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你的眼睛,怎么会是红色的?”

少年惊疑不定,脸上满是浓浓的错愕,混杂着刚刚服下的神果药力,几乎摇摇欲坠,站都有些站不稳。

被寒冰覆盖的溶洞内依旧死寂一片,只能听见两人发梢滑落的水声,滴滴答答,此起彼伏。

青衣道长丝毫不为所动,反而轻笑一声,愈发轻柔地摸着少年柔顺的黑发,神情诡谧。

“凌云,这样的话,是骗不到师尊的。”

宗辞没有说话,他死死地盯着男人眼眸中那一片异色,胸膛剧烈起伏,内心涌起一股不知为何的情绪。

直到清虚子再嘱咐他几句,转身离开地下溶洞后,白衣少年这才如同失去了全身力气一般,瘫倒在了温泉旁,手掌贴着冰冷的冰面,期许这温度能将他的情绪稍稍冷却下来。

众所周知,当今道门魁首嫉恶如仇,最恨的就是入魔者。

不仅仅是清虚子当初那个杀妻证道的道侣,还是后面手刃自己的大徒弟,无数例子都在有力地佐证这一点。

包括清虚老祖为什么会那么毫不犹豫地拔剑清理门户,不一样是因为凌云入魔的缘故。

而现在......清虚子竟然生了魔障。

在入魔前期,很少有人能察觉心魔的出现。只有病入膏肓的人才会作用于身体,像清虚子这样瞳孔变色的情况,已然是魔念在识海根深蒂固,病入膏肓,难以扭转。

这些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从宗辞第一次看到眼眸飞速流逝的红光开始,也无怪乎为什么千年后的清虚子同他记忆里的师尊相去甚远,原来是执念...已然成魔。

可是清虚子的魔障究竟因何而生,宗辞始终想不出来。

除了凌云以外,清虚子从未做过任何不理智的事情,在天下人眼里,他就是那个永远的正道标尺,大公无私,毫无缺点。

这件事情若是往外一说,想也知道会掀起整个修真界怎样的轩然大波,绝对不亚于地震般的舆论效果。

当这个被所有人奉上神坛,没有任何污点的人有了污点,那无异于云巅跌落尘泥,众人哄踩。

宗辞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些异常竟然是这个缘由,如今发觉后只感到荒谬又可笑。

口口声声说着入魔之人不可信,其实自己早已深入魔渊。

少年缓缓抬起手来,直视着自己白净的掌心,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去朱雀城那日是九月廿八,当日被带回了太衍宗主峰内。一日过去,今日已是九月廿九。宗辞又刻意记录了时间,很有可能距离十月初一已经不久,再仔细推算一下时辰,如今外面应当是午夜时分。

去年寒衣节是宗辞重生的时日,明天一过,就代表他只能再活两年。

两年,若是被迫在这里困两年,宗辞还不如直接自裁算了。

清虚子来了一趟,却又急匆匆的走了。临走前宗辞瞥见青衣道长腰间玉牌的红色亮光,那是太衍宗的宗门急召。

他想起从朱雀城临走前,厉愁说明日鬼域便会同正道开战。时间正好是今日。而清虚子作为太衍宗老祖,又是道门魁首,此等大事他定然得亲临战场。可清虚子却去了一趟无尽海,将整整一天的时间耗在寻找玄桑神果上,拖延了不少时间。想必如今太衍宗也很着急,不然也不会发出召集令,请这位已然化作符号的老祖出山。

所以,一时半会间,清虚子是脱不开身了。

白衣少年沉吟了一会,忽然将手伸到储物袋内,掏出一块朴实无华的石头。

除了渡劫期外,整个修真界都没有能够撕裂空间,强行进行空间转移的物品道具。但即便是渡劫期,在主峰锁灵大阵上,也是撕裂不了空间的。正是如此,清虚子才会这么放心,将宗辞囚/禁在这里,却没有收走宗辞身上的储物袋。

