐,一切都结束了。”

很快,外面是一阵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只见阿诚带人冲了上来。

“大姐。”阿诚喊着。

“在这。”明楼应道。明镜虽稳住了心神,情绪还是很波动。

“一分钟后所有人都撤离,所有人。”明楼说。

阿诚点头:“是,大哥。”

明楼扶起明镜:“我们走。”明楼扶着明镜往前走,阿诚在后跟着。明楼突然想到什么,他停住脚步,扭头看阿诚,二人对视一眼。

阿诚心领神会:“大哥?您是说录音机?”

明楼点头。

阿诚扭头朝内走。

明镜愕然道:“什么录音机?”

此刻,远处传来警车的叫嚣声。

阿诚回眸:“是76号的人。我马上去找。”

“来不及了。”明楼当机立断,“烧了它。快!”

阿诚点头,从身上掏出手雷,道:“你们先走。”

阿诚冲到楼上,把面粉厂的面粉袋撕开,从上而下抛洒出面粉。迅速离开办公室,回手扔了一个手雷。

“轰”地一声,满室红光。

阿诚被手雷的冲击波冲到楼板上,飞身下楼。

楼梯口上,阿诚再扔了一个手雷上去,再添一把火。明楼护着伤痕累累的明镜冲出面粉厂大门,两人身后是一片连环的爆炸声。

阿诚在爆炸声中,一跃而出。

面粉厂的楼房陷入一片火海,面粉厂外的街道上,却是阳光明媚,无限美好。

明镜对明楼道:“我拖累你了。”

明楼长出了一口气:“亲人的确是个负担,好在我不止一个亲人。”明镜会意,姐弟二人会心一笑。明楼的笑靥牵动了下巴神经,疼得他皱紧眉头。

明镜问:“疼吗?”

“这臭小子,真打啊。”明镜要笑,明楼制止她,“别再笑了,我下巴疼死了。”

明镜忍了笑:“活该。”

“人家这里疼得要命,姐姐还要笑话我,总觉得我才是街上捡回来那个。”

“脸皮越来越厚,你多大了,学明台。”

阿诚道:“大姐,小心脚下。”

汽车开过来,明楼扶明镜上车。明台在暗处看着这一幕。

明镜抬头,四处张望,很显然,明镜在寻找明台,明楼不动声色地道:“大姐,回家吧,您回家了,家里人才能安心。”

76号的警车一路拉着警报飞驰而来。

明楼对阿诚道:“你善后。”

阿诚替明镜、明楼打开车门,“你们先走。”关上车门,目送两人离开,汽车飞驰而去。

76号的警车停下,看到梁仲春跑下来,阿诚迎了上去。

明台躲在暗处看着一会儿阿诚和梁仲春,才放心撤离。

特高课侦听室里,特务的记录纸上依然只有两句话。“汪曼春,你就是个畜生!”电话筒里的声音净是连续的“嘟嘟”声。

冈田芳政质问:“为什么会这样?”

“可能电话线被剪断了。”

“那就应该立即派人恢复通讯。”

“报告冈田课长,我们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汪曼春没有说吗?”

“汪曼春只告诉了高木君。”

冈田芳政怒吼:“八嘎!”一把扯碎了“记录纸”,给了特务一耳光。

黎叔揭开汤盖,一锅肉汁汤滚着沸水扑入眼帘。明台露出孩子般的笑容,说道:“谢谢黎叔。”

程锦云问:“你今天到哪儿去了?吓死我们了。”

明台低头道:“我去面粉厂了。”

程锦云一愣。

“我,想在离开上海前再去看看我的兄弟们工作过的地方。对不起,黎叔,我背着你出去了,以后不会了。”

“嗯。”黎叔没有责难,他知道明台去面粉厂的目的,毕竟明镜对明台而言是有养育之恩的,谁也拦不住他。“上海地下党情报小组的领导明天早上会来见你。”黎叔缓缓道。

“情报小组?”明台问。

黎叔点点头:“是这样的,因为你是出身军统,我认为你更加适合从事谍报工作,而不是进入前线作战部队。所以,我将你的材料交由上海地下党情报系统的领导处理,现在看来,他们有了最新的决议。”

“我会留下来吗?”

