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黑灯瞎火,只有每隔十几步才的个火炬。

明灭闪烁的火光在暗道里跳跃,将气氛渲染得更加诡异莫测。

沈珠曦和冬靡霁沿路寻找不见踪影的李鹍,途径先前的石室,沈珠曦不由往里瞟眼。

昏暗的光线里,妪正在将地上的肉酱收集到一个泥罐子里,女族长紧皱着眉头站在一旁,话不发。两人的影子在石室里拖得很长,半投影到了凹凸不平的石壁上。

察觉沈珠曦二人路过,女族长投来不辨喜怒的目光,短暂视线相交后,便又收了回去。

妪含糊不清又念念词的声音在阴森环境显得更加可怕,沈珠曦赶紧加快步伐,走过这间石室。

“前面,小心。”冬靡霁转过头来,贴心地提醒道,“虫,不咬,不怕。”

沈珠曦立即提心吊胆起来,她很想止步不前,但是想到李鹍可能先步去前方,又只能继续跟着冬靡霁往前走。

不会,沈珠曦两腿颤颤地走上条石桥,桥底没有水,石坑里养着无数毒蛇毒蝎,还先前被李鹍踩爆的那种蠕虫。坑的边缘和桥底都生长着种艳丽的暗红『色』苔藓,那些毒物对苔藓避而远之,仅在坑底活动,沈珠曦此前听见的窸窸窣窣声音,便是来自坑底。

股难言的腥臭味从坑底传来,毒虫爬行的时候,隐约可见坑底的白骨。沈珠曦『毛』骨悚然,收回视线死死盯着前方的虚空,逃也似地冲过石桥。

接下来,他们找遍山洞大大小小的石室,依然没发现李鹍的身影。

沈珠曦担心不已,冬靡霁叫来在山洞外不远处巡逻的部落守卫,交谈几句后,守卫匆匆跑开。炷香不到的时间后,守卫跑回来,汇报此行收获。

“族人,见到李鹍。很生气,出去。走了,不在家里。”冬靡霁费力地翻译着从守卫那里得来的消息。

沈珠曦只能寄希望于河边的临时营地,希望自己回去的时候,李鹍已经在伙房里偷吃肉干了。

她告别冬靡霁,让他替自己向族长道歉后,急急忙忙回到河边的临时营地。

事与愿违,她期待着虚惊场,得到的却是李鹍并未回来的消息。

李鹍和她一起出去的,现在只有她一人回来,如李鹍智力正常还好,他又宛如七岁孩童,只知玩乐,不懂如何照顾自己,现在于这荒山野岭失踪,她如何与李鹜交代?

沈珠曦经受着内心的折磨,在帐中愁眉苦脸,眼中泪光闪闪,她还没做好面对李鹜的心理准备,李鹜却门帘撩,满脸喜『色』地走来。

“呆瓜,我告诉你个好……”

李鹜话没说完,沈珠曦就忍不住落下眼泪。

李鹜的后半句话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睛看着她,误以为她在绒族受什么委屈,当即就要拔出长刀去和绒族拼命。

沈珠曦连忙拉住他,更咽道:

“雕儿生我的气,不知道去哪儿了……”

“雕儿生你的气?”李鹜难以置信地又问了遍,“雕儿怎么会生你的气?”

沈珠曦将石室里发生的事情大概复述了遍,她希望李鹜告诉她雕儿生气的原因,但李鹜也是一头雾水。

“要是我不说那些话就好……”沈珠曦自责道。

“这不关你的事,他就是小孩儿脾气发,找到人后哄两句就好了。”李鹜把她搂在怀里,指腹擦掉她的眼泪珠子后,放柔声音安慰道,“他那么大个人,虎来了也能一打二,你还怕他发生什么意外?他不让别人发生意外就万幸了!”

“可我们总不能让他个人呆在外面……”

“你别担心,”李鹜说,“吃过午食没?”

沈珠曦哪还心思吃东西?她含泪摇摇头。

“你吃点东西,我陪你起出去找人,好不好?”李鹜哄道,“不然你半路晕倒,子岂不是只能把你给背回来?”

沈珠曦听了他的劝,默默擦掉眼里剩余的眼泪,待小兵送来两份干粮后,味同嚼蜡地吃完自己的那一份肉干和菜粥。

李鹜也说话算话,等她吃完东西后,叫小兵牵来一匹快马,又点了几十个轻骑同行,载着她出了营地。

搜查小队出了营地后,李鹜将其兵分几路搜寻李鹍踪迹,几只队伍出发前,李鹜特别叮嘱道:“记住,你们的任务是找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和这里的土着发生冲突。”

轻骑们齐声应喏,分散而行。

李鹜带着六名轻骑,往西边的林中而去。

沈珠曦靠在他的怀里,几乎没什么摇晃感,她想起他入帐篷时的脸喜『色』,开口问道:

“你先前说,要告诉我什么好消息?”

李鹜圈着她的身体,手握缰绳,边视线来回搜寻着周边的风吹草动,边回答她的问题:“我们今日在东边的处瀑布背后发现个由绒族人把守的山洞,初步推测,山洞另一边的出头就是你所说的吞天洞。”

“看守山洞的共有六名绒族人,只要放倒他们,我们就能从吞天洞离开这里。”李鹜说。

“可是,洞『穴』里瘴气,活物靠得太近也会中毒身亡……”

“那是个屁的瘴气——”李鹜立即道,“子亲眼见到那六个绒族人一直不间断地烧着什么,还拿芭蕉叶不停往洞『穴』里扇风——只要拿下那六人,还怕没有通行毒雾的解『药』吗?”