但有一物例外。

那就是上古陨石的碎片。

前世凌云便是托这颗石头的福,从一个同样无法进行空间转移的秘境里逃离,命悬一线。这辈子有幸在山门集市下再找到两块,他自然是毫不犹豫的买下。

玄桑神果的药力太过浓郁,迅疾地修补着宗辞这具被残缺灵魂所拖累的身躯,若是有人看到如今这一幕,会发现少年白皙的肌肤下有道道炫目神光飞速流淌,像是整个人都要氤氲在这一片神光里。

持续的药力冲击让宗辞有些视线模糊,他知道自己如今的情况,即便是用上古陨石转移出去,也逃不了多远。

那么...整个太衍宗,又有哪里是能够让他安全化解药力,并且能够暂时逃脱渡劫期大能神识探测的地方?

宗辞苦笑一声。先不说化解药力,单单是那个逃脱渡劫期大能神识探测,恐怕就难如登天。这也是为什么宗辞明明有能够立马逃脱的办法,却生生在冰寒彻骨的溶洞里待了一天的原因。

就算他逃出去,一样逃不了多久就会被抓回来。

以清虚子如今的状态,可想而知,被抓回来后,等待他的定然是更加可怕的惩罚。

少年把玩着手中的陨石碎片,一只手逗弄着凑到他指尖旁的小肥鱼,忽而灵光乍现。

一个他先前从未想过的地方从脑海飞速闪过。

宗辞睁大眼睛,闪过一抹喜色,毫不犹豫地捏碎了自己手中的碎片。

玄奥的光芒亮起,下一刻,溶洞内重新恢复了一片空荡。

####

今天是十月初一的寒衣节。

说来也巧,昨日鬼域忽然宣布对正道出兵。上午时便能看到太衍宗周边,特别是以落日森林结界外为主的地方,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黏稠黑雾。千千万万鬼兵鬼将在鬼修们的招魂幡下出现,将北境太衍宗为首的一片区域包围起来,虎视眈眈,吹响了战争的号角。

赐天机门门主讲道的福,正道和妖族也早早做好了战前准备,对鬼域的突然发难也并无多少措手不及。

只是鬼域明显有备而来,七个鬼城城主三个留守,就连那位一向神鬼莫测的鬼域之主也出动,不由分说直接动用法宝撕开一处结界裂缝。

太衍宗的结界拦得动那些鬼兵鬼将,对于这些顶尖大能却是束手无策的。

昨天一天,太衍宗的高层半数参战,其他正道门派亦是如此,数日未曾露面的妖皇也走出赤霄宫,同鬼域一行人展开斗法,战况激烈胶着。

原本出兵鬼域,正道和妖族都是信心满满。却不想鬼域之主还隐藏了实力,大乘后期一出手,几乎只有清虚老祖才能抵挡。但偏偏不知为何,那位正道魁首一直未出现,所以昨日虽然拦住了其他鬼域之人,却没能拦住鬼域之主,让后者如过无人之境般闯了进来。

但奇怪就奇怪在,鬼域之主闯了进来后,也没有要大开杀戒的意思,反倒失去了踪迹,搞得所有正道妖族人心惶惶。

提前一天,天五就准备好了门主例行要用的寿衣。

今年他们并未特地从天机门带来衣物,于是天五昨日奉命下山,到山脚下的裁缝店加班加点赶制一件。

太衍宗下的小镇在开战后纷纷闭门谢客,整条路上萧瑟无比,散修和各个宗门的年轻弟子都被送回了宗门,留下来的都是参战的大能。

天五皱了皱眉,翻窗去了裁缝店的后门,将躲在里面收拾行李正准备离开的店家堵了个正着。

店家忙着逃命,哪里有时间去管客人,却不想刚提着行李想走,又硬生生被堵了回来,不禁痛哭流涕,“客人啊,如今开战了!若是那鬼修来,方圆百里寸草不生,我是要变成祭幡活死人的啊!哪有时间给您裁衣服!您行行好放咱一马吧!”

