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寻翻了个身,从女子身上翻下来,仰面躺倒在床上,有些失神。

「丁爷!」从云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将衣物挡在自己身前,露出一抹腥红色的抹胸,「可是贱妾服侍不周?」

丁寻没回答,已经是他找过的第多少个了?这两天之内,无数的娈童姬妾来来去去,流水一般地经过,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强壮的、斯文的,脱衣,上床,可是无论眼前是谁,丁寻的脑中却全是那天夜里少言黑发飞扬的模样,胯下从来就硬不起来。

他也曾闭上眼睛,将身下的人幻想成另外一个。

还是不对!什么都不对,少言的皮肤没有这么粗,少言的肩没有这么薄,少言的胸前没有这两团软软的r_ou_,少言的腰没有这么细,少言身上没有香粉的气味,少言的喘气声没有这么大。

以为已经忘掉或以为从来就不曾记得的细节都似活了过来,活蹦乱跳,占满了脑海,他怎会记得?他怎么可能记得?

将右手举到眼前,呆呆看着,这就是那天在树林中曾让自己得到发泄的手,这两天,他就是靠着这只手才能说服自己还没失掉男人最原始的本能,惟一的条件是,他要闭上眼睛想着少言。

从云还在诚惶诚恐地看着他,名满天下的丁五爷竟然会光临迎春阁,「五爷,您是累了还是有什么烦心事,没关系,让贱妾来服侍您!」说完,她拨开毛发,檀口微张,轻轻地含住了丁寻的下体。

「滚开!」温暖而潮s-hi的感觉和灵动的舌尖让丁寻全身颤动,受惊地的一掌挥开了她,少言的技巧没这么好!他只会含住,然后就不知所措地抓着自己的衣襟,红着脸闭着眼睛。

从云啊地一声跌到了地上,茫然地看着丁五爷。

丁寻没有看她,像是告解又像询问地轻轻说道:「我呢,好像喜欢上一个人,又好像已经喜欢很久了。」

「是……是什么人?」从云顺着他的意思向下问,这样喜怒无常的丁五爷让她心惊胆战。

「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该怎么办?」

「让他也喜欢您,您可是丁五爷啊。」

「喜欢我?」丁寻忽然放声狂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顺着狭长的眼角流入到头发里,笑得房中的蜡烛忽明忽灭。少言怎么可能喜欢自己?在自己一直漠视他的感情利用他的感情之后,在自己将他送入死地之后,他怎么可能还会喜欢自己,尤其是看到那一晚他注视林文伦的眼神后,他什么信心都没了。

后悔,毒虫一样啃啮着他的心,丁寻在二十六年里第一次尝到了后悔的滋味,这种后悔加倍地让人绝望,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没了补救的余地。

他以为自己绝情绝义,原来他不是。他以为自己从没喜欢过少言,原来也不是!

设计让少言回丁家,究竟是为了有一个得力的手下,还是因为他已经不能忍受没有少言的日子?

少言爱自己爱得太早,自己爱少言却爱得太迟,时间总是不好,于是眼睁睁地错过。

从云被她的笑声震得捂住了耳朵,不由自主也跟着尖叫起来,「五爷,五爷,求您停一停,停一停啊!」

像是听到了她的呼喊,丁寻忽然坐起来,坐在床上,低头冷冷地看着伏在脚边的从云,「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吗?」

「不……不知道!」

「我选择杀了他!」丁寻带着一丝残酷。没有他,自己就还是以前的那个自己,不会在床笫间雄风尽失,不会一想起他满身的伤口就莫明其妙地自己也痛起来,不会一想起他在林文伦怀里时就嫉妒得要发狂。杀了他,就再也不会有别人……能抱住他。

蜡烛悄悄地熄灭了,黑暗里,丁寻紧紧的握住了双拳,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三日之期转瞬即过,当太阳再次升起,便是决断的时候了。

坐在桌旁,少言试着将摊在面前二十多张大大小小的纸片分门别类。

「怎么样,有没有查到霍浮香人在何处?」林文伦坐在一旁。

少言不语,只是将桌上的纸片翻来覆去地看着,半晌后,方轻叹道:「查不到!你给调配的二十个人忙了几天,也只是大略找出几个可能的地方,像银库,府台大人的牢狱,处处都有重兵把守,无法确认。我估计这两年中,丁五爷的手下比我离开之时至少多了三成,能人异士不知凡几。」单手支颐,愁眉深锁,「他们是有备而来,我们在岭南毫无根基,硬拼是不用想了,况且也会危及到霍兄。」四根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轮流敲击着,发出轻轻的答答声,「力量对比太过悬殊,我们毫无胜算,又被人捏住了要害,正是兵家所谓的绝地。」

「绝地,绝地!」林文伦喃喃念了两遍,「我的手下大多在京城一带,或是押镖外出,最近的也有几百里,要调动来不及,而一到天亮,你便要答复丁寻了。」

「是啊,」少言转头向外看去,窗外黑沉中泛出一丝灰白,已经是四更了。「天亮之时,霍兄是生是死就全系于我一句话。」而自己又如何抉择?

