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

「是真的,」大汉忙补充道,「这种情形以前也有过,犯人一直死撑,撑到了极限,就那么不声不响地死了。」

这一说,先前之人也开始为难了,匆匆地跑出去又跑进来,过了一会儿,八爷从铁门挤了进来。

大汉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八爷虽然脸色不豫,却也无计可施,只好命他暂时停手。

◇◆◇

铺天盖地的水泼过去,凉意激得浑身一抖,少言神智略为回复。

八爷志满意得地笑着:「十三,没想到你还是天生受刑的料,折腾了这么久。我说,大家都是兄弟,人不亲血还亲,趁早告诉我老五在哪儿,也免了这皮r_ou_之苦。」

少言冷眼看着他,嘴抿得紧紧地,却怎么也掩不住一丝不屑。看得八爷脸色一变,想近身给他一巴掌却又不敢,只得在远处恶狠狠地道:「不知死活!充什么好汉,我就看不惯你这清高样。在五哥手下四五年,出谋划策,什么坏事没你的份,现在倒给我装忠烈。」

嘴里骂犹不解恨,眼见少言遍体鳞伤地抬起头,向他露出不屑的笑容,八爷忽然急怒攻心,连危险也顾不得了,上前几步,双手就向少言颈上合拢过去。

少言忽然动了。

胳膊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过来,越过八爷头顶横在他几乎分辩不出的脖子,将他抵在石壁之上。

「八爷!」

「放手!」

几名手下齐声惊呼,抢步上前。

「别过来!」少言眼光霍霍,「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潜运内力震断了肘关节,才争得这个转机。至于手肘处的疼痛,倒是不太在意,反正以这伤痕累累的身躯,也不过是百上加斤而已。

谁也没想到这几乎是垂死之人竟能奇军突起,几名手下不由得心神俱寒。自残以伤敌,他们自问谁也没这份狠意,慑于少言眼中决绝,不由得都后退了几步。

反倒是落于敌手的八爷忽然嘿嘿地笑了起来,「十三,你够绝,这种招数也想得出来,就算抓到了你,却还是斗不过你。看来,我今天是难逃你手了。不过,你知道是谁把你送给我?」不等少言回答,他自顾自地接了下去,「本来,抓你几次都抓不到,林文伦那个废物又说不准伤了你一丝一毫,我正无计可施。可是,你猜怎么着?」八爷万分得意,「昨天傍晚时分,你却突然被人扔在丁府门前,神志不清,让我捡了个便宜。」

「不是你?」少言并不是十分相信。

「不是,」八爷被卡住了脖子,急促地喘两口气,「我抓不到你,林文伦那家伙就是抓到你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你说,会是谁?」八爷越说越是兴奋,音量渐渐高了起来,满脸红光。「况且,你武功不怎么样,轻功可好得很,能把你制住的人可不多。」

心念电转间,已经明白话中所指。三方势力,八爷抓不到,林大哥不会如此对待自己,那剩下的——不管再怎么荒谬——所有的目标都指向了五爷!

想通此点,不由得眼前一黑,嘴里犹自强辩:「你胡说,我是他最得力的手下,他怎么会……」

八爷嘿嘿笑着,因为呼吸困难,那笑声中夹杂了一些嘶嘶之声,像毒蛇吐着信子,「你也想通了是不是?枉你痴心一片,为他鞍前马后,什么都不计较。可五哥相信过谁,他又爱过谁。你与林文伦有旧,林文伦又与我联手,凭五哥的能耐,他怎么会不知道。你聪明一世,妄想凭一己之力从中周旋,两边都顾全。你说,他容得下你么?」

胸中一口闷气撞上来,「哇」的一声,鲜血喷洒而出,映得眼前一片残红,五爷的话不断在耳边回响。

「早几日我听说,这件事林文伦也有搅进来,可有听说此事?」

「没有,若是真有此事,怎能瞒得过我。」

「真的?」

「真的!」

「真的?真的!」嘴里喃喃念道,「不过这两个字,你便绝我如此么?」一瞬间,只觉心灰意冷,人生一切殊无意趣,连手臂也放松了,连八爷被人趁机抢了回去也浑没在意。声音渐渐低回下去,终至无声,头也渐渐低垂下去。

「蠢货!」八爷抚着脖子,惊魂未定。刚才还真怕他不顾一切,拼个玉石俱焚,「不过被人甩了,就这么要死不活的,今天不把你锉骨扬灰我不姓丁。」

少言的身子沿着墙慢慢滑落,被铁链所阻,就这么半悬在空中,前后晃着。

持鞭的大汉眼见不对,上前探探他的鼻息,忽然一声惊叫:「他断气了!」

第十五章

稀稀落落的雨丝从天下飘下来,把京城淋得柔软而y-in郁。沿墙前行的更夫嘴里唠叨着「一场秋雨一场凉」,拢拢衣襟,提起手中的梆子,笃笃笃地敲了三下,连「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都省了。

