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曼丽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取了一支叼在嘴里,打燃打火机点燃后替明台先吸了一口,再把点燃的香烟塞进他的嘴里。

明台深吸一口,呛得咳嗽了几声,手哆哆嗦嗦地夹着香烟,情绪久久不能平复。

“你在军校里,抢枪自杀的时候,都没哆嗦过。”于曼丽看着明台的手,依着他的身子,也点燃一支烟。

“怎么一样呢。”明台叹了口气,“太不近人情。”

“怎么,你觉得军统局有人情味吗?”于曼丽看着他,从嘴里迸出一句话,有力清晰,“我们逃吧。”

明台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侧过头望着她,他很久没有跟于曼丽这样剖心剖肺地对话了。

“我们逃吧。”于曼丽有些激动,“我们手上有现金,足够我们逃亡的路费,我们去香港、去法国,去乡下也行。哪里可以藏得住我们,我们就去哪里,我们改名换姓,重新做人。我能吃苦,不怕吃苦。我愿意跟着你去任何地方,哪怕是地狱。就算眼前是万丈深渊,你叫我先跳下去,我也会跳下去等你。”她的语气有些冲动,有些语无伦次,却是真情流露。

于曼丽认真恳求的表情令明台感动中有些惊疑,这样的于曼丽,他从未见过:“你……我要骗你呢?你也跳?”

“跳!”于曼丽肯定道,“你骗我,我也认了。”

“疯子!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于曼丽的眼眶里滚动着泪花,嘴里的烟掉在地上,烟头把她的旗袍烫出一个黑点。看着那微弱的火心苗子,她快坚持不住了,她感觉自己的情感已经奔到了断头崖上。

“我如果要逃,是因为我无法执行上级的命令,我不能开枪打死我大哥。你为什么要逃?你没理由!你完全可以……”

于曼丽脱口而出:“我爱你!”

明台顿住,哑然。

于曼丽继续道:“我爱你!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所以,我爱得很辛苦!我很无耻卑贱哀怨隐忍地爱着一个我根本不配爱的人,我爱得很惨是因为我知道结局!”语气变得越来越激动。

明台内心被激荡,被一种莫名的悲哀所缠绕。他心里明白,正是因为这份清楚明白,他才感觉自己对于曼丽残忍。明台开始怀疑,怀疑自己难道从来没有对她动过心吗?她这么美,这么可怜,这么凄惨,这么楚楚动人。可是,自己并不爱她。

“我……”他想说自己已有心上人,但是他开不了口。

明台的欲言又止,让于曼丽读懂了明台眼神里的含意,卑贱不堪的内心,一戳即破。

“你为什么不肯把真心话说出来?你好残忍……因为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和我在一起,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从头到尾都没爱过我!”

“于曼丽!”

“明台!”于曼丽紧紧拉住明台的手,强行放在自己的胸口,“我要你听到我的心跳,我也能听到你的心跳,我能想象你心里是什么感觉。你压抑,你难过,你一旦杀了你大哥,你会悔愧一生!那是持续不去的悔愧!就算你大哥是汉奸,他该死,也不能由你亲自动手!我不管什么家法,什么军令如山,我只要你活得快乐,我不求什么,只求你跟我一起逃!”

明台专注地望着她,眼神里透着迷茫。

一切来得太突然,除了亲情上的跌宕冲击,于曼丽的真心表白,让明台感觉局面失控。他缩回手,稍稍稳了稳心神,说:“错在我!我不能逃避。不能,我也不允许。”

“我不明白。”

“我辜负了你,但是现在不是讨论情情爱爱的时候!我们要想办法……”他竭力撇清着什么。

于曼丽截住他的话:“想什么办法,明天就是执行日,去执行命令吗?我陪你!我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可笑,我怎么能让我的上司在执行任务以前跟我去私奔!”

“曼丽。”

“你是杀了你大哥,还是违抗军令!你不肯跟我走……那你就跟那个女共党一起走啊!”于曼丽有些失控。

“你冷静点!”

“我不怨你,你走得越远越好!你留下来,与‘找死’有什么区别!”

明台看着于曼丽:“我不能走,我是军人!我绝不临阵脱逃!无论什么原因,我必须,必须服从命令,记得我们毕业那天吗?记得吗?”

“终身难忘。”

“我们不可以做逃兵!最可耻的就是逃兵!”

“你会开枪吗?”一句话既直接,又不可回避。于曼丽又追问一句:“会吗?”

“我会想到办法的,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

“我要见‘毒蛇’!”明台笃定道。

前面几次的请求见面都被拒绝,这一次,他已下定决心,无论被拒绝多少次都要见面。

“‘孤狼’寄来的密信。”一位日本军官把信递到南云造子面前。

南云造子接过来,拆开默默地看着,说道:“看来阿诚的确掌握了什么可靠的情报来源,他想捞一大笔就走人,哼,想得美。”

“阿诚来了,要见您。”

南云造子点点头,把“孤狼”的信放进抽屉里,脸色又恢复平静。坐在椅子上等待着阿诚进来。

阿诚一进门,便开口道:“有进展了。”

“说。”

阿诚看看日本军官,说:“我不能让任何消息泄露出去,尤其是从您的办公室里泄露出去。”

“你别跟我提条件,你现在唯一的价值就是把‘毒蜂’给我找出来。否则……”

“我不想引人注目,一旦被人发现我是出卖者,仇敌就会找上我。哪怕我跑到天涯海角,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你太悲观了。”

“我现实。”

南云造子挥挥手示意日本军官出去,待房间里只剩下她和阿诚两人时,才沉着声音说道:“说吧。”

“‘毒蜂’的手下联系我了,准备和我见面。”

“什么时候?”

