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村敬一遇害的这天尚未结束。

时间是下午六点。盛夏太阳终于西斜,温度计好不容易降到三十度的时候,志木刑警陪同砂川警部,走在勉强能让一辆车通行的小路。

周边是木造住宅与小工厂栉比鳞次的古老街景。近年开发风潮完全遗忘的一角,巷弄交错如同巨大迷宫,复杂到夸称外地人无法轻易抵达目的地。

「就算这么说……」志木以手帕按住额头擦汗低语。「警部,如果我们也迷路就不好笑了。我们好歹也是刑警。」

「但我们现在确实正在迷路。椿大厦在哪里?」砂川警部朝着站在路边乘凉的老先生搭话。「啊,哈罗,老先生,想请教一下,这附近有栋叫作椿大厦的综合大楼,您知,道在哪里吗?」

「椿大厦?椿大厦椿大厦……咦,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老人摆出像是远眺满洲或新加坡的姿势,接着终于回想起真相,拍打自己额头发出「啪!」的声音。「对喔,我想起来了。椿大厦是我名下的大厦。看,就是你们面前这栋。」

老人以黝黑指尖指着一间老旧大厦。那是一栋近乎废墟的综合大楼,但入口看板确实写着「椿大厦」三个字。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要找的建筑物已经在眼前。不提这个,这位老人花不少时间才想起眼前这栋自己的大厦,难道是故意的?志木刑警有种不祥的预感。

「喔~您是这栋大厦的拥有者啊,人不可貌相。」

砂川警部交互看着建筑物与老人,像是要辨别哪一边比较老。

「讲人不可貌相真是没礼貌,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不可貌相的警察。」砂川警部高举黑皮手册。「您是大厦拥有者的话正好,想请教两三件事情,是关于曾经住在椿大厦的岩村敬一先生,方便吗?」

「我不介意……不过您说『曾经住在椿大厦』是什么意思?他至今也住在这里。你看,二楼有个万事通招牌吧?就是那一间。不然我去叫他过来?」

「咦,看来您还不晓得。不对,这也在所难免。其实岩村在今天下午,在几小时之前遭到杀害,腹部中刀身亡。」

「什么?这、这样的话……」老人用力睁大双眼露出惊愕表情,挤出声音询问。「这样的话,两位是警察?」

「我刚才就说过。」

「喔喔,说得也是。我刚才确实听过,我有印象。」老人像是失敬般,拍打自己额头发出「啪!」的声音。「所以,两位警察找我有什么事?」

「我说了,想请教两三件关于岩村敬一的事。」

「啊,他吗?他住在二楼,我去叫他过来?」

「就说了,他今天下午遇害了。他·遇·害·了!」

「什、什么!」老人用力睁大双眼露出惊愕表情,挤出声音询问。「这样的话,两位是警……」

「我不是说过我们是警察吗!你这个痴呆老头!」

「喔喔,说得也是……啪……所以,两位警察找我有什么事?」

「可、可恶,败给你了!」砂川警部举白旗承认败北。「真是的,现在不是为这种事浪费时间的场合。老伯,如果您真的是椿大厦的拥有者,您肯定有钥匙。先别问那么多,总之先帮忙打开椿大厦二〇三号房!」

老人似乎判断继续装傻终究会妨碍公务,乖乖遵循砂川警部的指示。两名刑警和老人一起进入椿大厦,沿着又窄又陡的阶梯上二楼,四扇门隔着狭窄的走廊相对。

其中一扇门挂着万事通岩村的招牌,那里就是二〇三号房。老人拿起钥匙串,叮当作响挑出一把钥匙开锁。

「这样就行吧?」

老人打开沉重铁门,按下入口旁边的开关为室内开灯。

「可以了。那么接下来是我们的工作,请您暂时回避。」

「别偷东西啊,不然我会报警。」

砂川警部随即露出部下也很少见到的恐怖表情,把额头凑到老人额头前面。

「我们就是警察,我刚才应该说·三·次·了·吧?」

「那个,警部,冷静下来吧,好吗?警部,对方是年迈民众……好吗?」

志木好不容易把激动的砂川警部拉进室内。

里面隔成两个房间,靠近大门的是只能以杀风景来形容的事务所。窗边摆一套办公桌椅,中央摆一组会客桌椅,墙边是大型置物柜,里头塞满未经仔细整理的文件。此外就只有电话、传真机、影印机之类的办公用品。由于放置的东西少,事务所给人的印象很清爽。