天五道:“你且做就是,我保证不会有一个鬼修近你的身。等裁完再送你一程。”说着,便放出了自己出窍期的威压。

店家不过一个炼气期的普通修士,哪里如此近距离见过出窍期大能的阵仗,当即就点头允了。

不过裁件衣服,就能得到一位大能的护送,这买卖稳赚不亏,谁不接谁傻。

只是那店家还从未见过用冰海鲛绫做线,用银丝寒蚕做料的布匹,裁剪间越发战战兢兢,缝制时手都在止不住地抖,生怕毁了这千金难得的布料。

一旁的天五见状,也忍不住出声宽慰几句,“不必紧张,你按我给的尺寸做就行。”

他亲自监制,确保万无一失后,这才在昨天傍晚拿到了成品,送回主峰。

一大早,天光乍亮,旭日初升时,玄字洞府的门就打开了。

木轮慢悠悠滚动着,闭眼阖目的天机门主从深深浅浅的门帘后现身。

千越兮并未停下,而是直直穿过了庭院,在山崖末端停下,俯瞰苍茫大地,万物苍生。

这才一日,从主峰看下去的景色就截然不同。

天边到处都是御剑而行的修士,密林处溢散着浓浓鬼雾,无数修士和鬼修在地面斗法。放眼望去,法宝符篆的光芒此起彼伏,远远地就能听到一连串法术的起爆音。

两派的人都不少,互相帮忙照看。一个人受伤了,千千万万个人补上。

修士们都惜命,打了一天一夜也没有太多伤亡,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定然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

最精彩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太衍宗的广场。

那里不久前还曾经作为天机门主讲道的场所,如今已经满目疮痍,断壁残垣,地砖混着泥土被掀起,散在地上一片都是,狼狈不堪,根本看不出先前半点仙气飘飘的模样。

就在方才,进入太衍宗境内的鬼域之主终于现身,放话邀战清虚老祖。久久未出现的清虚老祖应了战,姗姗来迟。

他们在广场上对峙,一旁站着衣衫似火,已然半妖化的妖皇,局势看上去相当剑拔弩张。

厉愁的声音很冷,“把他还给我。”

清虚子也不遑多让,讥讽地笑笑,“你有那个本事?”

于是这两人便在空中战到一起,随手一挥都是天崩地裂,河水逆流,天地色变。巨大的九尾妖狐在空中幻化出千万狐火,每一朵都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压,一烧一片树林,用水还浇不灭。

千越兮并未过多留意他们的交谈,反倒随手一划,在广场周遭建了个防护阵。

方才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他便看到了不久后的未来。如今处于下风的那位鬼域之主,几炷香后会在战斗中顿悟,就地突破大乘后期,晋入渡劫期。

渡劫期和大乘期简直就是天和地的差距,根本无法同日而语。甚至渡劫期也没有系统的划分,只需要预感到飞升契机,便能迎接劫雷。

千年前千越兮观清虚老祖有渡劫后期的修为,却不知为何,千年后修为反倒倒退,回到了渡劫初期。这样下来,若是鬼域之主就地突破渡劫,同清虚老祖也未免没有一战之力。

千越兮不打算插手这场战争,天机卦上早就有显示天下有乱,最终归于平整,无需过多关注。这场战争更不是他下山出世的缘故。

但鬼域同正道妖族开战,两方顶尖魁首交战,一个不慎恐怕这片山脉都得灭了。身为天机门主,既然见了,总不能罔顾无辜苍生,这才出手,隔离了此方空间。

做完这一切后,白衣乌发的男子收回了手,没有带任何道童,转身朝着主峰的另一侧驶去。

就在那里,冰冷的岩壁深渊下,埋着一位天机门主未曾相识的故人。

千年里,每年千越兮都会为他烧上一件衣物,年年如此,从未间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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