“也许明天,也许今晚,也许还要等几天。”

“我不要听这些没用的废话,你的时间有限……少磨牙,多做事。”

“您刚下订单,就要忙着收货,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不要挑战我的耐心,我要现货!你明白吗?”南云造子冷着一张脸,斥道,“不知道具体时间、地点、接头人线索,就不要找我谈。”

“明天,最迟明天,我给您现货。”

“最好如此。”

“我希望这次抓捕‘毒蜂’严格保密,因为死人可不会开口说出他的上线和下线。”

“这个你放心,除了我身边这两个人,再无别人知道,我身边的人都是帝国的忠诚勇士。”

“我做了该做的一切,剩下的还要靠运气。”

南云造子讪讪笑道:“祝你好运。”

阿诚回以微笑。

阿诚一进办公室,明楼就问道:“会谈怎么样?”

“气氛良好,双方都交换了对于死亡时间限制的建议,南云造子对我起了最大的疑心。”

“杀了她就没问题。”

阿诚犹豫了一下:“还有……”

“什么?”

“‘毒蝎’发来密电,要见‘毒蛇’。”

明楼道:“给他回电……”

“不见。”郭骑云把密报的结果告诉明台。

明台的眼睛里冒着火星子:“他为什么不见我?多少次了,我出生入死,冲锋陷阵,哪一次我没有完成他布置的任务,他连见都不肯见我,他就这样不信任我!我会出卖他吗?混蛋!胆小鬼!”

郭骑云和于曼丽了解他此时的心情,但是谁也帮不了他。

“组长,您冷静点。”郭骑云劝道。

“组长,你现在打算怎么做?”于曼丽问。

明台喘着粗气:“再请求一次……”

“他不会见你的。”郭骑云直接把结果告诉了他。

“你怎么这么肯定?你见过他吗?还是我见过他?”

明台太聪明,郭骑云一句话,几乎就让明台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郭骑云立即改口转圜道:“组长,你到上海这么久了,‘毒蛇’几乎没有主动跟我们联系过,更别说提出来要见你了。你想想,‘毒蜂’在上海滩苦心经营了两年,最终还是撤离了上海,‘毒蛇’接棒不久,经营一个战略情报站,他还不得处处小心,步步为营……”他故意加重语气,“卑职不得不提醒你,这里是敌后!”

一句“敌后”,让明台清醒了些,恨恨道:“我想见‘毒蛇’,只想问他一句话,为什么是我?”

处在崩溃边缘上的明台,郭骑云还是第一次看到,竟开始有点同情他。

明台忍着内心压抑的悲情:“为什么不多给我一点时间,多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让我大哥脱了那身皮。为什么一定要我去杀我大哥?‘毒蛇’是什么心肠?他什么意思?他就不怕我抗命?”

“你会抗命吗?”郭骑云问。

明台猛然瞪着郭骑云,郭骑云被他瞪得心里发慌。

“这里是前线!”一句千钧,“我是前线指挥官。”说完,推开郭骑云,走进了洗漱间。

“他说绝不做逃兵。”于曼丽又向郭骑云补充道。

郭骑云感叹道:“难为组长了。”

“谁是‘毒蛇’?”于曼丽带着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郭骑云愣愣道:“我不知道。”

于曼丽的目光如剑刺向郭骑云,“我真不知道。”郭骑云心虚,但还是极力辩白着。

不一会儿,明台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洗漱间走出来。

于曼丽关切道:“组长?”

“组长。”郭骑云也叫道。

明台道:“你们今天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准备明天的战斗。”

于曼丽错愕:“明少……”

明台知道她想说什么,截断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要不要,再请求‘毒蛇’?”郭骑云问。

“‘毒蛇’势在必得,没必要再碰钉子了。”明台拿起外套,“他叫我去杀自己的亲大哥,一定有他的特殊理由,他不肯见我,必然是有某种顾虑和不得已的苦衷。他不是疯子,我也没疯,所以……所以,你们让我好好想想,到底哪出了问题。”

于曼丽试图阻止他:“组长……”

郭骑云想开解他:“组长。”

明台一摆手:“都闭嘴。原地待命,等我的命令。”

“是,组长。”于曼丽和郭骑云异口同声。

明台穿上外套,推门而去。

站在街上,明台的脸在冬日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憔悴焦虑。他沿着一排老建筑盲目地走着,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没有目的地,就这样冲动地走在大街上。

突如其来的“密杀令”,震慑着他的心,素来果决刚断的明台,面对手足亲情,陷入一片困顿之中。

走进一家咖啡馆,明台随便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来,服务员送上咖啡,细渺热气飘散开来,明台安静地坐着,目光锁定在咖啡上,一动不动地陷入沉思。

他想起小时候明镜和明楼送自己上学的情景,自己在前面走,明楼跟在后面叫道:“明台,过来……”

他欢蹦乱跳地跑到明楼跟前,明楼指着脚下说道:“你瞧,鞋带散了。”说着,就蹲下来给他系上鞋带。

他认真地低头看着哥哥给自己系鞋带,这时一名摄影记者上前拍下了照片,第二天,标题为“开学第一天”的文章被登在了报纸上。

明台手里的烟已经燃尽,他又点燃一支,心里暗说道:“大哥真的是汉奸吗?”

桌上的咖啡已经冷却,他回想着和明楼之间相处的情景,暗忖着:“大哥要真是汉奸,大姐会置之不理吗?大姐是什么心气?”他反复地想着,尽力地回忆着,突然想起明镜在明楼面前提到过“樱花号”,猛地回转心神,目光如炬,“我没听错,是‘樱花号’。”

明台又想起明楼的那句看似不经意的话:“是啊,这年头,做个正常人不容易。”

“做个正常人?”明台敏锐地感觉到什么,“大哥会是重庆政府的吗?”

