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以航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动作竟然可以快到这个地步。穿衣、洗漱、冲澡、出门一气呵成,竟然只花了十分钟。想起早上醒来时的姿势,他脑袋又是一轰。自己的腿竟然夹在张知的两条腿之间,虽然什么事都没发生,但那感觉……就好像正酝酿着什么事发生。

他晃了晃脑袋,努力挥去那还残留在身体里的印象和触感。

电梯门打开,他迈向车库。

此时此刻,他最应该向的是电影才对。无论如何,今天都不能像昨天那么窝囊,颗粒无收。别人体谅伤病也只能体谅一次两次,总不能体谅一辈子的。

身后又是电梯的开门声。

乔以航回头。张知急急忙忙地从电梯里跑出来,手臂上搭着西装,衬衫扣子才扣了一颗,小腹正在飘荡的衬衫衣摆后若隐若现。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红潮又袭上他的双颊。乔以航赶紧回头。但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张知今天早上光着身子大咧咧冲进浴室的画面。

其实上大学的时候不是没看过宿舍室友的身材,但时候除了满口的胡嘲之外,什么念头都没有。而现在……

乔以航深呼吸,制止自己的胡思乱想。

“干嘛不等我?”张知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走到他身边,皱眉道:“你脸很红,酒还没醒吗?”

乔以航迅速进入演戏状态,调整面部表情道:“车库太热。”

“热吗?”张知扣上最后一粒纽扣。

乔以航突然道:“这件衬衫有点眼熟?”

“你衣柜里的。”张知回答得再自然没有。

……

算了。

“你也这么早上班?”乔以航低头看了看时间,六点还不到。

张知道:“我先送你上工,再去公司。”

“不用了。”乔以航下意识地拒绝,从裤袋里拿出钥匙道,“我有车。”

张知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钥匙,“和不被信任的驾车技术。”

乔以航眉头一皱,正要反驳,就见张知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好了伤疤忘了疼?”

“那是特殊情况。”他为自己平反。

“人生能有几次特殊情况?”现在想起他的车祸,张知还感到心怦怦直跳。

乔以航哑口无言。

张知驾轻就熟地帮他打开副驾驶的门,然后从车头绕回去,坐进驾驶座。

乔以航坐进车里,关上门,“以后不必为我开车门。”

“你剥夺了我的乐趣。”张知边抗议边帮他系安全带。

“世界上这么多人,这么多门,你的乐趣多得是发挥余地。”

张知淡淡道:“但我心里只有一道门,门里只坐着一个人。”

……

这家伙上辈子一定是狱卒。

乔以航得出结论,扭头看窗外风景。

片场这么早还没有人,乔以航下楼找了家小店吃早餐。这时候正是学生上学的高峰期,几个女中学生盯着他交头接耳半天,终于按捺不住上来,激动地问:“是大乔吗?”

乔以航好脾气地点点头。他之前的经纪人曾对他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公司是管家的,粉丝才是给家用的。所以,两个谁都不能得罪。

女中学生们兴奋地乱蹦,纷纷拿出纸笔来让他签名。

乔以航看着眼前各种各样的本子和试卷,为难道:“是签乔以航,还是签家长已阅?”

女中学生们:“……”

签完字,又拍了几张合影,乔以航才有时间将面吃完。

小店慢慢安静下来。

乔以航付完钱,重新回到片场。这时候陆陆续续有人来了,看到乔以航都很吃惊。最吃惊是小周,她手里还提着早餐,“这么早来?”

乔以航挑眉道:“我不能这么早来吗?”说的他好像一天到晚迟到似的。

小周恍然道:“失眠?”

“……不能往好的方面想吗?”乔以航不满。比如勤勉、用功之类的。

小周努力想了很久,真诚道:“我想来想去,失眠是最好的了。”

乔以航:“……”

其他演员们也一个个地到了。

演他上司的演员看到乔以航,冲他招了招手。

乔以航立刻过去。

“我们对对戏吧。”上司主动道。

乔以航受宠若惊,“好好好,对哪场?”

“就昨天拍的那场。”上司踌躇着问道,“昨晚上回去有想过怎么演吗?”

“嗯。”经过张知的一番剖白,他内心又有了新的想法,“我想换个角度。”

上司笑笑,眼底却还带着一丝犹疑,“那来吧。”

乔以航知道他对自己期待不高,好胜之火燃烧得越加旺盛。

因为是对戏,所以上司并没有从头到尾走一遍场,而是直接从对白部分开始,“桌上的资料看了吗?”