“你的身份已经在敌占区彻底暴露了,继续留在上海,恐怕是不行。”

明台看看程锦云。

程锦云道:“你别急,明天早上不就知道了吗?”

“明天早上9点,多伦路咖啡馆,上海地下党情报小组的领导会见你。”

明台问:“接头暗号呢?”

“你西装口袋上插一朵红玫瑰,他手上拿一份《庸报》,暗号是,‘先生看的《庸报》是今天的吗?’回答是‘不,是12号的。’”

明台点头,表示记住了。

黎叔给明台碗里夹菜:“明台,多吃点,今天晚上早点休息。”

明台应声。

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吃晚饭,表面平和却各有心思。

上午的咖啡馆人并不多,只有两三对情侣在窃窃私语,也有人在读书、看报。阿诚坐在咖啡座上喝咖啡,他不时警觉地看着窗外的行人,远远的街对面,看到明台走来,阿诚放下咖啡杯。

明台一进咖啡馆,就看见了阿诚,不禁有些愕然。他来见的是中共上海地下党情报小组领导,而不是他大哥。正在狐疑,就看见明楼从咖啡座的暗角里走来,很是潇洒,没戴眼镜,也没戴帽子,却裹了一条灰色的长围巾,一双清凉的眼睛炯炯有神,他的面颊上依然留有昨日被打的淤青痕迹。

明台大为惊诧:“大哥?”看见明楼,他多少还是有些畏惧。

明楼一招手:“过来。”

明台走过去,兄弟二人面对面站着。

“跟我到楼上去。”

明台很顺从地跟着明楼的步伐,兄弟二人向咖啡馆楼上走去。

阿诚继续坐在咖啡座上喝咖啡。

咖啡馆雅间,有侍应生替明楼、明台开门,兄弟二人走了进去。侍应生端上咖啡后,礼貌地退下,顺手把门关上了。

“大哥。你,没事吧?”明台意指昨日自己动手打明楼是纯属行动需要。

明楼按了一下面颊,道:“出手够狠啊。你是不是憋足了劲来报复我?”

明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明楼看看他,问:“大姐跟你聊过了,是吗?”

明台点头:“是。”

“你要离开上海了,大姐心里是有多少舍不得啊。你在她眼里一直都是小孩子,需要人照顾的孩子。”

明台不知怎么接话。

“你没话跟大哥说吗?”明楼问。

明台想了想,道:“谢谢大哥,大哥救了我的命。”

“除了这个,你就没别的话啦?”

明台又想想,说了句:“大哥注意身体,多保重。”

明楼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们两兄弟的确生疏了。”他意味深长地道,“我们都在黑暗里摸索,道路越黑暗,内心就越渴望光明。”

明台很想开口问明楼的到来,是否与中共地下党有关,可是,他忍住了,他等明楼开口讲话,他不愿意冒一丝一毫的险。

明楼坐下,回看明台,说:“坐。”

明台坐下。

“我能抽烟吗?”明台问。

“能。”明楼道,“你想抽就抽。”

明台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来,点燃。

明楼开门见山道:“‘死间’行动,你功不可没,我已呈文上峰对你进行嘉奖。你现在以‘毒蝎’的身份成功打入共党内部,为军统局在边保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这是歪打正着,军统局已经批准了你进入延安,长期潜伏的计划。”

明台的眼睛忽明忽暗,心里一阵阵“砰砰”狂跳,明楼的话仿佛是一根针时不时地就扎在他的要害穴位上。

他这是要干嘛?长期潜伏?明台稳住心绪,不发言,他把发言权全部交给这个神秘莫测的大哥。

“我们军统局在延安部署有自己的特工小组,其中一组代号‘鹰眼’由你全权指挥。我是你唯一上线,你只需对我一人负责即可。如果,有一天线断了,军统局高层会有人跟你联络,这个人,你也认识,就是林参谋。他是西南长官公署的人。”

“我想知道王天风是不是……”

“他也是‘死间’行动中的一枚死棋。他现在的身份依旧是军统局的叛徒。对于他的死,其实是他自己一手策划的,由你来完成而已。”明楼看着面如死灰的明台,说道:“别太自责了,这是战争。”

明台觉得浑身上下冷飕飕的,他的脸色也愈来愈差,眼泪盈眶。明楼却视而不见,依旧娓娓而谈:“郭骑云、于曼丽他们走得太突然,我一时也是没法接受这个事实。”

明台缄默不语。

明楼是细心的,他知道明台心结未解。

“能告诉我‘死间’行动的全过程吗?”明台问。

“为什么?”