“上峰指示,星期三下午两点,梧桐路设伏,袭击汪伪政府要员明楼座驾,清除明楼,由你亲自执行任务。”明台努力回忆着于曼丽提到的密报,摇摇头又自问道,“他不是重庆的。他会是共产党吗?”

他又想到董岩从香港银行走出来的情景,自言自语道:“他开的是姐姐的保险箱……”

沿着这条思路,他又想起阿诚给自己打的那个电话:“大小姐在香港银行开了一个保险箱,箱子号码231。不过,这个箱子是大小姐替她朋友开的,她的朋友是一个危险分子,被76号的人给盯上了。”明台重复着最后一句话,“是一个危险分子,被76号的人给盯上了……是一个危险分子,被76号的人给盯上了。”

“阿诚哥又是什么人?仅仅是大哥的私人助理?”明台喃喃反问。

“你知道陈炳吗?”阿诚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阿诚哥……程锦云?”他忽然想到程锦云。

他迫切地想见到程锦云,这一刻,他想核实自己的观点。“诊所?”他想到了苏医生的诊所,猛地站起身,桌上的烟灰缸里已全是烟头,明台把剩下的半杯冷咖啡倒进烟灰缸,拿起衣服直奔出咖啡馆。

明楼坐在车里,阿诚开着车,前面有一辆人力车和一个拉车卖核桃的小贩挡了道,阿诚不停地按着喇叭。

明楼看着小贩车上的核桃,跟阿诚道:“下去买两斤核桃吧。”

阿诚一愣:“啊?”

“给明台补补脑。”

阿诚把车停下,下车去买核桃。

明楼看着车窗外,阿诚跟小贩在讨价还价,有些百无聊赖。几分钟后,阿诚拎着一大袋核桃上了车,放在副驾驶的位子上。

“你买多少啊?”

“十斤。”

“买那么多。”

“家里那么多人。”

明楼不说话,阿诚开动车子,继续前行着。

“你说……”明楼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又把话吞回去了。

阿诚猜出了他的心思:“明台一定很难熬……怕的是他不肯去……”

明楼不吭声。

汽车开往前方,车轮底落叶翻卷。

明台心事重重地站在苏医生诊所的门口,这是一栋德国式的小别墅,街上阳光灿烂,窗子里闪动着花香鬓影,明台上前摁响门铃。

佣人打开门,看到是明台先询问了几句才放他进去。

明台走进来,先给苏太太点头示意,算是行礼:“苏太太您好。”

苏太太正在和阔太太们打麻将,摸着牌一回眸,欢喜道:“哟,明姑爷来了。”

明台一愣,立即明白过来,有些羞涩,忙说道:“您坐,您坐。您不用招呼我,我是正好路过,我以为我大姐在。”

“你大姐前些日子来过,好像这两天她工厂里有要紧事,忙去了。”苏太太坐着朝明台挥挥手。明台聪慧,知道是让自己过去看牌,他还真的站到了苏太太的身边,替苏太太打出一张牌去。

邻座的太太瞧着明台,问道:“他就是明镜的小弟吧?”

明台规规矩矩地应声说:“是。”

“真是一表人才。我说呢,你那表妹怎么就嫌弃我家二叔呢?原来,有明少在呢。”

苏太太得意道:“这叫姻缘本是前生定,他们五百年前约好的。”说着转过头,笑眯眯地对明台道,“你不白来,锦云在楼上看书呢,快去吧。早知道你是投石问路。”

明台脸一红,直起身,礼貌地向苏太太四人点头致意了一下,便转身上了二楼。

二楼从走廊到房间净是一片白色,书房的门虚掩着,明台看见程锦云坐在椅子上看书,轻轻叩响了门,叫了声“锦云”。

程锦云回眸看到明台,先是一愣,后是一笑:“请进。”

明台走进书房,程锦云放下手里的书,还未开口问他为什么来,明台先开了口:

“我特意来找你。”

明台说完这句,随手将书房反锁上。程锦云见他神态严肃,警觉地走到窗前,看了看楼下的行人,站在窗前问道:“出了什么事?”

“我想让你帮我确定一个人的身份。”明台也站到窗前。

“谁?”

“我大哥明楼。”

“你在怀疑什么?”

“我怀疑他是你们的人。”

程锦云惊诧道:“你大哥,是共产党?”

“不是吗?”

“我直觉上……他应该不是……”程锦云怕打击到明台,又立即转口,“我不知道。”说完,程锦云走到书柜前,从书柜里拿出两份报纸,上面都是汪伪政府发布的新金融政策,还有明楼与周佛海的照片。

明台看着她手里的报纸,诧异:“你研究过他?”

程锦云点点头:“对。”

“为什么?”

“知己知彼。”

明台顿时陷入一种绝望的境地,程锦云这句话等于在暗示自己,明楼根本不可能是共产党。否则,她也不会煞费苦心地研究。

“刚才,你说直觉。”明台犹抱有一丝希望,“你直觉认为他是什么人?”

程锦云反问:“听真话?”

“真话。”

“他应该是介于重庆和周佛海之间的桥梁,若以黑白来论,你大哥应该是灰色。”

明台终于死了心:“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管我大哥是什么色,肯定不是红色。”

军令如山,如何违抗?明台想到了明镜,也许这个时候,唯一能够帮到自己的就是深藏不露的大姐。他看着程锦云,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程锦云问。

“你以前曾经用过的皮箱。”

“什么皮箱?哪一个皮箱?”

“玉兰花……”明台低声提示。

“哦,那箱子很精致,你认识那箱子?”程锦云的目光炯炯,猜度着,“你是认识箱子?还是认识箱子的主人?”

