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看到你还想狡辩,明明就是你,今天我就将你碎尸万段,为我儿子报仇。」一道寒光直罩而下,马车被捡起击中,轰的一声四散而开,林文伦扯着少言两人一个倒翻从人群头上跃而过,落在人群之外。拉车的马已经被他这一剑拦腰截断,花花绿绿的内脏洒了一地,两只前腿无力地刨动着。

林文伦一股无名火起,挡在少言面前,沉声道:「事实未明,怎可妄动杀机。」这些人一出现不分青红皂白地胡乱指责一通,然后连招呼也不打就狠下毒手,若是武功稍差之人怕此刻已经死在他的剑下了。

「是也好不是也好,今日进入岭南,这里就是我的地界,我要谁死谁就死,看你也是蛇鼠一窝,今天就把你们都留下,为我儿子陪葬。」

「李奇,你那个儿子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就是杀了他也是为民除害,亏你还好意思来报仇。」霍浮香杂一旁接道,这个李奇他认得,也算岭南一恶,仗着财大势大,在这一带作威作福。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子这个德行,生出来的儿子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是你!」那中年人也认出了长笛,像积雪遇上了滚水,气焰顿时溶了大半,霍浮香可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但若是他轻轻几句话便放过,恐怕一辈子都会被人取笑,见到硬手就退,连儿子的仇都不敢报,只得放软了口吻,「霍先生,这属我与丁十三私人恩怨,您在江湖素有侠名,难道也要助纣为虐。」

他连吹带捧,出言挤兑,就是希望霍浮香能置身事外。哪知人家根本不吃那套,长笛在手中转了两圈,冷冷道,「侠名?没听过,今天这个梁子我架定了,你杀别人我不管,这个人同我的关系非比寻常,他若有什么好歹,杀了你全家都赔不起。」

「你……」中年人也算地头蛇,几时被人这般看轻过,怒从心上起,脚步一错绕过霍浮香,长剑自下方斜斜挑向少言咽喉。

林文伦猿臂轻舒还住少言的腰,倒纵出一丈开外,喊到:「姓霍的,这批人就交给你了,快些打发了,别让他们来聒噪。」他平时为人豪气,心胸颇广,纵有恩怨,大家几杯酒下肚相逢一笑,能揭过了。但若是牵涉到少言,那可真是触了逆鳞。

霍浮香心底万般不愿照林文伦的话去做,但见李奇只觉一股大力顺着剑身直涌上来,震得手臂麻酥,把持不住长剑落地,被霍浮香顺势踩在脚下。

应邀助拳的人见李奇一个照面便落了下风,有几个沉不住气抽出兵刃,缓缓逼上来。霍浮香脚踏长剑,看着蠢蠢欲动的人,硬声说道:「没想到久不入岭南,这边的朋友已经忘了我霍浮香是何许人。」

那几个人激灵灵打个寒颤,都停住了脚步。这个霍浮香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行事全凭一己喜怒,一言不合,满门良贱被杀得j-i犬不留的也有,还是不要招惹这个煞星为妙。

正僵持间,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走了出来,单掌竖在胸前宣出了一声佛号,「霍施主,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身后那位朋友妄动无名,杀了李施主的独子,当时尚有证人……」

霍浮香冷笑:「老和尚,你还真当我是初入江湖!若不是还有几分武功,怕早一照面就已经被你们围攻杀死,现在硬的不行又换上软的。好,你既然要说理,那我们就按着这个『理』字来,谁是证人?站出来。」

人群向两边分开,一个身材矮小獐头鼠目的汉子畏畏缩缩地走上前,「就是你?」霍浮香上前一步,正要仔细质问。看在众人眼里,却以为他要杀人灭口,一刀两剑攸地探出,两指胸前一指小腹。

霍浮香眼中凶光一闪,右手缩回袖中,握住了「绞龙索」。少言在后面见事情越闹越僵,忙大喊一声:「霍兄,手下留情。」

霍浮香冷哼一声,一缕轻烟闪身退后一丈,立在少言身后。那三个人尚不知自己刚刚逃过一劫,依旧叫嚣着跃跃欲试。

少言上前一步挡住了不知死活的三个人,向证人问道:「不知这位兄台与李少爷是何关系,事发之时你在场?」

「小的叫李铁,是少爷的长随。」那中年人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把头低下去,身子抖动得像风中秋叶,畏畏缩缩地说道:「没……错,就是……你,那一天我和少爷去收账,那家人交不出来,让少爷宽限几天,少爷不肯,就……」似乎是有什么不便说出口,那中年人像嘴里含了口热蜡,模模糊糊地快速说了几个字,在场的人都知道这快速跳动的几句不外乎是李家少爷如何仗势欺人如何颐指气使,听到林文伦的一声冷笑,更觉尴尬。「这时候,有人在一旁说了句『废才』,然后……然后……」中年人一脸恐惧之色,伸出手指,颤抖地指着少言,叫道:「然后,我就见到我们家少爷忽然惨叫着躺在地上打滚,一个一身白衣的人正冷笑着低下头看他。是你,就是你,你的眉你的眼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冷笑着把脚踩在少爷的手腕上,用力一碾,骨头咯吱一声就碎了。少爷一直求你,你却不听,用刀一把割下少爷的头,对我说『他作恶多端,这颗人头我收下了,若想报仇,尽管来找我丁十三便是』,然后冷笑着跳上马走了。」