“我想知道。”

“知道了,岂不会更加痛苦?”

“至少,我会知道我为什么而痛苦。”

“好吧,我告诉你。”明楼道,“记得那份第二战区日军军事部署图吗?”

“记得。”明台道。

他的眼前浮现出在日本大使馆,自己击毙桃子小姐的情景。当日,他和程锦云在一家小型旅馆拍摄了日军第二战区兵力部署计划表。

明楼说:“长话短说。为了牵制日军的火力防线,我们明目张胆地窃取了日军第二战区兵力部署计划,其实,那套方案是日军的预备案。我们走出第一步,就是告诉敌人我们拿到了第一手资料。然后,我们根据这套预备案制定了假的攻防计划,为了达到麻痹敌人的神经,做到万无一失。军统局高层制定了‘死间’计划。即由王天风诈降76号,投靠汪曼春,出卖A区行动组,让‘假’的第二战区军事部署计划落入76号手中,逼真上演一场誓死保护情报的大戏。伪造一切信息,故意放下诱饵,指鹿为马,让日本军方有理由相信,他们获取了最真实、最可靠的火线情报。他们调整所有的火力防线,按照我们的意图进入我们的口袋。彻彻底底为第二战区的日本鬼子敲响丧钟。”

“为什么选我们?”明台问。

“你们小组焚毁了一船的鸦片,死罪难逃。这个局,可以让你们死地求生,牺牲了,是为国捐躯,活着,就是英雄。这是局座的决定。”

“为什么一定要派王天风来?”

“他了解你们。他能完美的执行计划,就像他自己所言,他是个疯子,他讨厌我的行事风格,婆婆妈妈,拖泥带水。他行事过于狠毒,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明台。”

明台不说话。

“‘死间’计划,是我制定的,第一个出卖的就是你!”

“我活着。”

“王天风杀了郭骑云,置于曼丽于死地,不在我的计划里。你们整组人牺牲,换来的是第二战区的集体胜利。所以,我不向你道歉。”明楼郑重道,“我不道歉,但是,我向你致敬!我向你整组的烈士致以军人最崇高的敬礼!”

明楼严肃地站起来,立正,向明台敬了一个军礼。

明台眼眶忽然湿润,立正,也向明楼敬了一个军礼。

“其实,我很自私,我为你能够出色的完成任务,能够活下去,我费劲了心思。算计了一次又一次,差点算掉你的性命。”明楼深深叹息,为自己,为兄弟,为死去的烈士们。

“为了国家,我们有可能失去彼此,失去亲情友爱,失去爱情,失去曾经美好的日子,我们不是傻,也不是愿意去死,去走一条不归路。我们是箭在弦上,有进无退。进则死得壮烈,退则活得可耻。”明楼的眼神里包涵了一层深意,他看着明台,满溢着关怀和温暖的气息,他继续说:“在这个蜘蛛网般盘结的谍网中,黑中藏白,白中有黑,黑白又衍生出灰暗。”说完,明楼突然转移话题:“书归正传吧。”

明台心中大为讶异,什么叫书归正传?难道,刚才那一番话都是闲话?

明楼看了看明台口袋里斜插的玫瑰花,不紧不慢地从怀里取出一份《庸报》来,云淡风轻地把报纸搁在咖啡座上。

明台心里一阵狂跳,尽管有预兆,还是很激动。

“请,请问先生看的《庸报》是今天的吗?”

明楼道:“不,是12号的。”

“大哥,你是共产党?!”