明台从她眼神里读出了一丝犹疑,他猜出程锦云绝对不知道明镜的身份,正如明镜也不了解程锦云一样。“不认识。”明台微笑着否认,“我只是觉得那箱子很适合你,当日扔了很可惜。我想要是有相仿的,替你买一个。”

既然她们不在同一条线上,明台绝不能在程锦云面前暴露姐姐的身份。他清楚,程锦云跟自己一样,每天在刀尖上走着,若有一着不慎落入陷阱,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而程锦云却从他的反常举动中看出了什么,她猜不透明台的动机,是单纯的爱慕自己还是有目的地试探自己?

两人沉静了片刻。

明台突然开口道:“天不早了,我还有件棘手的事情要处理,走了。”

“需要我帮忙吗?”

明台沉吟了一下:“你这里有泻药吗?”

“有。”程锦云不问他做什么,直接道,“跟我来。”

程锦云把明台带到一个药品小库房,翻找出两个药瓶,递给他:“这是泻药,还有一种是药效极好的催眠药。”

明台接过手,认真识别着药。

“如果你是想绊住一个人替你争取时间,用催眠药最好。”

看着程锦云善解人意的模样,明台的脸上多了一分安慰之色,低声道:“等我过了这一关,我们就正式订婚吧。”

程锦云微笑着,不点头也不否认,幽幽地说了一句:“等你过了这一关,干脆就投诚吧,我们共产党优待俘虏。”

“女人善工心计,就不可爱了。”

“不善工心计,如何降伏你明少?”

“女人为什么不肯臣服呢?总是想着降伏丈夫,有什么好处?”

“好处是互相制衡。”

“大家政见不同私谊在。”明台把药丸放好,“谢了,改日再见。”

“我送你。”

程锦云把明台送下楼,看到两人下来,苏太太和其他几位太太又是调侃一番。

冷风刮着地皮,明台走出苏家别墅时,程锦云的话并没有让他完全相信,他依旧认为大哥明楼有可能是共产党。明台的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不断回想着一幕又一幕的情景。

“大姐一定是共产党,锦云却毫不知情。那么同理,大哥也是共产党,只是锦云不知道而已。”明台自言自语,“大哥要真是投靠汪伪,姐姐何以容忍至此,而竟无一句责难?”

明台走在林荫小道上,看到一条分岔口。他站住脚,掏出香烟,点燃一支,灵光一闪:“亦或许,大哥是军统局的人,他与大姐在搞‘联合抗日’,就像我和锦云。他会不会就是‘毒蛇’,如果他是‘毒蛇’……那么,‘毒蛇’一直不肯见我就解释得通了。可是,万一,要是错了呢?”

明台幻想着自己举枪射向明楼的情景,不禁被这个幻想的念头震慑住了。他立刻打消了念头,自言自语:“不,我不能,我……怎么办?‘毒蛇’,我发誓一定要见到你,一定撕开你的面具!我杀了你!”

阿诚坐在楼梯口用小锤敲着核桃,明楼坐在旁边一个接一个地吃着。明台一脸疲惫地走进客厅。

看到明台进来,明楼道:“回来了。”

“回来了。大哥,阿诚哥。”明台上前,顺势坐在了明楼身边。

“馋猫,总是有口福。”

明台不说话,抓起一把核桃仁就吃,满腹心事。

“今晚上吃什么?”

“厨房里有什么就做什么。”阿诚边敲着核桃边答。

“阿香呢?”明台问。

阿诚说:“阿六嫂生病了,阿香去苏州照顾六嫂几天,她说给我们买了三天的菜。”

“啊?”明台一怔,“谁,做饭?”

明楼吃着核桃,道:“跟在巴黎一样,你和阿诚轮流做饭。”

“一起做也行,有帮手,会快点。”阿诚附和着。

明台“哦”了一声,继续吃着核桃仁。

“你去哪了?”明楼顿了一下,旁敲侧击地问道。

明台答得干脆:“图书馆。”

“学习上有困难吗?”

“有。”

“需要我帮忙吗?”

“你帮不了,你又不能代考。”

明楼笑笑:“打算回学校了?你这个假期也该结束了不是,港大已经开学一个多星期了,因为你相亲的事,我和大姐都没催你……”

“相亲比读书重要?”明台问。

“成家立业比什么都重要。”

“大哥为什么不成家?”

“大哥有太多的事要做。”

明台冷然一笑,明楼也是淡然一笑。

“大哥打算一直为汪精卫政府工作吗?”明台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关心话,却内含深意。

明楼淡淡道:“家里不谈国事。”

“没有国,哪来的家?”

“明台!”

“这句话好像是大哥教我说的。”

明楼把脸沉下来,想发作却又隐忍了。

明台站起身:“我先上楼去温书,阿诚哥做饭的时候叫我一声,我帮你做。”

阿诚问:“你今天想吃什么?”

“吃蛇肉!”

此话一出,房间的气氛瞬间有了一丝紧张,三个人互相看着,似是都在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阿诚突然开口道:“这,我可做不了。”

明台回击道:“你是没胆做,还是做不来?”

“我没胆做。”阿诚坦白地说。

“大哥呢?大哥敢不敢做一道蛇肉羹给我吃?”

明楼悠然地答道:“我怕你吃了不消化。”

明台笑笑:“蛇肉暂时吃不到嘴,先吃这把核桃吧。”伸手在盘子上一抹,便抓了满手的核桃仁。明楼下意识地想抓一个,可已经来不及。

“嗨,这孩子,一点都不顾人。”明楼嗔道。

“他好像知道点什么。”阿诚看着明台上楼的背影,说道。

明楼道:“知道什么?”