岩村敬一这个人或许爱干净。如此心想的志木往深处房间一看,里面是洋溢着光棍的生活气息,无比杂乱的荒废空间。

脱掉没洗的内衣裤与长裤、吃剩没清理的调理食品容器、空便当盒、空啤酒罐、被褥扔着没收,书报杂志也随处弃置。看来岩村敬一是「不整理的人」,不对,正确来说是「只整理事务所的人」。

志木心生畏惧,砂川警部夹带着叹息开口。

「总之只能依序找了。岩村敬一命案与豪德寺丰藏命案,肯定有某种关联性……所以志木,那间交给你,我搜索事务所。」

果然来这招。志木不喜欢这种差事,但是无法抱怨。逼不得已,志木下定决心跳入这片垃圾海。

刑警们约一小时后结束搜索。负责在垃圾海捕捞的志木毫无斩获,另一方面,搜索事务所的砂川警部得到相当的收获。

「首先是岩村的存折,在办公桌抽屉找到的。」

砂川警部将存折交给志木。打开一看,里头尽是三万或五万的小额进帐或支出,完全反映他的小资生活。

「不过在最近的七月十二日,他有一笔二十五万圆的进帐,这是什么?」

「确实,这对他来说是一大笔钱,是完成某件大工作吗?」

「此外还有这本手册。这是在岩村的西装口袋找到的,他似乎会把预定的工作写在上面。你看看七月那页。」

志木听话翻开七月这一页。从内容看来,「万事通岩村」并不是生意兴隆应接不暇,预定表栏位只有零星的记号,旁边简短写着「帮忙搬家」、「贴海报」或「烟火大会占位置」等内容,很像是万事通会做的小事。

「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仔细看,七月十四日的栏位,打了一个特别大的记号吧?」

仔细一看,警部说得没错。记号旁边没有写任何关于工作内容的注记,然而十四日这一天有其意义。

「原来如此,七月十四日深夜,就是丰藏先生在豪德寺家温室遇害的日子,岩村在这天做了某件工作。啊,警部,这份工作的报酬就是二十五万圆吧?」

「嗯,这样推断没有突兀之处,毕竟很难想像『帮忙搬家』、『贴海报』或『烟火大会占位置』这种工作的报酬有二十五万圆。认定价值二十五万圆的这项工作是在七月十四日进行,并不是突发奇想。事实上,这个十四日的记号,画得比其他工作都大又显眼,对岩村来说肯定是很重要的工作。」

「也就是说,二十五万圆是订金,余款是事成之后的报酬……」

「恐怕是这样没错。假设工作是十四日进行,岩村是在两天前收到二十五万圆,然后在十四日深夜工作,接下来在今天十七日下午,没拿到成功报酬反而丧命。」

「这么一来,杀害岩村的凶手,很可能是委托工作的人。不晓得岩村从凶手那里接到什么工作。」

「嗯,肯定是相当重要的工作。就算这么说,总不可能是把杀害丰藏先生的计划全权委托给他。即使只是订金,以二十五万当作杀人的报酬也太少了。」

「说得也是。要接杀人任务,报酬至少要以百万为单位才够。那么,难道岩村是协助凶手杀害丰藏先生?」

「以金钱雇用的共犯是吧,这个侦办方向或许不错。凶手在杀害丰藏先生之前,以金钱聘雇岩村敬一来加以利用,不过在成功杀害丰藏先生之后,凶手害怕岩村泄漏犯行,所以杀他灭口。以这种论点解释这两件命案还算合理,不过没有证明的根据。」

「说得也是。」

志木点头回应。「以金钱雇用共犯」说来简单,实际上并非如此。虽然岩村敬一挂出万事通的招牌,一般来说只能解释成他展现志气的方式。也就是说,即使凶手找上门说「我十四日深夜要杀人,我出这样的金额请你帮忙」,也无法保证岩村愿意接案。不对,肯定九成九会拒绝。以金钱雇用共犯并非不可能,只是相当困难。

然而,岩村确实在十四日接下某件工作,恐怕和豪德寺丰藏命案有关。

「看来必须查明他基于什么原因接下什么工作。」砂川警部说完之后,向至今默默在入口监视刑警们的那名老人询问。「您知道哪些人和岩村很熟吗?无论是聚餐朋友、女朋友或同行都可以。」

老人回应「既然您这么说……」,提到住在椿大厦一楼的吉冈宗助。这个人是和当地报社签约的职业摄影师。

「吉冈先生与岩村先生,好像经常一起去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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