“我现在代表中共上海地下党情报小组的领导跟你讲话。”

明台惊奇地睁大眼睛。

“你,你是共产党?”

“我没有神经错乱,你也不要用这样的眼光来审视我,你今天在这里等的,并不是军统局的毒蛇,而是上海地下党的情报小组的领导,不是吗?”

明台心腔震荡,半呆半痴。

“黎叔送给上海地下党情报系统,有关你的一切档案和你的自述说明,这个我们不用再说了,你的档案我几乎倒背如流。我们现在来说说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明楼似乎没有考虑给他留下一定的适应空间,而是继续自己的发言。

“你将以军统特务的掩护身份去延安,加入边保。地下党小组方面,我是你的直接上线,你所有的行动只对我一人负责。如果弦断了,南方局的董书记会派人跟你联络。现在是你进入边保的埋伏期,何时启动你这枚棋子,要看将来的战事发展。”

明台完全处于一种被动的状态,他眼里对明楼流露出的不仅仅是感激而是充满了敬畏的眼光。

“军统方面呢?”

“同样是蛰伏期。军统局需要你长期潜伏,打入中共内部。南方局需要你伺机而动,成为将来国共博弈中一枚关键的‘反间’棋子,代号‘203’。”

“203?”

“对,郭骑云同志的代号是‘201’,这个代号你要永远的铭刻在心底。”

明台惊诧:“郭骑云同志?”

“对。郭骑云是我们的同志,是南方局埋在军统局内部的一颗钉子,一颗已经腐烂在了木头里的钉子。他的牺牲是南方局的重大损失。”

明台一脸凝重。

“大哥。”

“嗯?”

“我所有的行动,你都参与其中,你心底一定很苦。大哥……”

明楼深深感叹:“你知道吗?我其实挺羡慕你的。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活在阳光下!我爱这座城市,我想告诉全天下的人,我,明楼是一个抗日分子,是一个中共党员,是一个有血性的军人!我没有辜负这座城市的美好,我生于斯长于斯,我将来也要……”

明台截住他的话:“大哥!”

“我唯一辜负的就是明家,是大姐,是兄弟。”

明台已被明楼深深感动。

“明台,你记住,你现在已经是一名共产主义的战士了。你不仅需要卓越的勇气与智慧,严格的纪律性,无私奉献的共产主义精神,还要有无比坚定的信仰与忠诚。解放大业需要你。”

好一个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明台顿悟,原来如此。自己将成为军统局认为埋在延安的一颗定时炸弹,而自己这颗炸弹将来会起到不可替代的“反间”作用。

一场精心策划好的“反间”局已渐渐浮出冰山一角。

“三天后,你将参与一次代号‘越轨’的行动计划,到时候,黎叔会告诉你具体行动细节,你们将在上海站登上一列满载生铁的火车,在途中截获住列车,前往第三战区。我们的军工厂急需这批军用物资。到达第三战区后,你和锦云就奔赴延安。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这是明楼要离开的信号。

“我明白。”

“对了,说起黎叔来。我看过他的档案,他的档案里提及到他妻子的死因,以及他失去的儿子。虽然是只言片语,我还是派人做了具体调查,调查结果是……”

明台截住明楼:“我不想知道。”

“为什么?”

“我……我怕大姐知道后会伤心。”

明楼沉吟,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你有这种想法,足以证明你是一个有良心的孩子,但是,父子天恩,骨肉亲情,是不可隔绝的。无论处于何种理由,你身由他出,焉可明知天伦而拒?以至孝义有亏。我们明家没有这种规矩,当然,如果你还想姓明。”

“我永远都是明家的子孙。”明台道。

“那就好。出发前,你就和他相认吧,二十年了,哪一个父亲不是肠断心裂,他等了二十年和你相认。出发后,谁能知道下一秒的结局?”明楼忽然严肃起来。“你必须认他,这是命令。”

“南方局的命令吗?”明台低着头问。

“不,大哥和大姐的命令。”明楼抬头答。

阿诚走来:“大哥,我们该走了。”

明台叫着:“大哥……”

明楼回头,道:“多保重,好好照顾自己。”