林文伦凝视着少言,大眼睛虽肯动用自己的手下,却百般阻拦自己亲身参与其中,只说那是他与丁五爷的恩怨。但纵然他隐藏得极好,然而总有一丝的慌乱茫然在不经意间流露了出来,回去是不甘不愿,然而「不」字一出口,只怕姓霍的就要从此消失了。想到这里,林文伦眼中掠过一抹杀意,丁寻始终都是一个阻碍横亘在路上,自己若想和大眼睛平静无波地白头偕老,就非得除去丁寻这个附骨之疽。

两个人,两般心思,各自沉默。

当熹光渐渐爬上巍峨的屋脊,细细的描绘出它的轮廓之时,丁寻便已来到大厅,择位而坐,两边十几张太师椅一溜地排下去,沉重的深红色给整个大厅更添了凝重。

丁寻狭长的眼一扫,将整个大厅尽收眼底,清冷的晨雾一丝一缕从门缝中钻进来,在瓷青色的砖上盘旋着。细不可见地皱皱眉,在花园里消磨了一阵时光才来到大厅,没想到还是嫌太早了些。这样忐忑的心情有多久没经历过了?即便是将要受礼成为丁家第七代主事时也不曾体会过,只因那时他知道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而这次,除掉少言这个决定却让他有种莫名的焦躁,心头那一点刚萌芽的爱意似乎因为他这个决定竟然茁壮起来。

有人说,当一个人濒临死亡之时,他整个一生会在眼前回放,没人能求证这个传言是真是假,可是现在,丁寻心中别有一番感触,只因他脑海中奔驰着的一幕幕片断,主角全是少言,这算不算是哀悼的另一种方式?

奇特的是,他想到绝少是少言做管家的精明干练,而是一些全无联系的枝枝节节,春日里坐在藤椅中读书的少言,拨打算盘的少言,将酒杯凑到鼻前轻轻嗅着的少言,翘起了嘴角眉宇间带上一丝俏皮的少言,趴伏在床上的少言,精致的肩胛骨像两支收拢着的小小羽翼,别有令人怦然心动之处。

这些不同的风貌,是他一直视而不见的,如今,因着预定而无可更改的死亡,他放纵自己的回忆,于是开始愈加的沉醉。

沉醉是危险的,了解了一个人的好就很难去毁灭他,惟因如此,更加坚定了除去少言的决心,七情六欲,不为丁家人而设。

早起的仆人手执扫帚从侧门走进大厅,就被上首坐着的人影吓了一跳,「啊」了一声才发现原来是顶头主子,忙请了个安,悄悄退了出去,心里还在嘀咕着,这大厅,高三四丈纵深十几丈,空下来,就y-in森森的,没有一点人气,幸亏天蒙蒙亮看得见鼻眼,若是半夜里,忽然见到类似人体的东西凝立不动,只怕胆也吓破了。

这一等就等到了日当正中,眼见庭中的树影越来越短,连手下都有些沉不住气,频频向外张望。

丁寻背负着手在厅里开始踱起步来,无论如何,这与自己所想相差太远。

那手下躬身轻声道:「探子说,从昨晚起,十三少就和林文伦闭门不出,房中的灯火彻夜未息。」

「不曾出门?」

「不曾,店小二去敲门,里面的人都说未经传唤不得打扰。」

丁寻摆摆手,正待吩咐他下去再探,大厅入口处忽然传来清朗的一声笑,「丁五爷摆下这么大的阵仗,真是让在下受宠若惊。」

丁寻脚步一顿,这样清亮的声音除了少言还有谁,他极缓慢地转过身,笑笑说道:「阵仗大与不大,有没有面子,你又何曾放在心上了。傻大个呢,他不是一向不离你左右?」

「林大哥与此事毫无关系,我也就没让他来!」少言慢慢走进厅内,一派平和,「抱歉,俗务缠身,未能在破晓赴这三日之期,丁掌柜大人大量,还望原谅。」

「无妨。」丁寻相见甚欢地将少言延请到座位上,有婢女奉茶,丁寻接了,稍稍举起向少言示意请用,问道:「可有决定?」

少言方抿了一口,听他如此问,又将茶水稳稳放回到桌上,沉思了一会儿,道:「从没想能瞒得过你,这几天来,我四处奔走寻找霍兄,想必你也知道。」

「知道!」丁寻微微颔首。

少言嘴边浮起一丝笑,「那你又知不知道,霍兄的下落虽然没查到,可是却让我查到了另一些有趣的事情。」

丁寻被他略带狡狯的笑勾起了兴趣,心里有些发痒,恍然间只觉若是能与他这么一直对坐下去也不失愉悦,情不自禁地顺着他的话往下走,「是什么有趣的事,说来听听。」

「庚子年三月,也就是去年,丁家两艘货船进水,船上总计一百三十万两的丝绸损毁严重,可丁家手眼通天,以次充好硬是送进了宫里,花了十万两上下打点,让这批丝绸堆积在库房之内无人问津,这件事若是捅了出去,信誉还是小事,只怕上头追查下来,皇家天威,即使是丁家,恐怕也不容易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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