“他要吃蛇肉。”

“有本事,放马过来。”明楼莞尔一笑,“小家伙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聪明。”

不一会儿,楼上飘来绵绵的流行音乐,回荡在整栋洋楼里。

厨房里,明台狠狠地剁着葱姜蒜,菜刀和菜板撞击的声音响彻整间厨房。

“你下那么大劲干吗?菜板又不是出气筒。”阿诚喊道。

明台道:“我帮你做饭,卖力气也有错?”

“你受什么刺激了?”

“被蛇咬了。”

“是被白蛇咬了吧?”阿诚问,“失恋了?”

“失心疯了。”说完,又继续剁起来。

“你别帮了,越帮越忙。”阿诚皱了皱眉,说着便夺过明台手里的菜刀,“去温书吧,不是还有考试吗?”

“考试哪儿不能考啊,偏让我去香港考。我就纳了闷了,上海这么大,难道放不下一张书桌。”

“你跟我置气,没用。”

“对。”明台负气道,“得找个说话算数的。”

“你能少骂我两句吗?”

“许你们做,不许我说?”

“我们做什么了让你这样含沙射影的。”

明台直言道:“做汉奸!”

“出去!”阿诚顿时来了气。

“你以为我想待在这啊。”明台想了想,决定再试探一次,故作恍然状,“我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

“不就考试嘛,哪里不能考?我不喜欢按部就班,既然决定要解决掉难题,就快刀斩乱麻啰。”说完,拎起一把水果刀直冲出厨房。

阿诚一愣神,感觉不对劲,提着菜刀就追了出去。

明台冲到客厅,不等阿诚阻拦,抡刀抛了出去,水果刀稳稳地插在柚子上。此时,明楼正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倏地听到阿诚的喊声:“你干吗?”缓缓地睁开眼,头也不回地注视着面前的水果刀,一语不发。

明台狡黠道:“不干吗。”

阿诚气恼:“你想干吗?”

明台一脸得意:“你以为我要干吗?”

“别胡来。”

“怪了,我在自己家切水果也犯法啊?”边说着边走到明楼面前坐下来,拔出水果刀,慢条斯理地切着柚子。

明楼无动于衷,不急不恼地说道:“刀法不错,切水果大材小用了。”

“我也这么想,打算明天买条蛇来,剥蛇皮,炖蛇羹,就用这把刀,挺顺手的。”

“你不是喜欢蛇吗?那天闹着要去看《白蛇传》,这才几天呀,恨成这样?”明楼镇定道,“你做事与你读书一样,三分钟热度。”

“我行事向来如此,嫉恶如仇。”明台站起身走到摆放花瓶的位置,突然一挥刀,阿诚一惊,刀锋割了一朵红玫瑰下来,明台把玫瑰花插进上衣口袋里,对阿诚讪笑道:“骗到你了。”

阿诚无语,气得转身又回了厨房。

明台也憋着一口气,回头看了看沙发上岿然不动,翘着二郎腿,边吃水果边哼着京戏的明楼,也转身进了厨房。

三兄弟围桌而坐,这顿饭吃得出奇的安静。明台一抬手,阿诚下意识地抬起头,像是防备着什么。

“我要喝汤。”

明楼看了一眼阿诚,把面前的汤勺递给明台。

明台自顾自盛汤,明楼对阿诚问道:“那个,明天下午的朝日、日日及读卖的新闻会,大概时长是多少?”

“至少要讲一刻钟吧……还有记者提问的环节,估计要一个小时才能全部结束。”阿诚道,“新闻稿看了吧?”

“看了。”明楼夹菜,却被明台中途截了。明台看着筷子上截获的菜,看看明楼,“你……”明楼知道明台在找碴,可是为了明天的行动,他也只好忍了,淡淡地说道:“越来越没规矩。”

明台把筷子上的菜,夹到明楼碗里:“我怎么知道目标一致。”

明楼被他这话里有话的试探给直接呛到,咳嗽起来,阿诚忙给明楼倒来一杯水。

“腿上的伤好点了吗?”明楼问。

“好点了。”

“下次出门小心着点。”随即把一个手表盒子递到明台面前,“给你的,出门没有一块像样的表怎么行。”

明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崭新的“伯爵”表,明台心里五味杂陈。

“怎么了?不是喜欢这款‘伯爵’表吗?你不要告诉我,你三分钟热度,开始嫌弃了。”

明台没说话,迟疑了一下。“试试表带的长短。”阿诚开口说道。

“谢谢大哥。我吃好了,回房间去了。”明台极力控制着自己内疚的情绪,按捺住火山喷发般的质疑。

明楼和阿诚对视,阿诚低声问道:“明天他会去吗?”

明楼不假思索:“会。”

“他今天的情绪不大对劲……”

“正因为极度挣扎,所以他一定会去!”明楼停顿了一下,“告诉郭副官,明天必须行动,如果,我说如果‘毒蝎’没有出现,郭副官也必须独立完成任务。”

“是。”阿诚想想,道:“我去看看他。”

明楼制止了。

“‘毒蝎’要想真正成为一名铁血特工,他就必须克服一切心理障碍,去完成任务,否则……我就毫不犹豫地踢他出局。”

夜深人静,明楼推开明台的房门,步履轻盈地走到明台的床边。熟睡中的明台像个孩子,睡得香甜。明楼把一盘核桃仁轻放在床头柜上,看了一眼在床头摆放着的姐弟三人的合影,愣了一会儿,伸手关掉台灯悄悄离开。