“大哥。”明台抿了抿嘴,忍了忍心酸,道:“我这一去,就泥牛入海了。我舍不得大哥和大姐。”

他终是少年心性,朝明楼扑过来,明楼展开双臂,兄弟俩紧紧拥抱。

“祝一切顺利。”明楼道,他拍了拍明台的肩,“祝福你和锦云,一生美满幸福。”

明台哽咽道:“谢谢大哥。大哥再见。”

“再见。”

明台看见明楼和阿诚走出雅座,心里瞬间感受到一种亲人间生离死别的痛楚。

阁楼里有人在走动,有人打开窗子,迎接灿烂的阳光。而明台满眼都是墙上窗下挂的常春藤,一种湿气逼人的绿色直渗到心头。

春天来了。

上海的春天。延安的春天。属于自己和程锦云的春天。还有,黎叔的春天。

明镜和苏太太在草坪上散步,“最近气色好点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真担心你扛不住。”苏太太笑容满面道。

明镜笑笑:“扛不住也得扛啊。可叹一家子,七零八散,各奔东西。”

“是啊,锦云和明台,他们曾是我们看好的最美的一对。”

“你知道锦云去哪了吗?”

“不知道,听说,她回江西老家去了。”

“你很不舍得吧?”明镜有点刺探的意味。

苏太太叹了口气:“是的。就像你舍不得明台一样,我们有共同秘密和难关需要度过。”她回答巧妙且谨慎。

“这个家里,有我太多不知道的秘密,我已经不太在乎了。”

苏太太上前,紧紧挽住明镜的手,道:“大家姐就是大家姐,风度、气势、海量。”

“不重要,明家的得失不重要,我的感觉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赢得胜利。其余的都不重要。”

苏太太发自内心地道:“我懂,我懂那种感觉。”

“谢谢。”

苏太太走向花丛,“花真美,今年的花真是美极了。”

明镜会心一笑。

娇艳的花开得分外美丽。

黑咕隆咚的夜晚,桂姨穿着一身黑布衣裳悄悄走来,面粉厂一片断壁残桓。

一束微弱的蜡烛光闪烁着,桂姨走在斑驳的楼梯上,楼梯被严重烧毁,倾斜得厉害,桂姨几乎是手脚并用爬上去的。

汪伪政府办公厅官员与76号内部的高层舞会,一片莺歌燕舞,欢声笑语。梁仲春高升为76号特务委员会的主任,特务们都在恭喜梁仲春。明楼也满脸春风地与梁仲春干杯。

明楼道:“此次击毙悍匪汪曼春,梁主任功不可灭,现在梁主任高升,给我们所有人带来新的希望,76号一度受到毁灭性打击,终于赢来了局势的好转。我知道,诸位都与我是一样的想法,希望76号从今往后有一个好的领导,更有好的开端。”

梁仲春道:“谢谢,谢谢明长官。梁某当鞠躬尽瘁,为汪主席效劳。”

明楼纠正一句:“为大日本帝国尽忠。”

“是,为大日本帝国尽忠。大家再干一杯!”

一只白色的蜡烛冒着细微的火苗,办公室里一片狼藉。

桂姨费力地拉开被烧得漆黑的挂钟。挂钟因为燃烧已变成一堆废铁,“哗啦”一下,废铜烂铁倾覆于地,险些砸到桂姨的脚背。

桂姨恨恨地盯着挂钟后藏着的录音机,录音机已经烧得变了形,只剩半幅铁壳。桂姨大叫一声,泄愤般一榔头砸在录音机上。一段断裂的磁带裸露在桂姨眼前,桂姨的眼睛一下亮了,如获至宝。她双手把残留的一段磁带给捧在了手心上。桂姨“呵呵”地笑起来,笑颜怪异。

阿诚匆匆走来,低声与明楼耳语,明楼端着酒杯走到相对僻静处。

明楼问:“情况到底有多糟?”

