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雨雾初开。陆洲城内刚刚日出不久。

因为地处偏南,所以如今已是晚春,一扫原先正月残余的冬景,枝头绽出绿意,惠风和畅。

庭院内,新长出的叶影轻轻扫在雕花窗棂上,扣住门扉,遮掩了内里满室春意。

清冷的幽香从香炉内缓缓飘出,环绕在空气里,笼住一片馥郁。

不远处,火红的花烛还在幽幽摇曳燃烧,布下一片影影绰绰的暗影。

乌发白衣的男人轻轻起身,指尖温柔地扫过少年的眉眼,如同光影般描摹着深深浅浅的轮廓。

少年睡得很沉,修长的脖颈上点缀着斑驳的痕迹,遮掩在薄被之下,像红梅从枝头落到了初雪的平地里。就连天机门主轻轻为他捻好被角,他也只是睫毛微动,继续沉溺在黑甜的梦境里。

千越兮深深地凝视着少年昳丽而恬静的面容,像是要把这个人的模样刻到自己的心底。

看来昨天晚上是真的把人给累到了。

在少年副作用爆发的那一夜,眉眼似远山黛色徐徐舒展,面容慵懒又懒倦,天机门主就差点就用上了生平最大的忍耐。终于在昨晚洞房花烛时,他扶住对方的腰肢,把少年欺负地眼角泛红,脚趾都难耐地蜷起,长发散起又落下,到最后只无意识般一声一声低低唤着他的名字。

这回千越兮真的没能忍住。

想起昨晚的疯狂,纵是天机门主也让忍不住耳尖发红,阖起的眼底闪过一丝懊恼。

他从来都是一个足够隐忍克制的人,但他所有的冷静,在这个人面前好像都不攻自破。

千越兮支起上身,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宗辞的睡颜,从旭日自山下升起看到朝阳高高挂在空中,终于还是俯下身去,给了少年一个充满留恋的吻,蹑手蹑脚下床。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即便千越兮特意将天机盘留在门内,暗地里迟迟不同天道联系,这一天也还是到来了。

纵使还有千万分不舍,万千分留恋,此刻也终于到了必须说分离的时候。

这是千越兮能够拖延的最长时间,若是再拖延下去,后果无法预计。他不可能对自己的道侣不负责,去赌一个根本没有可能性的未来。

更何况,千越兮已经找到了天道为什么要针对宗辞的缘由,甚至还找到了能够一劳永逸为他修补灵魂的方法。

传说里,爱会使人变得伟大,变得毫不畏惧,变得充满勇气。

如果说,千年前的千越兮怀着悲戚又绝望的心情,在无尽大雪里阖眸。那如今的他就是怀着一往无前的坚定,踏上了那条路。

就在千越兮在轮椅上坐好,正想回头再看一眼的时候,忽然感到袖口被轻轻拽了一下。

“——!”

他回过头去,只见薄薄的白色帘幕被一只手轻轻挑开。

挑开的床帘后,少年墨发披散在脊背,薄被从胸前滑落,露出背后大片裸/露的皮肤。眉眼慵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昨日才成亲,今日便一声不吭地走,门主当真无情。”

“阿辞。”千越兮长叹,伸出手去,轻轻将他散落的乌发挽到耳后,“抱歉。”

“如果能在门内找到解决的办法,我一定会......”

他的话骤然被少年打断。

“找不到也没没关系,我只要你平安无事。”

宗辞扯着他的袖子,定定地看着男人闭合的双眸,黑眸深邃而笃定,让人挪不开视线。

“千年前做的那些已经够了。生死有命,祸福无常,富贵在天......别再犯傻。”

这么多年,宗辞早已经想通。若是千越兮为了他出了什么事情,那即便宗辞能够活下来,也会活在无尽的苦痛和自责中。

“该是我的命数,我自然都会接受,绝无半点怨言。”

他也伸出手去,学着男人刚才的动作,一下一下描摹着天机门主好看的眉骨和轮廓:“我们现在可是道侣。你要出了什么事,我岂不是得守寡?”