待明楼关上房门后,明台慢慢地睁开双眼,看了一眼门口,注视着桌上的核桃仁,沉思。

明公馆里,三个人的不眠之夜。

明楼在书房和衣而睡,睡得不踏实,时起时卧,坐卧不宁。

明台在房间里,独自坐在床上,从头到尾地想着一件事,明天的枪击事件。他的脑海里不停播放着,自己举枪发射,明楼中弹的场景,明台手上、额上全是汗。

阿诚坐在明楼书房门口,睁着一双眼,手里拎着枪,想着明天的事。

明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块“伯爵”表,脑海里一片混沌。

天气晴朗,春光煦煦,明公馆门廊前的草坪上一片绿草茵茵。明楼穿戴整齐,正准备出门,阿诚站在门口等候。两人的视线从门廊穿过整个草坪和小花园,看到明台穿了一身白色的运动装,沿着草坪在跑步,锻炼身体。那套运动装还是明楼在巴黎讲课时,送给明台进入高中羽毛球校队的礼物。

明台今天穿了这套出来,是有意?还是无意?明楼心里很清楚。

“大哥,早。阿诚哥,早。”明台突然的亲切,让明楼和阿诚都颇感意外。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心中暗自纳罕。明楼猜测着,此时此刻他竟有些看不透明台,是他改变了主意还是太有定力?

“早,明台。”阿诚应着。

“瞧你这一身汗,一会儿回房间记得换上干净衣服,汗贴着背容易生病。”

“是,大哥。”

阳光投射过来,兄弟俩站在门廊下,两人的面容在光线里时明时暗,情绪微妙,眼神中颇具深意。一个看似平常,一个貌似轻松,交互错综。明家所维系的“内孝谨”家族规则与实际即将发生的兄弟兵戎相见恰成一幅微妙的反讽图画。

明楼清楚,明台更清醒。

“大哥,你不吃早餐就走吗?”明台关心道。

“是啊,要去开会,赶时间。你呢?”

“我在家准备功课。”

“好。”

“在家做饭?”阿诚问。

“那可说不准,我下午要去图书馆。”

“谁先回来谁先做。”阿诚笑笑,“有问题吗?”

“没问题。”明台爽快地答应,“大哥再见。”

明楼应声点头。

“阿诚哥慢走。”

“回见。”阿诚回应。

汽车刚驶出明公馆,明楼肯定道:“他决定‘大义灭亲’了。”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是啊,只不过……”明楼顿住不想再说下去,此时他的心里百味杂陈。

阿诚淡淡地说道:“大哥,此次行动计划,已经难为了明台,你自己就不要再难为自己了。”

明楼冷冷道:“你倒是挺肯为他说话的。”

阿诚不再接话,车向湖南路周佛海公馆的方向加速驶去。

华东影楼,明台向于曼丽、郭骑云下达最新的刺杀任务。一块临时竖起来的黑板上,挂着明楼的照片。

“汪伪政府,今日上午在周佛海公馆……”明台在黑板上贴上一张周佛海公馆西班牙式花园洋房的照片,“举行重要的新政府金融会议,参会成员中有汪伪金融高层人士,我大哥明楼。”说着,指了指明楼的照片。

“周公馆位于湖南路与武康路交叉口处。”明台继续道,“湖南路前方梧桐路通常设有路检,以保证来往车辆的安全。据我们可靠内线提供的情报,明楼将于下午两点半结束会议,从梧桐路回汪伪政府办公厅。”一边讲,一边用粉笔画出路线。“我们行动组中午出发,下午两点,拿下梧桐路口的路检人员,通常是一名日本宪兵和两名皇协军。”明台在黑板上画了三个兵的符号,打上叉,“我们穿上他们的军装,用他们使用的步枪等待良机。”

明台再贴上一张黑白的汽车照片:“明楼的福特轿车,他车上有时跟一名保镖,有时仅他一人和司机一人。”说完,转对郭骑云叫道,“郭副官。”

“到。”

“你负责保镖和司机。”

“是。”

“于曼丽。”

“到。”

“你负责支援及补枪。”

“是。”

“明楼。”明台愣了一下,“我自己动手。”随即用粉笔在明楼照片下划了一个圈,然后又用手指弹掉半截粉笔头到黑色垃圾桶。

“组长。”于曼丽终于忍不住,“你真的要大义灭亲?”

郭骑云也意外地看着明台。

明台黑着一张脸:“执行命令。”

周佛海公馆会议室,香烟缭绕,汪曼春掩着鼻子,皱眉听着报告,阿诚替汪曼春泡了杯香茶,递到她面前。

“汪处长,这茶清肺。”

“上海发现共产党、重庆方面的特工,本身就成了扰乱上海之和平与秩序的主要根源。”南云造子做着报告,“如今,日、华都以许多人的生命为代价,致力于重建东方。新政权与新生的中国人民正与日本充分合作……”

明楼看了看手表,时间:11:15。

此时,明台和郭骑云正在做着行动前的最后准备,检查枪械。于曼丽做好饭菜,摆满餐桌。

阿诚看了看手表,时间:12:33。

“没有任何理由允许阻碍重建中国这项伟大工程的力量存在,考虑到军事行动以及对和平与秩序的维持,应该借助于明确、严厉的打击措施。”南云造子还在做着报告。

汪曼春心里一阵一阵难受,明楼看着她,低声关心道:“不舒服吗?”