“他们在火车上安排了日本侨民和军属,货车伪装成列车。”

明楼冷酷道:“这就是战争。”

“他们现在占了上风。”

“不管是吹什么风,我们也要把东风借过来。一定要保护好大姐,确保大姐的安全。”

“是。”

“黎叔那里也必须加强战斗力。”

“我已经跟黎叔商量过了,请求游击队的支援,打一场歼灭战。”

“提醒他们,一定要注意安全。特高课正想尽一切办法抓捕他们。”

“是。”

明楼意气风发地喊了一句:“为汪主席的和平大业干杯!大家尽兴。”他把酒杯递给阿诚,步入舞池。

朱徽茵迎上。

舞池里,明楼、朱徽茵跳起“华尔兹”,舞姿炫丽,美不胜收。

桂姨的手摁响了一台老式录音机。录音机里经过修补的磁带发出一种极其浑浊的声音:“有种你杀了我!”“说得好!”随即传来有人冲进门的声音。“说得好,明长官!”又是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这可真是甜蜜的惊喜。”汪曼春的声音传出来。

“我来跟你打个招呼。”此话一出,桂姨嘴角泛着笑意。

“你真的很顽强……”磁带声嘎然而止,桂姨关掉录音机。

冈田芳政问:“真相是什么?”

“明台还活着,这就是真相。”

冈田芳政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残酷的真相。所有的忠心热忱,都不过是谎言。不过,孤狼你是怎么得到这个情报的?”

“汪处长出事前,曾经给我打过电话。”

“她想让你帮她。”

“是的。我也想帮助汪处长,尽管她是一个愚蠢的女人,可是,我心里清楚地知道,她绝对不是重庆分子,也不可能是共产党,她的确在为大日本帝国尽忠效力。为此,高木君找过我,我却出卖了高木君。”

“因为你知道,谁才是特高课真正的主宰。”

“对。”

冈田芳政道:“你很聪明,也很危险,也很有用处。”

“冈田君应该立即抓捕明楼和明镜,这段录音足以让明楼低头伏法,他才是陷害皇军在第二战区遭受重大失利的罪魁祸首,他才是特高课真正的对手和死敌!”

“仅凭这段语音不详的对话,很难成为对明楼的指控,我们需要更有力的佐证。”

“抓住明台,就能证明明楼是抗日分子!”

“怎么样才能引出这只‘毒蝎’?”

“这次明镜要搭乘皇军的运输列车去苏州,我总觉得这里面有文章,我们可以在上海火车站以抓捕‘抗日分子’的名义,扣留明镜。明镜一旦有难,明台一定会奋不顾身地来救她,只要明台一露面,我们就能马上控制住明楼,一举三得。”

“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叫做‘引蛇出洞’,‘人赃并获’。”

桂姨点头。

“抓住毒蝎,挖出毒蛇,拿下整个抗日分子的地下组织,把他们一网打尽。”

“卑职必将全力以赴,为大日本皇军效忠。”

冈田芳政道:“可是……”他犹豫了一下,“明楼可能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了。”

“是您出卖了我?”

“还不至于。我只是在猜测,明楼如果是共产党,下一步他一定会设法除掉‘孤狼’,你要注意自己的自身安全。”

“明楼和明镜,他们始终需要有人供他们驱使,他们一直在利用我,所以,这一次我要反其道而行之,让他们利用我,达到我们的目的,揭开明楼真正的谜底。”

“我相信你的控制能力,你打算从哪里入手?”

桂姨道:“阿诚。”

政府办公厅秘书处的电话铃声响起,阿诚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没有人说话,只是传来一声录音磁带的嚣叫声,阿诚条件发射地一下挪开话筒,话筒里却传来一句录音磁带声:“有种你杀了我!”

阿诚滑了一下又站稳,吼道:“你是谁?!”

电话挂断。

“喂!喂,喂!”阿诚心跳加速,手心有汗,慢慢挂了电话。

未及反应,电话铃声再次响起,阿诚迅疾拿起电话,口气强硬道:“你是谁?说话!”

电话里传来明楼低沉的声音:“是我。”

“大哥,出事了。”

“过来说。”电话挂断。

阿诚步履匆匆,推门而入,明楼转身看他。“大哥,您的身份暴露了,必须马上转移。”阿诚神情凝重,急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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