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耽搁,少言情绪不稳,眼见今天是不能再赶路了,林霍两人打个商量,便决定在夜宿荒野,分头去拾柴生火。

林霍二人虽然久经江湖,但霍浮香身份尊贵,白衣如雪,林文伦身为镖头,但凡出门会客押镖,前呼后拥一呼百诺,这庖厨之事都是不做的。仗恃着上乘轻功各自猎了野味,回来后将手中猎物不约而同向对方面前一扔,异口同声地说:「交给你了。」说完,两人面面相觑。

少言在下午大哭一场,慢慢收声之后就一直坐在河边石上,看着天边的晚霞先是做橙黄,再后来是浅红、深红,终于暗下来,一轮明月已初上林梢,风生袖底,月到波心。

闹过这一场,心中块垒倒是发泄不少,不再像从前似的积郁难平,察觉到身后两人尴尬境地,你怂恿我我怂恿你,却是谁也不敢上前来打扰他,悄不可闻地叹口气,站起来提了野味走到河边。

霍浮香本待帮手,但见少言熟练之极地将猎物开膛去内脏剥皮清洗,一连串的动作做下来,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滞怠,相比之下,自己与其献丑,不如藏拙。

林文伦可没想这么多,也不管少言是否愿意,只是腻在他身边没话找话没事找事,拿着刀子剥皮,手劲大了刀子一滑不小心切下后腿,去清洗,在水里涮两涮就算完事。少言赶他几次,他也不恼只是咧开了嘴笑,照旧献殷勤。被他缠得恼了,伸手推开他,又嬉皮笑脸地靠过来,到最后,少言也懒得管他了。

在林文伦手忙脚乱的帮助下,终于将两只兔子处理好,少言折了根树枝削尖将猎物对穿架到火上,细细地转动着,涂上调料。过不多时,浓香四溢,金黄色的油脂大滴大滴的落入火中,混着松柴的清香,只是鼻中闻着,已是令人食指大动。

拨出匕首将外面熟透的一层割下来分给两人,林文伦接在手里也不嫌热,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嘴里还连连呼着「过瘾!」少言见他吃得急,到溪里取了一杯水递过去。心上人亲手调理,再加上悉心服侍,连霍浮香都破例多吃了几块。

晚饭后,少言从树枝上折下大捧还带着绿意的树枝盖上去,火苗慢慢地被压了下去,最后只余一股浓烟。

霍浮香选了根树枝盘膝而坐,担当警戒,其余二人则在地上各找合适的地方安歇。

静谧中,忽然一缕笛音悠悠然拔地而起,趁着这明月清风,天空地旷,更增几分凄凉。少言和衣而卧,刚才有林文伦在眼前打岔,无暇分心倒还不觉得怎么样,如今乍然听到这呜呜咽咽的笛音,婉转缠绵,不由得一段心事都涌上来,胸口又有些酸痛。

林文伦在一旁暗骂,自己先前一番心机,拌小丑c-h-a科打诨,就是怕少言仍停留在伤心事里转不出来,你还偏要吹这发丧的笛子,不是故意招惹么。听得恼了,干脆起来伫立在河边,一脚跨在石上,挺胸抚腰,放开嗓子引吭高歌起来,口音古怪,不知是何方小调,少言只听明白两句「想你想到星子落,泪落地上好作田。」林文伦的声音粗犷中略带沙哑,说不上十分美妙,但静夜中听来,却自有股荡人心魄的味道。

霍浮香吹笛本意不过是打发时间,刚吹几个音节,少言伏在林文伦怀中的画面不期然闯进脑子,那调子便不由往凄凉哀伤的路子上走,陡然间听到林文伦歌声一响,立刻便猜到他为何如此。正在心下懊恼,忽听远处极轻极细的一声响,是有人踏断枯枝!一按身下树枝,借力而起,三闪两闪不见了踪影。

在树梢轻点几次,身法轻灵纵掠无声,奔出几丈外沿着树身缓缓滑下。刚踏到实地,青光闪动,电光火石间扭身错步,剑峰自眼前堪堪而过,「夺」地一声钉到了树上。「好快的剑!」他心中诧异,反手一掌拍向对方胸口,这一掌轻若飞絮,去势无声,但若教他拍实了,免不了骨折筋裂内腑尽碎。

持剑之人伸出手和他对了一掌,两人各自飞开。

「敢问阁下是谁?」

没人回答,惟有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y-in森惨厉。

对方既然默不做声,霍浮香也无心与他缠斗,事有轻重,当务之急还是赶到少言身边。向外走了两步,凌厉的剑气又直奔胸口而来,霍浮香气恼,骂道:「纠缠不清的东西。」

「是谁?出来!」同一时间,林文伦也向树林深处喊道,全身戒备,连发根都竖起来。

一个身影自林中慢慢踱出来,轻袍绶带,立在二人面前,眼中闪过刀锋似的光芒。瘦削身材,鹰钩鼻,斜斜上挑的眼梢,不是丁寻又是谁?