汪曼春头上疼出汗珠,强忍道:“师哥,我心脏好难受……”一句未了,汪曼春就晕了过去,立刻引起会场一阵骚动。

“没事,没事。”明楼忙安抚道,“我师妹有心痛病,老毛病了,我扶她去客房休息休息。”

阿诚跑过来,和明楼一起把汪曼春带出了会议室。

南云造子看看手表。时间:12:50。

“就到这吧,今天会议延时了,耽误了大家,大家吃个会议餐,下午三点请准时出席明长官主持的朝日、日日及读卖三家新闻社有关大东亚共荣和重建中国的联合采访。”南云造子说道,“散会。”

汪曼春被扶进客房,明楼给她服了药,吩咐阿诚道:“汪处这会儿需要静养,叫他们不要进来打扰,你赶紧去苏医生那里跑一趟,拿点特效药过来。”

阿诚应道:“是。”

汪曼春仅有一点清醒,拉着明楼念道:“师哥,别走。”

“我不走,我在这里陪你,放心,放心。”明楼安慰着,汪曼春模模糊糊地陷入沉睡。

明楼摸了摸汪曼春的脉搏,又叫了几声,见她没了反应,抬手看了眼时间,下午1:10,对阿诚吩咐道:“开始干吧。”

阿诚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客房。

周佛海公馆草坪上,南云造子一脸不悦地站在原地等待着,地上蹲着正在修理汽车的司机,阿诚走过去对南云造子低声耳语道:“南云课长,有消息了。”

南云造子一怔:“在哪?”

“武康路137号,‘毒蜂’约我见面。”

“什么时候?”

“下午两点。”

南云造子顿时向司机吼道:“车怎么样了?”

司机早已急得一头汗:“南云课长。”

南云造子给了司机一耳光,骂道:“八嘎!”

司机赶忙立正:“嗨。”

“坐我的车去吧。”阿诚说,“‘毒蜂’的手下认识我的车,不会起怀疑。”

南云造子没多想,便点头道:“好的阿诚君,这次要真能抓住‘毒蜂’,帝国会给你最想要的荣誉和地位。”

“能拿一大笔钱,离开明家就行。”

南云造子为阿诚所谓的“理想”不屑地一笑,从这笑容里阿诚看得出来,南云造子相信了自己的话。

南云造子吩咐司机:“把车先留在这,跟我来。”

“我来开车吧。”

“不,让我的人来开。”

说完,南云造子带着三名保镖一起上了阿诚的车,阿诚没有再请求也跟上了车。

司机发动汽车,驶离周公馆,往武康路的方向驶去。

这时的武康路28号公寓里,明楼早已架好了狙击步枪,用瞄准镜窥探着街对面公寓二楼的一个房间。明楼冷静地看了看手表,下午1:36。

不一会儿,载着南云造子和阿诚的车停在武康路137号公寓的门前。在南云造子的指挥下,一名日本特工跟着她和阿诚上了楼,另两名特工留守在门口。

经过一番搜索,除了在衣柜中发现两套中山装外,阿诚还在抽屉里发现了一只刚买的全新电子管。

南云造子欣喜道:“他果然住在这里。叫门口的守卫全都撤到里面来,不能让‘毒蜂’察觉到有任何异常。”

“是,南云课长。”特工转身离去。

南云造子站在屋子中间,看到了关紧的窗帘。她想了想,走过去,“哗”地一声拉开窗帘,阳光直射入房间。

而在对面就是28号公寓的窗户。

明楼等待的就是南云造子拉开窗帘的一刹那,看着对面窗前的南云造子,明楼举起了狙击步枪,瞄准目标,手指放在扳机处。

南云造子站在窗帘旁,阿诚走过来,眼光犀利,看见对面窗口,忽然感觉不对,猛地将南云造子摁倒:“南云课长!趴下!”

“砰”的一声枪响,阿诚的身体仿佛被射穿,血四处喷溅。南云造子趴在地上,看着阿诚重重倒下。

阿诚的血漫延开来,浸到了趴在地上的南云造子的手指上。南云造子惊惧、愤怒。

楼下枪声响成一片,南云造子清晰地听到冲上楼的脚步声,顺势把手伸到腰间,正准备拔枪,竟没想到阿诚用带血的手死死地压着她掏枪的手,制止着。

“‘毒蜂’还在。”阿诚说。

听到枪响,一名特工冲进来,“啪”的一声清脆的枪响,眉心中枪倒地。另一名特工一边开枪,一边冲进来,迅速站到窗口,予以还击。

南云造子在火力控制下,将阿诚拖出房间。

结束刺杀,明楼迅速收拾枪械,撤离现场直奔天台。背着枪,徒手攀墙而下,身形矫健利落。墙根下,朱徽茵的车早已等在那里接应明楼。

南云造子焦急地拨通电话:“陆军医院,陆军医院。我是南云,对,武康路137号,有重要人员受伤,需要救护车,马上,立刻!派最好的医生!立即安排高级病区手术室!要快!”

梧桐路上路面宽阔,沿街两排梧桐遮挡着阳光,街面很是安静。

临时路检,有一个小岗亭,只有两名伪军把守。

于曼丽神色惊惶地跑进梧桐路口,看见设在路口的临时检查岗有两名持枪的伪军把守着,便大声呼救请求他们帮助。

一个伪军见于曼丽颇具姿色,提着枪走了过去。

于曼丽急道:“老总,您帮帮忙,您看,我先生突然晕倒了。”

明台倒在地上,伪军趴下去想推醒“昏迷”的明台。突然,伪军眼珠子瞪圆,明台手里上了消音器的手枪顶在他下巴上,毫不犹豫,“砰”的就是一枪。

两名特工把阿诚抬到公寓门口,南云造子呼唤着气息微弱的阿诚。

阿诚气息奄奄道:“赶紧坐我的车,去梧桐路,‘毒蜂’得手后,一定会去梧桐路和他的手下会合,请您相信我。”

南云造子紧紧握住阿诚带血的手:“我相信你!阿诚君,你要挺住,你一定要挺住!”