一条人影猛地从眼前掠过,吓得他浑身一抖,两条腿几乎绊在一起。战战兢兢地追着看过去,却只来得及看到那人影如星丸跳掷,一闪而没。

活了几十年,见的事也算多,明白这个时候出来行走的,多半都是做些见不得人的事。若是碰上什么江湖客,杀个把人也只是小事一桩,为了自己的小命,还是视而不见的好,定定心神,低头快步走了。

门外高吊着两盏气死风,在夜风中微微摇摆,扁额上「丁府」两个大字就在黯淡的烛光里忽隐忽现。

丁府异常安静,这也可以料想,五爷八爷交锋,丁家一些不愿参与其中的,早早就已经寻了个名目或养病或游山玩水搬了出去,远观他二人究竟谁胜谁负。主子走,平日里得用的奴仆自然是要跟的,这一来,如今丁府剩下的不到平时的五成。

一刻钟之前,丁十三被八爷囚于石室饱受酷刑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林文伦耳中,他几乎是在报信人话音刚落就已经穿窗而出,一路风驰电掣。

跃过墙头,在黑夜里潜踪而行。即使是秋夜里带着冷意的风也无法平息心中的焦虑,若是已经来不及怎么办?若是大眼睛已经……情势已经容不得他慢条斯理,找不到山,便让山来就我。选准了丁府内最高的小楼,拔身而起落足其上,分腿而立将整个丁府踩在脚下,一手叉在腰间游目四顾。

连绵的屋宇蔓延开去,黑暗中也看不清到底何处是尽头。林文伦提气开声,大声喝道:「丁老八,滚出来!」

夜深人静,这一嗓子像是在水面砸进颗大石头,将整个丁府炸了开来。一时间,看家狗凄厉而疯狂地叫起来,远远近近的灯火几乎同时点燃。

负责守夜的护院各执火把灯笼循声赶到,将小楼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仰头望去。只见屋顶之上,有人一身黑衣傲然独立。

「阁下何人,深夜擅闯丁府意欲为何?」护院的头目上前一步,手中长剑护于胸前,对方来意不明,小心没大错。

那人却听而不闻,一双眼只是在人群中扫来扫去。每个接触到他目光的护院不禁心中一颤,「莫非是八爷的仇家,杀气怎如此重!」

巡视了一圈,却见不到丁老八,林文伦又怒又急,冷哼一声道:「丁老八这只缩头乌龟,待我杀尽这些虾兵蟹将,看他还能不能沉得气。」暗运内力,踏碎几片屋瓦,双腿连环踢出,碎片散落如漫天花雨,嗤嗤有声飞向底下的护院家丁。

护院中功夫较高的尚能用兵器拨打,要不就是施展身法在间不容发的瞬间躲闪过去。那些武艺低微或是措手不及者就倒了霉。林文伦含怒出手,非同小可,灌注内家真气的屋瓦碎片,比起飞刀毫不逊色。一时间,只听得下面惨叫连连。侥幸逃过一劫的人学了乖,明白眼前人的功夫非他们所能比拟,马上找假山树木掩护,顺手将几个还没死透的同僚也拖了过去。

林文伦眼珠一转,心中已有计较,单脚勾住屋檐整个人向前倾倒,借着摆荡之力头前脚后蹿进了楼里。片刻之后,只见小楼内一片光亮。

「火,火,他在放火。」有人惊叫。

连续点着了三座小楼,火光冲天,将半个京城照得恍如白昼。丁府已经乱成了一团,既要分出人手来警惕林文伦继续放火,又要来回奔走提水,忙得是四脚朝天。

林文伦站在远处,看着熊熊烈火疯狂地席卷吞噬,所到之处,房倒屋塌。

八爷率领一干人赶到,眼见火势已经扩展到小半个丁府,气得破口大骂,脸上的肥r_ou_急遽地抖动着。丁府烧掉了倒没什么,大不了重盖一座。他真正担心的是林文伦已经知道十三落在自己手里,那他们之间所谓的联盟怕是也维系不住了,姓林的对十三可宝贝得很,真是顶在头上怕吓着,含在嘴里怕化了。万一他一怒之下转向五哥,那自己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虽然逼走了五哥,但到现在他手中掌握的丁家财产也是有限得很。没有印鉴,外省的商号根本不买他的帐,就连京城里,被十三搅了一下,大多数掌柜也是持观望态度。这样下去,夺权篡位变成了空欢喜,白闹了一场笑话给别人看。

看着在前面带路的蒙面人,林文伦暗自摇头:一看就是个雏鸟!轻功差劲不说,连夜行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身上的香粉味道浓得隔三丈远都闻得到。不知是哪家大小姐平静日子过厌了,以为蒙上一块布在夜里逛逛就是走江湖了。

「喂,我说,大眼睛到底在哪里?」

「大眼睛?喔,你是说十三哥……不对,是丁少言。」蒙面人惊觉走嘴,急忙伸手捂在脸上,一双眼睛骨碌碌乱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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