听完这一席话,在场诸人神情各异,李奇重听一次爱子惨遭虐杀,痛苦入骨,盯着少言眼镜似乎要滴出血来,喊道:「罪证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好讲?」

林文伦不甘示弱,反唇相讥:「刚才的话大家也有听到,你那儿子若不是伤天害理,哪会被人割了头。老和尚,我倒奇怪,你是不知道李姓父子的所作所为,还是他们香油钱给得实在多?」

老和尚哑口无言,李奇父子每月里确实向庙里捐献了不少香火钱,所以这次应邀助拳,他却不过情面便跟来了。但江湖恩怨,谁是谁非也很难分明,李家父子纵有不对之处,这般毒辣出手便要人命也实在是说不过去,只得口宣一声佛号,低垂长眉,站到李奇身边,摆明了是要共进退。

林文伦冷哼一声,「老和尚原来也是六根不净。」

少言止住林文伦,温言道:「丁某今日初到贵境,李家少爷的命案确实不是在下所为,连他的名头也是第一次听说。说实话,若真是我动的手,替天行道,丁某也不惮于让人知道。但若硬要将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扣到我头上,丁某也不是怕事之人。」最后几字说得掷地铿锵,一股傲视群伦的气势油然而生。霍浮香听在耳中,只觉少言当真是有使君子如水如竹,既冲淡平和,且铮铮有节,心下爱慕更深了三分。

群雄听他一席话软硬兼施,也都没了主意。所谓相由心生,j-ian妄之辈,心不正则眸子眊,鹰顾狼视。但观眼前之人,温润如玉风度洒落,若非彼此对立,这样的人物便是自己也忍不住要去结交一下的,不由得齐刷刷看向李奇。

李奇亦知今日难得能讨得了好,丁十三这两年在江湖中的名声如日中天,多少人或叹其医术或倾其为人要与之结交,后面又有霍浮香对他拱若珍壁,而另外一个,岳峙渊澄,气势汹汹,看样子身手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他是老江湖了,审时度势,不由得他不服软,但杀子之仇岂可就此罢休,少不得要着落在此人身上,「你说不是你,好,那你说是谁?」

少言还未答话,林文伦在后面已经听得心里老大不高兴,「笑话,当我们这里是衙门么?死了儿子也要找我们。」

「你……」李奇被他一句话顶得急怒攻心,要动手又不敢,只得色厉内荏地嚷道:「我给你一个月,一个月后,你若还查不出是谁杀了我儿子,这笔账就要落到你身上。」

「三年!」林文伦在后面狮子大开口。

少言哭笑不得,这种敷衍的话亏他说得出口,嘴一抿瞪了林文伦一眼,又回过头来说道:「好,就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会给你一个交待。」李奇转身正要离去,忽听林文伦一声「慢着」,回转过来,恶狠狠地问道:「还有什么事?」

林文伦不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地上四分五裂的马车,李奇一怔,很快醒悟过来,掏出两锭银子仍到地上。

待李奇等人走远了,林文伦略带埋怨地问道:「干什么许给他一个月,他死了儿子管你什么事,劳心劳力替他去查,还不讨好。」这次离京之际,满心盘算自此便可以与少言两人朝夕相对,一点一点地渗透。多了一个霍浮香已经是如鲠在喉,吐得远远的才痛快,现在却又添了这桩事,越来不能清静了。

少言轻轻伸个懒腰,将目光投向远处青翠的山峰,「不用我们动手,无论他是谁,既然设下这么大一个局,早晚会现身的。」

没有了马车,三人只好步行穿越于崇山峻岭,好在沿途风景如画,三人说说笑笑,颇不寂寞。

走了半日,少言擦拭一下额头上的汗水,诧异地问道:「刚才那帮人也没有骑马我看他们靴上无尘,按理说落脚之处应该不远,怎么走了半天都不到?」

林文伦从树上扯了片叶子替他扇风,「姓李的好歹是地头蛇,也许有什么捷径是我们不知道的。既然累了,林中树荫浓密,歇一阵子好了。」

离了官道,折进树林,林文伦向里走了几步,眼睛忽然一亮,「你听,是不是有流水声?」

少言也侧耳倾听,微笑回应:「不错,是有流水声。」

三人在树立中披荆斩棘,淙淙水声越来越响,绕过一棵大树,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条深溪,两岸植满垂柳。三人溯溪而上,转了一个弯,不由得齐声喝彩,竟是个足足五丈有余的悬崖,一条玉龙从崖头倒挂下来,飞泻而下的水流沿途不断击打在崖壁上,飞珠溅玉,激起漫天水雾。瀑布注入一汪深潭,又被小溪将水曲曲折折引向不知名处。

快步趋近潭边,捧起水喝了一口,一股凉意从喉咙直下到腹中,令人暑气顿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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