“我明白了,‘毒蜂’根本就不信任我,他试探我目的就是要通过我杀了您……万幸的是,我,我……”

“你替我挡了子弹。”南云造子说,“你放心,阿诚君,我一定杀了‘毒蜂’替你报仇。”

“谢谢。”

“阿诚君,你要撑住,一定要撑住!”

“记得,马上去梧桐路,抓住他!”

“阿诚君你真令我刮目相看。”

说话间,日本陆军医院的救护车火速奔驰而来,救护人员把阿诚抬上车。南云造子对医生嘱咐道:“马上送到陆军医院高级病区手术室,叫他们派最好的医生动手术。”嘱咐完,拿出自己的派司递给医生。南云造子亲自关上车门,目送救护车远去。

梧桐路口,明台等人已经将伪军全部解决掉。三人也准备就绪,一切按照计划进行。明台和郭骑云换上军装,换了步枪,上岗执勤。而于曼丽直接爬上一棵梧桐树,架起长枪。三人形成对角之势,仿佛织就一个小型火力网。

大街上,救护车呼啸而来。

程锦云、黎叔与两名行动员坐在一辆汽车里,程锦云一打方向盘,开车直接横在马路中央,截断了救护车的去路。

司机伸出头来用日语咒骂着,程锦云微笑下车,想要解释什么,趁对方毫无防备时伸手就是一飞镖。

与此同时,躺在担架上的阿诚一跃而起,杀死了护士和医生。阿诚一身医生装扮,戴着口罩,一打开车后门就与黎叔和程锦云打了个照面,持枪相对。

“行动代号?”黎叔问。

阿诚答:“与虎谋皮。”

黎叔和程锦云相望一眼,飞身上车。

阿诚急忙关闭车后门。

随行的一名行动队员开走程锦云的车,另一名行动队员扮成日本司机,发动救护车,风驰电掣地驶向日本陆军医院。

明台的手表指针已经指向下午2:03。

这时,一辆挂着新政府牌照的福特轿车徐徐向岗亭开来,明台全身神经都绷紧了,他给了郭骑云和于曼丽第一个信号后,用锐利的眼神紧紧地盯着迎面而来的汽车。透过前窗玻璃能够清晰地看到前排坐着的两个人,明台紧张得几乎窒息,他难以控制地大声喘着气。

汽车停下,有人从汽车里下来。明台以为阿诚会从车上下来,幻想着阿诚给明楼开车门的情景,幻想着明楼从车上缓缓而下的样子。倏地,倒吸一口凉气,浑身一震,才看清原来是南云造子,不禁咬牙切齿道:“南云造子!”虽然有些惊愕,但此时此刻也容不得他多想,立即发出第二个信号:“打!”随即,三人数枪齐发,保镖仆地而亡,南云造子仓皇地从枪火中逃脱。逃避中,她的左腿被流弹击中,鲜血长流,犹自奔命似的向前疯跑。

明台喊了一句:“南云造子。”

南云造子惊悚地回眸,把一颗大好头颅送到明台枪口,明台冷面无情地扣动扳机,一枪击中头部,一片血光,满脸血污地仆倒在地。

明台还不解气,数枪连发,直到枪里的子弹全部打光,才把枪扔在地上。于曼丽跑上来,捡起枪,背上。

郭骑云开车过来,叫明台和于曼丽上车。

三人撤退。

枪火声惊动了临街巡警,瞬间笛声四起。伴随着警笛声,汽车冲过火药味漫天的梧桐路,奔向车水马龙的闹市长街。

陆军医院高级病区,日本宪兵看到身着医生袍的阿诚等人立刻敬礼放行,救护车直接驶进高级病区。

手术室走廊上,阿诚、黎叔、程锦云身着白大褂,戴着口罩,推着一辆载有尸体的活动担架车向手术室缓缓走着。

走廊上的挂钟显示时间已是下午2:05。

三人走进手术室,阿诚掀开做手术的白布,上面躺着的正是全身麻醉的独眼病人许鹤。

阿诚果断地开枪结果了叛徒,刚对黎叔说了一声“撤”,忽然感觉背后生风,回头就是一枪打穿白色布帘,鲜血立刻喷溅在白帘上。阿诚拉开布帘,又对躺在地上的日本宪兵补了两枪,才和黎叔、程锦云撤出手术室。

朱徽茵把汽车停在周佛海公馆的草坪上,下车左右看了看,敲了敲后座的车窗。只见明楼身着风衣,围着长围巾缓步下车,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般,神情淡定自若。

明楼的手表指针刚好指在2:10的位置上。

阿诚、黎叔、程锦云从不同通道走出高级病区,看到救护车不见了,三人不禁紧张起来。原来假扮司机的行动队员开着救护车在高级病区外兜圈时被日本宪兵赶走,黎叔决断道:“找辆车。”

阿诚随即否决:“风险大。”

这时,一名日本宪兵朝他们走了过来,阿诚和黎叔相互对视一眼,程锦云立刻迎了上去,出示南云造子的派司。看到派司上的内容,日本宪兵立即立正敬礼。直到救护车绕了一圈又回来,三人才成功离开陆军医院。

汪曼春从沉睡中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周佛海家的客房里,而明楼守在她身边,紧握着她的手,似乎刚刚睡去。

望着熟睡中的明楼,汪曼春心生感动,她多么想让时光静止,河流倒退,让自己和明楼就这样定格成一幅永恒的画面。

汪曼春情不自禁伸手去触摸明楼清瘦的脸颊,这一碰竟把他惊醒了。明楼睁开眼,温柔道:“曼春,你终于醒了。”

汪曼春感动得有些湿了眼眶。

墙上的挂钟时间指向2:12。

与此同时,日本陆军医院里已是乱作一团,日本护士魂飞魄散地跑出手术室,用日语大声喊着:“杀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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