少言仿佛被谁在头上打了一闷棍,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呼吸紧促,第一个反应就是别过头去。一段段的往事,刻意打散忽略,零零星星藏在连自己也找不到的地方,却又被他的出现串连成章,也像闯进的不速之客,大刺刺闯进抢占主位,倒逼迫着自己狭路失措,眼神躲藏。

林文伦伸手将少言扯到身后,双目灼灼地盯着他,「你还敢来?」

「为何不敢?」丁寻掸掸衣袖上的细小树枝,「东西丟了,当然要自己找回来。」

少言猛然想起一事,低声问道:「霍兄呢?在哪里?」霍浮香这么就都不现身,想也知道肯定是被什么人绊住了。

「他啊,」丁寻不在意地挥挥手,「我已安排了几个人去招待他,不劳费心。」

夜里的树林像个无底的深潭,大张着口暗藏杀机。霍浮香在黑暗中游走,修长而柔韧的身影借着地势、树干而忽隐忽现,跃起时如狮子矫健,落地时如枯叶无声,隐藏时有如最坚忍的毒蛇,看上去几乎是赏心悦目。

刚才与那人对了一掌,到现在震得手心还有些发麻,「会是谁,这样强横的掌力?为何而来?」心中细索,脚下也没闲着,时缓时急,乱踪以惑敌。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武功的高低远远不是决定x_ing的力量,要拼的是耐心和机智,看是谁先沉不住气露出破绽,看谁先被人抓住了尾巴,每个人既是猎人,又是猎物。

不过半炷香的工夫,百丈方圆已经被霍浮香摸得烂熟于胸。扯下袖口的一条衣襟,横系在两棵树离地面半尺处,再用枯叶使它看起来不那么显眼。

这时最后一个机关,他不期望仓促间布置的简易机关能造成什么伤害,他要把握的,是敌人中了埋伏后那一瞬的惊慌,胜负只在一线间。

向前急奔五十丈,返回。再向右奔出五十丈,如此来回几次,不远处哗啦啦树叶响,一缕冷笑爬上了唇边,很好,看来这一番毫无意义的举动已经让对方开始急躁了。

看似无目的地在树林中兜兜转转,实则每一条路线都早已有过精心的计算。奔到第五次,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闷哼,有人中了埋伏,霍浮香于疾行中猛然一顿,手中长笛像离弦箭一样反手甩出,人也紧接着脚踏面前的树干借力倒s_h_è。

清脆的兵刃交击声,黑色人影一个踉跄,闪进了黑暗里,又是无边的静默。霍浮香跃上空中,擒住仍在空中不断打转的笛子,凑到鼻端,有血腥气。

「身手不错。」霍浮香冷冷想道,「竟然能在笛子及体的一刹将它磕飞。可惜,你身上的血腥气会将你指引到地府的方向。」弯下腰待要解开布条,只听得风声飒飒,一件沉重的兵器挟开山之力直直砍向他身后,力大势沉。

情势迫人,无论是前跃或是转身都已来不及,霍浮香忽然手一松,任笛子直直跌落下去,左手从左肩头快速回拗过去,右手从腋下反背,两只手在身后快速交握分开,从袖中拉出一条绳索,双手各执一端,反弹琵琶。

那人得空偷袭,眼见霍浮香不及躲闪,心下暗喜,手上更加了三分力。本拟一刀将他腰斩,哪知情形却大出意料,刀刃砍刀他身上,竟像是砍到又坚又韧的牛皮上,反震得开山刀抡了半圆,险险脱手。「绞龙索!」他惊呼出声。

「不错,是绞龙索。」霍浮香转过来与他面对面,一条小指粗细的丝带在他的手中散发着淡而晶莹的光芒,「已经很久没饮过血了,你运气不错。」说道后来,脸上竟然带了一丝怀念的神色。

「丁五爷说胡话的本领让人佩服,荒山野岭,怎么会有你的东西?」

「子非鱼,你怎知这里没有我要的东西?」丁寻向少言的方向伸出一只手,勾勾指头,「你赌气也赌得够了,丁府管事的位子可还空着。」

林文伦双臂一张,挡住他的去路,「先过我这关。」

「不知进退的闲杂人,又凭什么挡在这里?」

「凭什么?」林文伦冷笑,「凭拳头。」大喝一声,踏前一步右拳中宫直进捣向丁寻胸口。

丁寻也不抵抗,身子像是风中飞絮顺着林文伦的拳势轻飘飘地向后退去,身形渐渐隐没在黑暗中,只余话音杂空中缭绕不绝,「有本事的话就放马过来,让我看看你拳头多硬。」

林文伦回头交待,「大眼睛,你在外面等着。」若不是这两年来一心全神贯注在少言,分身乏术,早就给姓丁的一点苦头尝尝,如今他自动送上门,这等好机会怎能放过。

「不要,林大哥。」少言拉住他的袖口,「别跟他打,便是赢了又能如何?我与丁家已是两不相干,何苦再纠缠。」

林文伦拍着他的手,温言道:「大眼睛,别的事我都可以听你的,但这次不行。没人能在伤了你之后还逍遥自在。」将衣袖轻轻扯回来,给了他一个宽心的微笑,留下少言站在河边怔怔地望着他的身影渐渐走远。

刚接近树林边缘,正巧霍浮香迎面而出,头发稍为散乱,两袖光秃秃的,衣襟上还洒着几点血迹。

「姓霍的,你混得挺惨,被人打到脱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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