话虽如此,沈珠曦还是有些不安。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等绒族人医好雕儿咱们就走。”李鹜说起这事儿就来气,骂骂咧咧道,“本来咱们今晚就能行动了——他娘的,这臭小子是皮痒痒,专门折腾老子?”

“会找到人后,你先别发火。”沈珠曦连忙道,“雕儿生气定他的原因,我们先问问清楚。”

两人边呼唤着李鹍的名字,边用目光搜寻他的踪迹。

个九尺的大个子,无论在哪儿想要藏住都不容易。

大概半个时辰后,沈珠曦眼尖地在一棵树干后发现李鹍的衣角。

“雕儿!”沈珠曦连忙拍拍李鹜,指着李鹍藏身的方向大叫道。

李鹍从树干后『露』出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地瞧了眼,发现沈珠曦不是诈他,而是真的发现了他的踪迹后,李鹍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还想跑?!”李鹜夹马腹,立即追上去。

不到一会,四只脚的快马就撵上两条腿的李鹍,李鹜怎么叫他停也不听,渐渐也动了真怒。

“李雕儿!你他娘再跑,就是不认老子这个大哥了!”李鹜怒喝道。

李鹍这才猛地停,心不甘情不愿地瞪着地面。

李鹜先马,然后接沈珠曦踩上地面。他转过身朝李鹍大步走去,李鹍也跟着警惕地后退。两人之间的距离并没有缩小。

“你发什么疯?我叫你保护你嫂子,你自己扭头跑,万你们之谁发生点什么事,是想活活急死子?”李鹜说。

李鹍别扭地垂着头不说话,脚尖踢着地上的泥块,好似那泥块上长着张李鹜的脸。

“说话!”李鹜怒声道。

沈珠曦不安地拉拉他的手臂,用眼神劝他不要动怒。

“说什么让我?!”李鹍终于开口了,他又气又委屈地抬起头来。

“你在生谁的气?”李鹜问。

李鹍鼓着双腮,好一会后才硬邦邦地说:“你们!”

李鹍的回答让沈珠曦吃惊。

“我们?”她看眼李鹜,说,“雕儿不是因为我说的话才生气的吗?”

李鹍更生气,又伤心又委屈地瞪了沈珠曦一眼,眼中竟含着泪光。

“都生气!”他带着哭腔说。

“雕儿,你究竟怎么?”沈珠曦忍不住向前步,“是我说错什么,叫你伤心吗?”

“嫌弃我!”李鹍伤心地喊出来,大颗大颗的眼泪跟着冲出了眼眶。

“我们从来没没有嫌弃你!”沈珠曦马上说。

“就是嫌弃我!嫌弃我你们!”李鹍哭道,“你们和他们一样,都嫌我笨!”

“我们没嫌你笨!”沈珠曦急忙否定。

李鹍却根本听不去她的话。

“就是嫌我笨你们!”他哭着说,“我没有病,偏偏要吃『药』叫我!就是嫌我笨!”

“谁他娘的嫌你笨了,你少给自己找戏唱——”李鹜说,“让你变聪明还错?别人想变聪明还没这机会,你什么不高兴的?”

“我不想变聪明!”李鹍带着满脸晶莹的泪珠大吼道,“聪明的雕儿不是雕儿!那不是我!我不想变成别人!”

他伤心欲绝地喊道:“那不是我!”

沈珠曦在这刻明白了他之前在石室里暴怒的缘由:是因为她说,能让他变得像从前样聪明。

李鹍却不认为,从前那个聪明的他,就是他。

“那是假雕儿!你们被骗!”李鹍抽泣着说,“我才是真雕儿,你们都被骗……”

“真雕儿没大哥聪明,真雕儿不想考武状元,真雕儿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真雕儿只想和大哥猪猪三弟小蕊永远生活在一起,真雕儿只想每天都有大哥下面吃……真雕儿和假雕儿不样……”

“你没懂——”李鹜打断他的话。

“我懂!我懂!”李鹍用更大的声音打断李鹜,他的眼泪夺眶而出,绝望的哭声伴随着悲声从喉咙里齐冲了出来。

“我懂……”他哭着说:“假雕儿回来了,真雕儿就会消失了……”

沈珠曦一怔,李鹜也跟着呆在了原地。

“雕儿……不想……消失……”

他低下头,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样落了来。

眼泪狼狈他的面容,泪水让他脸上白一块灰一块,他颤抖的哭声,如此绝望,如此悲痛和无助,让沈珠曦胸口一痛,难以呼吸。

李鹜动不动,双手在腿侧紧握。他沉默地望着李鹍,眼底涌动着悲痛。

“雕儿……”

沈珠曦一开口便更咽了。

她只想着治好李鹍,让他变回从前的那个李鹍,可她没有想过,李鹍愿不愿意变回从前的自己。

扪心自问,她不会愿意让几年前还未经历过宫变的那个沈珠曦,取代今日的沈珠曦。

更何况是叫谋定而动,想考武状元的李鹍来取代只想平淡度日,水吃就能乐上日的李鹍?

他们太骄傲了,骄傲到自以为是地主宰李鹍的人生而没有问过他的意愿。

她以为自己是在医治李鹍。

或许,她也是在杀死李鹍。

是用现在的李鹍换回从前的李鹍,还是放弃从前的李鹍,留现在的李鹍?

沈珠曦自一开始,认识的就是眼前的李鹍,那个勇谋,成熟稳重的李鹍只存在于李鹜口述中。要她做出决定,并不难。

难的是,同时认识两个李鹍的李鹜。

难的是,注定要在有救命之恩的李鹍和情同手足的李鹍之间做出抉择的李鹜。

看着那张难掩悲伤的面庞,沈珠曦猜不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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