乔以航低着头,大概过了五六秒,才从喉咙里憋出个“嗯”字。

上司想,这个时间把握得还不错。“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乔以航抬着手,手指一下一下地抠着什么。

从旁人来看,这个动作奇怪得像个神经病。但是和他对戏的上司却仿佛看到他正坐在办公桌前,而手指下面抠着的是椅子的扶手。

“腾龙社团这些年把手伸得很长,黄赌毒无一不沾。我们抓了几次也只抓到外围的小喽啰。就像一个月前的孔平,我们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让他锒铛入狱。那又怎么样?他不过是席雄身边几个助手之一。腾龙社团没了他,连晃都不晃一下。”

“席雄已经死了。”乔以航把声音压得很低。

他之前以为杨巨森说这句话是为了表达恶人已死的兴奋心情,但现在想来,是杨巨森打从心底对去自己生父身边卧底这件事的抗拒和推脱。一种不能说出口,甚至意识不到的抗拒和推脱。

“但席高回来了。他会继承席雄身前的一切,包括他的罪恶。”上司语气渐重,“现在是腾龙社团内部最混乱的时候。听说金爷等社团大佬的场子这几天都没动静,应该是在观望席高的手段和态度,这是我们浑水摸鱼,趁虚而入的最佳时机。一旦等他们磨合好勾结在一起,我们行动的难度就会增加很多!”

乔以航手指神经性抽搐了下,慢慢抬起头。

英俊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完完全全的空白,但那双眼睛却复杂得让人难以理清蕴含在里面的情绪。

上司不躲不避地与他对视着。

“我小时候,”乔以航轻轻顿了顿,头微微上仰。

上司想,这是靠在椅背上了。

“很羡慕有父亲来接放学的同学。那些父亲不论高矮胖瘦,都很可靠。”乔以航慢慢闭上眼睛,“我一直想,父亲打架一定比母亲厉害。有他在,欺负我们的人会少很多,很多……”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嘴唇完全不动。

一行清泪从脸上滑下。

乔以航淡淡道:“我同意。”

“卡!”连觉修站在旁边,两眼放光。

乔以航睁开眼睛,头看着天花板。

连觉修难得收起唾沫星子,给了一句赞美,“接近了。”

乔以航差点吐血。只是接近?

小周快步走到他身边,见他还是抬着头,便小声道:“连导吃早餐去了,可以了。”

乔以航想了想道:“那周围还有什么人吗?”

“有是有,但都没朝这里看。”

“那就好。”乔以航舒了口气,伸出手,“你扶着我找个地方坐坐,脖子好像扭到了。”

小周:“……”

幸好乔以航扭得不严重,正过来之后只是有点酸痛,并不影响拍摄。

连觉修吃完早餐,还带了杯豆浆给他,“怎么开窍的?”

乔以航接过豆浆,含糊道:“受朋友启发。”

“张知?”连觉修直白地指名道姓。

乔以航讶异地发现自己并不因为对方的答案羞涩或惊慌,反而感到如释重负。就好像一个水袋扛在肩上很久,现在终于有人戳破水袋,将水放出了点。

连觉修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男人只要有自己的事业,那么其他问题都不是问题。”

乔以航明白他在暗示什么,苦笑道:“不是连导想的那样。”这句话他不是第一次说,但第一次说得这么心虚。

“是么?”连觉修了然地挑眉。

这个问题再往下说,就会跳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乔以航还没有粉身碎骨的心理准备,所以转移话题道:“你刚才说我接近了,那么还差什么?”

他和张知的事毕竟是私事。连觉修关心过也就过了,当然不会死缠烂打,便顺着接下去道:“杨巨森是做什么的?”

“警察。”

“那么性格呢?”

乔以航看了这么久的剧本,早就做过总结,“勇敢,坚毅,有耐性,有急智,反应很快。”

“很合群。”连觉修缓缓道,“而且爱笑。”

“笑?”乔以航愣了下。刚才那个场景怎么能笑呢?

连觉修道:“有时候笑,只是一个习惯,一个自我保护。”他说着,牵起嘴角。

乔以航干咳一声道:“连导,这种不良习惯还是戒掉的好。”

连觉修:“……”

正式拍摄并没有乔以航想象的那么顺利,但连觉修出乎意料地没有咆哮,而是给了他十分钟自己去琢磨。

上司看乔以航一脸郁闷,冲他微微一笑道:“你知道怎么样的演技是最真实的吗?”

这个答案乔以航心里当然滚瓜烂熟,“把自己当做角色。”

“我努力了。”乔以航叹气。把自己当做角色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一个人躲在家里玩过家家倒是不难,反正没人看着,肯定放得开。但现场这么多镜头,最主要还有连觉修虎视眈眈的目光,想要完完全全地忽略何其苦难?刚才和上司对对白的时候,他有过一刹那的沉浸,但片场一个咳嗽声就将他的状态惊醒过来了。

“你知道颜夙昂为什么是大神吗?”上司道。

乔以航看着他。

“因为他随时随地都能做到。”上司因为他突然开窍,觉得他是可造之材,特意多说几句,“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你逼着自己一定要做到一定要做到,其实心里面想的却是,我做不到。反而,你什么都不想,直接去做,豁出去地做,那么也许就做到了。”

乔以航将他的话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如获至宝,“我试试。”

上司点点头。

乔以航闭上眼睛——

我叫杨巨森,生长在单身家庭,从来没有见过父亲,是母亲将我拉扯大。

我三年前加入警局,一直顺风顺水地干到现在。

我爱这份工作。

……

两分钟后,他睁开眼睛,嘴角下意识地牵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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