说到这里,宗辞反而忍不住,率先笑了起来。

这么一打岔,反而冲淡了些离别的情绪,只能看到烛影下交叠的人影。

外头,所有天机门的小童已经站在门外等候了。

千越兮动身回天机门,并不准备带任何一个小童回去。

宗辞的药还在调理服用,身边也缺不了制药和服侍的人,再加上还存有清虚子等人的隐患,总的来说还是多留些人更为稳妥。

“门主。”

见两人出来后,小童们纷纷行礼。

千越兮点了点头,示意少年低下头来,熟练地为他挽好一个马尾后,低声嘱咐一句,“记得按时吃药。夜晚风寒,莫要在外面坐太久。西厢里有书房,无聊了可以去看看书。”

“......若是想我,让鹤十四寄信便可。”

停在一旁房檐上的长生鹤闻言懒洋洋地扇了扇翅膀,回应了这句话。

“我已经找到了头绪,若是事情顺利,不出一月便能有结果。”

天机门主将少年的手拢在自己手心,温和地宽慰道,“阿辞放心,我定然不会再同以前那样。”

“那样最好。”

宗辞狐疑地看了他几眼,的确没能在千越兮那张完美到没有一丝瑕疵的脸上看出什么不对劲来,便也只能作罢。

毕竟这一回,要做傻事的,可能还真不会是千越兮。

看着天机门主远去的背影,宗辞朝着一旁的小童们点了点头,随手从石台上拿了本古籍,重新回了房里。

前些日子宗辞一直在思考厉愁那番话的可行性。

不得不说,虽然风险很高,但是后续收益回报也足够令人心动。

宗辞先前从没去想过自己还能有恢复仙人之躯的可能性,毕竟自己的灵魂都残缺成这样,能吊着一条命就不错,哪有精力去肖想那么多。

现在......不仅前有天道,后还有灵魂残缺,更别说还有千越兮这个即便做了什么也永远一声不吭的家伙。

少年放下手里的书,揉了揉眼角,抬眸看了眼窗外转向正午的景色。

就像他先前同千越兮说的那样,千越兮为他做的,已经太多了。

宗辞的性格,也从来不是心安理得能够接受别人付出,享受成果的人。

所以这一回,就让他来成为那个做傻事的人吧。

“公子,药浴已经准备好了。”

沉思间,天一叩响了门扉,打断了宗辞的思绪。

今天过后,便是三日之期。

他的魂魄会再度去到鬼域,是最好的时机。

“好。”

宗辞放下手中的书,推门而出。

横竖都是死,坐在这里等着千越兮救他,倒还不如奋命一搏。

上辈子他拯救苍生,可不是这辈子让天道养猪一样逮着杀的。

他已然下定决心。

####

千越兮离开地很快。

在离开陆洲城后,他直接撕裂了空间,转瞬间便站到了天山天机门山脚下。

因为拖延的太久,天机盘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些异动。

瞒天过海的事情千越兮也是第一次干,唯恐出现了什么差错,虽说表面上云淡风轻,内心依旧暗暗着急。

好在等他推开大殿朱门后,放在中央祭坛的天机盘依旧还在。

男人轻轻关上身后的大殿门,快速去到了位于天机门地下的藏书阁。

他在找一本注解。

历届天机门主修炼的都是天机门独有的天机功法。

天机功法一共有九层,每增长一层就代表同天道的联系越发加深紧密。通常天机门主都是位于第七层止步,修炼到第六层才有继任门主的资格。

偏偏千越兮不同,在他修炼到第六层的那个年纪,他的师尊前任门主才修炼到第三层,足以见得他的天赋。

而这么多年过去,千越兮的天机功法早就在第八层停滞千年,前些年里隐隐约约有些感悟,恐怕正是突破第九层的契机。

除了他这个天赋异禀的怪胎以外,整个天机门只有另外一位门主,在寿元将近的百年前侥幸踏入天机功法第八层的境界。

千越兮这一回来藏书阁,就是想要找到那位门主当年遗留下来的手稿,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关于突破第九层的头绪。

整个藏经阁几乎建立在这座山挖空的中央,其中珍藏着浩如烟海,多如牛毛般的古籍。好在千越兮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又碰巧他在这数千年里一大爱好就是看书,所以没花多少时间便循着记忆找到了那本手稿。

手稿记载的十分言简意赅,千越兮从头翻了一遍,却没能得到任何线索。

他叹了口气,推动轮椅,松开手,任由这本书飞回到书架上。

天机功法第九层是一个绝对禁忌,却也是所有门主追寻的大道所在。

没有修士会不想成仙,特别是像天机门主这样,一起步就是渡劫期大圆满的存在。

可惜这么多门主都败在命劫下,兜兜转转下来,留下的记载只有只言片语,少之又少。

第九层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境界?

是成仙,是以身合道......亦或者是达到一个从未到达的领域。

没有前人探索,一切都是黑暗迷途一片。

越是走到这一步,千越兮越能够了解当初师尊那句话的意思。

师尊说:“千越兮,无论如何,你要记住。你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你只是一个人。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遇到你的命劫,你也会有喜怒哀乐,你也会贪嗔痴慢皆系其身。”

师尊,您说的对。千越兮默念。

他的确只是一个人,却想为自己心爱的人变成神。

哪怕前路未明,同样无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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